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富裕到一定程度的家庭一样,秦墨的家庭,也有数不清的抢钱官司,和利益瓜葛。
他的爷爷秦谦早年间是雾华时树港的一个老船夫,上了年纪之后,跟自己几个老兄弟建立了一个船帮,赚了点钱,也算勉强有了身价。
那个时候的秦家非常传统,秦谦总是出门在外跟人拉货,而妻子就负责在家里带生下来的三兄弟和一个女儿,秦谦总是觉得自己没文化,于是给四个孩子取名叫琴棋书画,其中老三秦与书,就是秦墨的父亲。
所有孩子里,秦与书最争气,他读书最好,考了大学,毕业以后抓到商机,将运送电子器械的船帮变成了运输公司,再想办法建立了麒麟工业。
既然立业,就应该成家。秦家传统,秦谦替儿子做主,想尽办法以“新贵”的身份傍上了一个雾华市的“旧贵”林家——他们家以前是雾华市最大的地主之一,没有赶上发展潮流,于是地越卖越少,公司迟迟不见立起来,这一代的儿女虽然个有出息,可在商业上不见发展,只是名头还在。
秦谦为了洗掉自己身上老船夫的身份,独自做主秦与书与林家的小女儿林诗雅结婚,结婚前夕,秦与书才受到消息。
秦玉书沉默、古板、孝顺,秦墨性格柔和的一面其实是来自父亲。他不介意跟林诗雅培养感情,可是失败了。
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林诗雅有什么了不起的恶习,而只是因为她作为千尊万贵的林家小女儿,纡尊降贵来到秦家自然是要享福的。除了生儿子这件事必须她本人来怀,其他的事情没有一项肯做,每天要带最大的珠宝首饰,参加最盛大的舞会。秦与书并不在乎她挥金如土,公公秦谦甚至认为她不厌其烦的参加一次次舞会才是真正的“上流”,于是,在秦家,林诗雅她就这样继续做她的娇小姐。
而不是娇太太。
太太和小姐是有区别的。
小姐是娇客,被所有人宠着,她只需要快乐并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于是她生下秦墨完成“任务”以后,并没有再生育的打算,同时也没有陪伴秦墨的自觉,毕竟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秦谦死后,秦与书带着麒麟工业一步步走向商业帝国,常年在外奔波,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在家。而林诗雅,只是偶尔问问保姆秦墨现在情况好不好,又转个身去跟姐妹们参加茶会甚至打麻将,不得已,秦墨最后被放到了奶奶家。
并没有虐待,只是简单的漠视。仿佛他是一个秦家突然生长出来的无关闲人,并不在林诗雅本人的生活范围之列。他从小不会在母亲那里得到哪怕一句夸赞,遇到问题时,她只会一脸惊讶:“找我干什么?”或者倾诉的词句得到一句厌烦的话语:“好啦,这种事你不用跟我说,我有事要忙。”
林诗雅摆摆手,将他从自己的卧室里轰出去。
于是从很早开始,母亲,对秦墨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他并不会对林诗雅分享任何私事,就算逢年过节,只要父亲不在家,那么林诗雅一定跟她的姐妹团“另有安排”。对林诗雅来说,能想起自己有个儿子,大概是给肚皮上的刀口护肤霜的时候。
“女人真可怜,还要生孩子。”林诗雅漫长的叹一口气,然后会找一个巧妙的机会把秦墨训一顿,以发泄自己在他身上吃的亏。肚皮上挨一刀生孩子,绝对是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苦,最不该干的事。
到了快二十岁的时候,秦与书死了。秦墨觉得有些不妙,而对林诗雅来说,这个本就不牢固的“家”,彻底失去了牵绊的必要。她深刻认为自己对秦家的付出有目共睹,现在到了收回成本的时候,她仔细计算着麒麟工业能有多少股权和遗产,越算越兴奋,觉得一定能支持自己逛完所有的苏富比拍卖行,在全世界到处旅行,最后在佛罗里达州挑一个阳光最好的地方定居。
然后,秦与书的一纸遗书:所有财产和股权交给秦墨继承。将林诗雅的梦彻底击碎。
秦墨毫无疑问是要将麒麟工业继承下去,而不是抵押变现,母子由此站到了对立的两面。
他想要成为董事长,林诗雅认为他能力不行,他要推行改革,林诗雅认为他异想天开。在一场场董事会里,林诗雅投满了所有能满的反对票。而在一次采访时,林诗雅说出了惊天一语:“他不如他爸,刚愎自用,自私残忍,能走到今天靠的都是一点小聪明,有的还不光彩。”
