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曜下了车,显然程斯年也看到了傅时曜,往前走了两步迎了上去。
时间都快到俱乐部的门禁时间了,周围即使亮着路灯也大都是昏黄,看不太清楚,可是程斯年还是在傅时曜走过来的时候发现了傅时曜侧脸上浮现出一个非常明显的红痕。
程斯年惊了一下,抬手想要仔细看看傅时曜脸上的痕迹,却被傅时曜不着痕迹地偏过头躲开了。
程斯年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他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唐突了,尴尬地开口解释道:“队长你脸上怎么回事?”
傅时曜似乎并不在意程斯年突兀伸手的动作,也不在意他自己脸上的伤痕,毕竟他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被人打了,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程斯年在心里说道。
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究竟是谁能够给傅时曜这样的人一巴掌,尤其是傅时曜居然还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傅时曜一直好奇自己的事情,就算是程斯年也不得不感慨傅时曜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傅时曜作为队长,能够和教练一起统筹安排整个队伍战术;作为选手,能够及时调整自己的打法配合队伍取得胜利;作为指挥,能够精准判断敌人的意图并找到破绽。不管哪一项来看,傅时曜都应该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暴力似乎只存在于赛场上,现实生活中,很难将暴力与他本人联系在一起。
傅时曜看着程斯年沉默着,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半开玩笑地问道:“自己低血糖差点昏倒,怎么不休息休息,还想到出来接我了?”
程斯年犹豫了一会回答道:“直觉。队长来找我的时候,我觉得队长……非常烦躁。”
程斯年在回俱乐部的车上想了一路,他直觉觉得傅时曜的状态和神情都不太对,和他认识了解的傅时曜不太一样,有着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他在走回训练室的时候突然想明白,那种违和感是什么。
傅时曜身上一贯只有冷淡,不管是他调侃喻书铭,或者是调侃弹幕的时候,他都是带着点冷淡和疏离的,而在场馆里扶住自己的时候明显显得有些暴躁和带着点冷漠的戾气。
所以,他才跑出来想要看看傅时曜什么时候回来——一方面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傅时曜究竟从洛复那里了解了多少,更多的还是想要关心一下这个一直想要探寻自己秘密却并不是个坏人的傅时曜。
傅时曜听到程斯年的回答一愣,转而停下了往俱乐部大楼走的脚步,他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道:“你愿意陪我找个咖啡馆坐一会吗?”
程斯年还没来得及回答,傅时曜难得有些急迫地补充道:“门禁的事情,我会跟经理和领队解释的。”
程斯年笑了一下点点头:“队长你买单。”
傅时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露出个啼笑皆非的无奈笑容。
说是要找个地方坐一会,但是周围除了还在营业的连锁咖啡店也没什么环境优雅、富于情调的咖啡馆给他们去坐一会聊聊天了。
傅时曜推开咖啡馆的门,清脆的风铃声缓缓响起,营业员的热情似乎也因为夜深临近下班而有些褪去,傅时曜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看着琳琅满目的价目表问道:“你要喝什么?”
程斯年看了一眼菜单,密密麻麻的咖啡品类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这么晚了喝咖啡,还睡不睡觉了?程斯年在心里嘀咕。
转头又想起傅时曜直播那个不死不休的劲头,又觉得大晚上喝咖啡还真是傅时曜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我还是拿杯抹茶牛奶吧,去冰,不加糖,谢谢。”程斯年说道。
傅时曜点点头向店员点单:“一杯冰美式,加浓,正常冰,一杯抹茶牛奶,去冰,不加糖,谢谢。”
他拿着手机给店员扫了码,做到了面向落地窗的长排吧台椅上。
程斯年也跟着坐到了他的身边,喝的还没有来,傅时曜也没有说话,程斯年坐在傅时曜身边还有点不自在。
整个咖啡店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外卖小哥推开门取走不远处写字楼里加班的白领们的外卖单,急匆匆来,又急匆匆骑着车走了。
店员将两杯饮料放在他们面前,抱着托盘又回到了料理区。
傅时曜拆开咖啡的吸管,利落地扎进了装着冰美式的塑料杯里,猛地吸了一口。
程斯年咬着自己的吸管小口小口吸着牛奶,沉默地等着傅时曜开口。
就在程斯年以为傅时曜要这样扮哑巴到他把抹茶牛奶喝完的时候,傅时曜看着落地窗外不远处的高楼亮着的灯光问道:“你能看到那幢办公楼最顶端挂着的灯牌吗?”
