翌日庄络胭乘坐步辇到皇后宫里请安,刚至皇后宫门口,几个位分低的妃嫔结伴过来。几人见到庄络胭便纷纷上前请安,态度比往日又恭敬了两分。
“几位妹妹不必多礼,都是姐妹。”庄络胭下了步辇,伸手虚扶,让人瞧不出半分骄纵之色,但是在场诸人却没有谁会相信这位昭充仪真有这般和蔼。
“昭充仪姐姐爱护妹妹们,妹妹们也不能忘记本分才是,”站在最前面的女子恭顺的开口。
庄络胭看了眼这个女子,年纪并不大,虽有几分姿色,但是在这后宫中,实在不算显眼。她这话里带着几分讨好,又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意味。
“见过昭充仪。”
身侧的声音让庄络胭明白了眼前这个才人为何说出这番话,她微微翘起嘴角,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马才人。”
马才人瞥了眼自己给庄络胭请安的宫女,不甘的曲膝行礼,低下头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四周其他女人眼中的讥讽,让她心里更加的难堪,可是想到仅仅一夜这个女人便让自己从婕妤降为才人,她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们姐妹几人都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庄络胭倒没有傻到在皇后宫门口给马婕妤脸色,她想让皇帝觉得她心思单纯,而不是让皇帝觉得她任性愚蠢。谁让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有一个通病,既不希望女人太过聪明难以掌握,又不希望女人太过蠢笨拿不出手。
任由身边的女人带着嘲讽笑意从身边走过,马才人站在原地,任由晨间的寒风刮疼脸颊。
淑贵妃到皇后宫的时机向来是不早不晚,她扶着宫女的手下步辇时,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站着的马才人,嘴角噙起一抹看完笑话的微笑,毫不停留的进了大门,就连马才人的请安也只当做没看见。
进了正厅,她特意看了眼坐在右首第三个座位上的昭充仪,给皇后请过安后,便在左边第一个座位上坐下,笑着开口,“今日姐妹们来得都挺早。”
在场诸人谁不知淑贵妃兄长弹劾昭充仪母家的事情,如今淑贵妃这轻飘飘的态度,显然没有把昭充仪放在眼里。
庄络胭装作不知四周众人的算计,垂下眼睑只当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毕竟……后宫的女人不可干政不是。
“如今天儿越来越冷,妹妹们还这般早起来给本宫请安,辛苦各位妹妹了,”皇后在这个时候温柔的开口,“和玉,上热茶来。”
淑贵妃在心里冷笑一声,皇后想看热闹,也要看看她愿不愿意演这场戏,一个充仪算什么,真正的千年狐狸是坐在上首这位呢。
宫女奉上的茶是殿中省新上的茶叶,位份低的嫔妃连茶叶末子也分不到,皇后用它来待客,也不知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大方。
“娘娘这里的茶当真是唇齿留香。”贤妃啜了一口茶,满口的赞誉。
庄络胭吹了吹水面的茶叶沫子,看着茶梗在水中沉沉浮浮,弯了弯嘴角,贤妃素来与皇后是一脉,这奉承的话说得就跟真的一般,这茶叶虽说名贵,但也算不得稀奇,贤妃的宫里难不成就没有?
“你向来爱茶,赶明儿让和玉给你送些去,免得你成日惦记着本宫这里。”皇后也没有在众位妃嫔面前掩饰对贤妃的亲近,只是话锋一转,便转向了庄络胭。
“本宫听闻昨儿马才人顶撞了昭充仪,已经让殿中省停了她半年俸禄,你性子素来宽和,也不必与她这般的浑人计较失了身份。”皇后用手绢轻轻擦拭嘴角,复又笑道:“在座诸位虽都是姐妹,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免的,以下犯上恃宠而骄乃后宫大忌,马才人昨日的行为万万不可取,尔等也该牢记才是。”
恃宠而骄?
马才人哪来的宠?