秦墨至今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个,这也是他一切恶名的最终源泉。每当有人为他辩解时,对方总会出示这段视频:“他妈妈都这么说了,现实只会比他妈妈说的更夸张。”
众人深以为然。
再激烈的攻击也在数十年的习惯中麻木,他最后跟林诗雅算一笔笔帐,一次次谈判,尽了很大的努力才勉强让林诗雅去国外度假,不要留在国内干预他的生活。
林诗雅对他的态度也很明确,缺钱要钱,凡事已读不回。
而她在社交媒体上,几乎每两天就更新一组照片:“秦氏集团麒麟工业名誉副总裁/林家小小姐。 ”几个字经久不变,“四十岁女人看起来像二十”是她最爱用的词条,对于粉丝的夸奖也经常回复,抽奖送礼直播隔三差五就有,相当“宠粉”。
秦墨想知道林诗雅的境况,只需要简单看看社交媒体,只要她还在更帖,就是过得还不错。
整个林家现在已经没落,是林诗雅不愿提及的伤痛,林家总共三姐妹,大哥已经查无此人,小妹嫁给秦家过得风生水起,而这个林诗梁,是诗雅的二哥,他最聪明,成绩最好,用家里最后的钱读完了医科大学。
本来他要进入薪资颇高的麒麟私立医院,但父亲秦与书怎么都不同意,最后跟林家闹得很僵,没有办法,他才进入雾华市第二医院,渐渐的,也成了一名副主任医师。
秦墨不是很清楚父亲拒绝林家人到自己家工作的要求。但从他的记忆来说,他对林这个姓氏的人都好感缺乏。
想必对方对他也是一样。
时过境迁,凡事先问问。
秦墨作为商人,心理素质非常良好,总是乐于试探机会,他给资料上那个电话拨过去,副主任医师的电话繁忙,好半天才接起来。
“喂?”那边是一个中年男子。
“您好,是林医生吗?”秦墨想了想怎么介绍自己,过了半天还是:“我是晏行川的家属,我是他哥哥。”
“喔,您好您好。”林诗梁对这位病患有很深的印象,性质也颇高:“他最近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在您这边他也看的够久了,我们想尝试带他转院,不是不信任您的意思,只是想多用几种方式治疗看看。”
“这没什么问题。”林诗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爽朗,甚至有一点儿高兴。
秦墨能听得出来,谁都不想留这个穷的没边的烫手山芋。
“你们想转去哪儿?您可以带着患者本人来一起办转院手续,只要那边同意。”
“麒麟私立医院。”秦墨说。
虽然电话中一片沉默,但秦墨还是能听出来,那边突然停滞住的思索,以及微微的、尴尬。
他算得上是个情绪敏锐的人,但他还是没想到,过去了二十年,麒麟私立医给他带来的波动还是那么大。他听见林诗梁在那边艰难的顿了顿,然后欲言又止、意有所指的开口:“在那里看病,可不便宜……”
“麒麟私立医院本身有扶持计划,可以免费为他治疗。”秦墨也没说谎,他父亲从来告诉他树大招风,既然赚了足够多的钱,就该多做点好事:“不用花什么钱。”
林诗梁沉默了半天,他思考了很久,终于在那边开口:“你是不是秦墨?”
秦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居然能被认出来:“是。”
秦墨有点儿后悔,早知道让君倪打电话,最起码他不会现场尴尬。
林诗梁的语气果然马上就变了:“他还不能就这样转院,每周两次必须来我这里做治疗。等疗程结束之后才能考虑。”
秦墨看向贝拉,贝拉耸耸肩,意思是主治医师不放,那谁也没办法。
“这个疗程要做多久?”秦墨问。
“看愈合情况。”林诗梁开口:“秦墨,他是我的研究对象,是司法署委托我来治病的,我也一直在很认真的为他治疗。明天下午三点我必须在治疗室看到他,否则有权让司法署去你家找人。世界上的一切不是都围着你们秦家转的,知道吗?”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秦墨无言,贝拉又耸耸肩:“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差。”
“应该……没有吧?”对上一代的事情,秦墨知之甚少:“我只知道他是我叔叔。”
“噢,豪门恩怨,那我管不了。”贝拉摆摆手表示不想加入这样复杂的斗争,她只是拍了拍诊疗记录:“我只建议你尽快将他从这个治疗方式里‘救’出来。再多去几次,他可能就要真的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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