程斯年根据傅时曜说的从窗外看去,灯牌看上去像是新挂的,挂着的“国恒”两个字在这个水泥森林中也异常明显。
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看到了,等待着傅时曜的下文。
“那幢楼的所有者是国恒集团,国恒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我的……父亲。”傅时曜缓缓出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手上的冰美式轻轻搁在桌上,程斯年偏头看过去,正好能够看见傅时曜如星般的眸子中倒映出这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他的脸半隐没在阴影之中,程斯年甚至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能看清傅时曜的模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了炫耀,”傅时曜转过脸来,他用手指了指自己侧脸,红痕因为时间的沉淀而变得更加红肿,可见动手之人用的力道也是十成十,“这就是我父……他干的。”
“父亲”两个字似乎对于傅时曜来说非常难以开口,程斯年发现,每次在提到“父亲”的时候,傅时曜不仅会难得地卡壳,甚至会一瞬间露出一种迷茫的神情。
“你们之间是不是不和?”程斯年问道。
傅时曜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笑来,好像程斯年在说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和?那可真是……”
“让我跟你说说那幢楼的故事吧,在那幢楼还没有装修成这样一间宏伟的办公楼的时候,其实是死过一个人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傅时曜的微微仰起头看向挂着“国恒”二字的地方,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那里摔下来一个在父亲眼里失格的儿子,一个在弟弟眼里温柔的兄长,只是到最后,他的死亡被以意外两个字轻飘飘地带过。”
傅时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程斯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红透了。傅时曜扬了扬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冰美式狠狠地吸了一口。
傅时曜放下杯子说道:“自从他离开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热爱生活的人终究死去了,厌恶生活的人却还活着呢?”
程斯年突然想到他问傅时曜为什么直播的原因的时候,傅时曜理所当然的那句“因为我不喜欢人”,以及他以近乎疯狂的补时长的方式。
而现在,这一切的举动都有了理由。
“我不这么认为。”程斯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拧着眉头打断了傅时曜的话。
傅时曜有些愕然地扭头去看程斯年,他从未想过这个一贯以来都很温和的人也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程斯年抬了抬下巴:“你要是恨,就去笑着看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哭,而要实现这一切,活着是最基础的条件。”
“人们反抗父母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够让父母后悔了。”
程斯年伸手拨弄一下自己的吸管,“但是很遗憾,无论父母后不后悔,死去的孩子都不能够看到这一切。”
“你看过哪吒闹海吧?”程斯年的目光也跟着放在那幢高楼之上,“哪吒重生回来的时候,李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骂哪吒是‘逆子’。”
他把两个空杯子收拾了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厌恶生活却活着,在我看来,正是一种看透了生活的本质而勇敢面对的优良品质。要用死亡去报复自己的父亲的话,队长,我觉得你这个念头还是有些天真了。”
傅时曜扭过头看去看程斯年,程斯年的目光灼灼,映着落地窗外的灯光也亮得毫不逊色,傅时曜感觉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也觉得曾经压在自己心头上沉甸甸的那块石头似乎也移开了一点。
“队长,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程斯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傅时曜示意他继续问下去。
“你为什么会想要把这个故事告诉我呢?”程斯年分析道,“你可以和跟你同队更久的喻书铭说,或者是跟方一舟说,甚至是跟经理说。”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程斯年轻轻地重复问道。
傅时曜看着程斯年有些释然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唇角扬起了程斯年认识傅时曜到现在最真诚的一个笑容。
傅时曜缓缓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比较有生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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