众位妃嫔心如明镜,皇后这话哪里说的是马才人,不定说给谁听的呢。心里虽是这么想,众人口中却连连称是,无人去看角落里脸色惨白的马才人一眼。
庄络胭对于皇后给自己招仇恨值的这种行为表示叹息,这话里话外明着是说马才人,内里却有着指责她恃宠而骄的意思,至于提醒大家不要以下犯上,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皇后是后宫之主,除了皇帝与太后,再无人在她之上了。
太后自从上次雷劈事件后,便很少在后宫里露面,所以照例免了众人的请安,所以从皇后宫里出来,一天必备的工作算是完了。
“昭充仪妹妹昨儿委屈了。”淑贵妃扶着宫女的手,浅笑道,“本宫那里有株百年人参,等下让人给你送去补补气血。”
“谢贵妃娘娘怜惜,有皇上与皇后娘娘疼爱,嫔妾不委屈。”庄络胭曲膝谢恩,心里冷笑,这百年人参只怕越吃越上火。
“有皇上的宠爱自然是好的,”淑贵妃轻轻叹息一声,坐上步辇,“只是有些花儿就如夜里烟火般,盛开时绚烂夺目,凋零时却无声无息,昭充仪妹妹你说是不是。”说完轻轻抬手,步辇稳稳的抬起,淑贵妃闭上眼睛不去看身后一堆跪安的女人。
庄络胭扶着听竹的手站直身子,望着淑贵妃离去的方向,看着那浩荡的贵妃仪仗,微微垂下眼睑。
听竹担忧的看向自家主子,却看到她嘴角的一丝笑意,心头莫名一凉。
在寒冷的季节,荷花池里只剩下枯荷,庄络胭站在荷花池旁,看着水中的残梗,拒绝了云夕呈上来的披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指着水面道:“这荷花池夏日里挺漂亮,到了冬日也不过如此。”
云夕闻言笑了笑,便道:“主子,这荷花虽说不能四季常开,但是确是一年比一年漂亮,明儿奴婢便叫人清理了残叶败梗,来年开得定比今年漂亮。”
“也是,这花盛开时虽清丽,好在不是什么娇嫩的花,这花还是不要过于娇嫩才好。”庄络胭心里叹息,娇嫩的花在这宫里开了一季恐怕就再无开花的可能了。
“嫔妾见过昭充仪。”
庄络胭听到有人给自己请安,回头一看,是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瞧着年岁比自己大,装扮也不像是高位分妃嫔,心下有些奇怪,这人特意来给自己请安是什么用意?
“孔才人不必多礼,”云夕极会察言观色,加之她与听竹是昭充仪身边的得意人,所以伸手去扶孔才人倒显出了庄络胭对她的礼遇。
云夕开了这个口,庄络胭便想起了这个孔才人是谁,三皇子没了那晚,这个孔才人苦苦求了大半夜,也没有看到三皇子最后一眼,倒是被皇帝罚了三个时辰的跪,她记得当天晚上离开时,这个孔才人眼神寂静得可怕,但此刻却半分也看不出当晚的疯狂,显得极为和顺。
“谢昭充仪。”孔才人瞧着也不过二十有余,在后世还是年华正好的年纪,就算是在现在,也不过与淑贵妃年龄相仿,可是庄络胭一眼看去,在她眼里看不到半分活力,木讷而又苍白。
孔才人站起身后道:“嫔妾以为这一池枯荷,不会有人来,不曾想叨扰了昭充仪雅兴。”
“即便是枯荷,也会有它独有的美,孔才人是雅致的人,倒是我饶了你的兴致了。”庄络胭不在意一笑,示意孔才人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孔才人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视线在这位笑容温和的昭充仪脸上扫过,这位在后宫中也算是咸鱼翻身的传奇,原本被皇上遗忘皇后厌弃,不曾想却重获宠爱,就连风头正盛的嫣贵嫔也不及。她听闻昭充仪空有美貌,因骄纵不堪才失了圣宠,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实。
“昭充仪既知枯荷也有一番美,嫔妾以为昭充仪也是雅致的人,”孔才人眼波流转,落在水面的枯叶上,“嫔妾是个俗人,只是嫔妾的姐姐喜欢清冷的物什,嫔妾不过代她看上几眼罢了。”
庄络胭不曾想孔才人突然提到她的姐姐,心头微讶:“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孔才人闻言一笑,“嫔妾与姐姐一母同胞,皇上还是王爷时便被父亲送到了府上,母亲出生低微又为妾室,皇上怜惜嫔妾姐妹,得封才人,母亲逝去时才能入宗族坟墓……”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一下,“嫔妾失仪,竟在昭充仪面前说这些。”
庄络胭想到那天夜里皇帝对孔才人的冷漠,有些理解孔才人苦笑的含义,笑了笑:“无妨,姐妹间说些体己话,并无失仪一说。”
眼前的女人笑得端庄大度,又带着些说不出惑人之美,孔才人心下一颤,有这样的姿态也难怪重获圣宠,还想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下击掌声。
圣驾?!
孔才人心里一惊,忙起身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到一双明黄的鞋停在自己左边不远处。
“天寒爱妃怎的在此处,若是受寒了又该怎么办?”皇上的声音十分的温柔,温柔得有些不真实,即使是刚进府承受皇上宠爱时,她也不曾听到皇上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妾哪里这般娇弱,皇上难不成把臣妾当做那碰不得的娇花了?”
“爱妃有娇花之姿,却无娇花之态,朕心甚悦之。”
原来皇上也有这般随和的时候,敢这般与皇上说话的妃嫔,又有几人,这昭充仪是真的无知还是仗着圣宠忘了本分。
“你既然喜欢荷花,朕那里有一盏玉雕荷花,让高德忠拿到熙和宫去,省得你寒日里对着枯荷傻坐。”封谨伸手握住面前的一双柔荑,微凉的体温让他皱了皱眉,便也没有松开,他转而看向躬身在一边的孔才人,语气平淡道,“你退下吧,朕这里有昭充仪伺候足以。”
“妾告退。”孔才人垂首退下,走到一座假山后,透过假山的空隙,她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被昭充仪扯了一下袖子,帝王冠冕上的流苏因为这个动作晃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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