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年感觉到自己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从耳内爆破至大脑的尖锐轰鸣声一刻不停,可间或又夹杂着一些惊慌失措的呼叫医生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塔”里那间他专属的病房里,为了避免任何一点动静成为引爆自己的导火索,他的病房可以称之为是整个“塔”里最安静的地方,在他状态还好的时候,更是在和查房的护士说笑的时候将这间病房戏称为“棺椁”。
只是他状态还好的时候着实不多,很快他的状态就急转直下,作为“塔”里最有希望成为黑暗哨兵的人,他的暴走是可以预见的不可控制,所以最后的时间里,束缚带将他的手脚紧紧地绑住,固定在那张并不怎么舒适的病床上。
大脑里尖锐的疼痛化作了魔鬼低语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喉咙里艰涩又沙哑,只能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咯咯”声,他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失去了尊严和理智,只得被彻底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程斯年睁开眼睛,只是眼前依旧是无止境的黑暗,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竟然非常轻易地挣脱了紧紧绑在他身上的束缚带,然后他猛地坐了起来。
梦醒了。
程斯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后止不住地冒出冷汗,他应激似的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不在那间熟悉的病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刚要抬手抹一把脸,就有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了他幅度太大的手臂:“别动,小心滚针。”
“哦。”程斯年的理智回笼,就着这个被人按着手臂的动作,有点呆呆地应了一句。
这其实也不能怪程斯年,他刚刚从信息过载中恢复过来,本来感官就因为发病的原因而无限趋于迟钝,脑袋也有点混乱。
过了一会,程斯年这才发现喻书铭和方一舟都坐在他病床上不远处的沙发上,大概是他坐起来的动作太突然,把坐在一边的喻书铭和方一舟都吓了一跳,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点担忧。
傅时曜拖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床边,按着自己的手的正是他。
程斯年顺着手臂上的输液管一路向上看去,他眯了眯眼睛,依稀从上面的标签判断出那应该是瓶葡萄糖。
傅时曜见他不再折腾自己,于是就松开了握着他手臂的手:“医生待会就会过来。”
他在程斯年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帮忙按了呼叫铃。
很快,医生就推门走了进来。
医生掀了掀程斯年的眼皮,程斯年也非常配合医生,乖宝宝样地问一句答一句,医生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又拿出程斯年最新出炉的几张化验报告核对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伸手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把手里的笔又重新插回了口袋,转头对俱乐部经理说道:
“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年轻人最近在节食,有点低血糖了,打完这瓶葡萄糖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在边上的喻书铭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真的没事吗?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他进医院的时候还要差。”
医生大概也习惯了病人家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耐心回答道:“他的血常规健康得能出去跑个马拉松。”
在喻书铭还要再说些什么时候,傅时曜率先开口截断了话头说道:“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他跟着俱乐部经理把医生送到门外,经理又忙着去办理出院的手续,傅时曜就一个人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喻书铭在问程斯年:“你也不胖呀,怎么就想着要节食了?”
方一舟也说道:“你刚刚晕倒在训练室的时候,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程斯年摸不清楚信息过载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事,免得多说多措,他也就是能打个哈哈,用没打着点滴的手随意地摆了摆,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句:“我这不是一切都好吗?”
傅时曜抱着手臂半靠着门框,歪着头看斜靠在床上的程斯年,眉毛略略一挑,看向程斯年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他复述了一遍刚刚医生的话:“节食?”
程斯年刚对上傅时曜似笑非笑的目光就立刻掩饰性垂下了头,心说这人怎么在这种时候敏锐得要命。
不过还好,信息过载只是被当做了无伤大雅的低血糖,也省得程斯年再去找别的借口解释。
“没节食,我就是最近感觉胃口不太好。”
这句话倒是没错。天地良心,程斯年举双手双脚发誓,他根本没有节食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的肚子就非常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心知肚明程斯年并没有说实话,不过傅时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戳破这个谎言,他只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方一舟拍了拍手,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他刚刚打完一把贪吃蛇:“这都快九点了,我们都没吃饭,等程斯年挂完水我们出去一起吃点吧。”
对此,程斯年和喻书铭都表示非常赞同。
傅时曜当然是被推出去做跟经理报备这件事的唯一人选。俱乐部有门禁,经理肯定不希望队员太晚回来。
可如果是傅时曜去说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老师总是会更加相信年级第一的保证。
原定约好的那家潮汕菜是吃不成了,喻书铭打开手机,搜了一圈周边美食,结果找到个评分不错的烧烤店,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烧烤店的位置不远,喻书铭开着导航带路,几个人跟在喻书铭身后,不远不近。
傅时曜正好走在程斯年身边,他比程斯年高一点,微微侧目就能看到程斯年的侧脸。程斯年那张脸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傅时曜甚至能看到上面细细的绒毛。程斯年似乎很放松,看上去表情柔和,只不过因为刚刚的低血糖,还显得有些苍白和脆弱。
烧烤摊上最不缺的就是烟火气,年轻人坐在折叠桌椅支棱起来的摊子上吃吃喝喝,脚边还七歪八扭地倒着几个啤酒瓶子。
他们还算是比较幸运,老板在边缘给他们加了一桌,几个人落座以后,程斯年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傅时曜。
没想到暗中观察当场被傅时曜抓包。
傅时曜说:“你看什么呢?”
程斯年干笑一声:“我还以为队长不会来这种地方呢。”
联想了一下傅时曜不管是赛后整理外设,还是平时的行为举止,无一不是优雅干净、赏心悦目,网上甚至特地把每场比赛时傅时曜戴耳机的画面剪辑成了一个短片,粉丝们一口气盖了几万楼。
所以,程斯年是真的很难把网上称之为“高岭之花”的傅时曜和烧烤摊联系在一起,不过他也觉得“高岭之花”其实就是一个假象而已。
傅时曜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极少笑,大部分也只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如今这个笑容倒是显得情真意切,让他本人生动不少。
程斯年呆愣了一下,那个晚上在茶水间他见过傅时曜锐利如刀、压迫十足的一面,也在训练室里见过他面无表情、冷漠至极的样子。
有时候,程斯年时常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和傅时曜是一类人——无论傅时曜展现出那一面,都无妨于这个人有一种在游离于这个世间之外的气质。
可要究其原因,程斯年自认是一个天外来客,可傅时曜又是因为呢?
而如今傅时曜笑起来倒真的像是落进了这烟火气,真心实意得很,程斯年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大概是烧烤摊上热火朝天,这份热情也带动了他,他感觉自己也有些耳热,端起桌上的甜胚子喝了一大口。
对于他来说有点过甜了,不过并不会很讨厌。
烤串上的很快,程斯年不太能味道太重的,浅尝辄止了一块喻书铭极力推荐的、裹满了辣椒面和孜然面的牛肉,刚一入口,辣味和孜然味入烈火烹油一般在他的口中炸开来,强烈的味道直冲脑门,他当即就被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手捂着嘴,眼角也闪烁着泪光。
他正咳得厉害,手边倒是送上一杯清水,程斯年来不及管那么多,咕嘟咕嘟仰头喝光了一整杯水。
程斯年把杯子放回桌上,乌黑的眸子水洗过的样子,眼底湿漉漉得好似蓄积了一汪深潭,眼尾又染着一抹红,连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绯色。
傅时曜的目光在程斯年脸上停留了好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让自己将目光收回,垂着眼眸给自己的烤串上撒致死量的辣椒面。
喻书铭有点疑惑地看着程斯年,伸手把他的烤串拿过来狠狠咬下一块牛肉,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仓鼠,“跟之前的一样啊,不是很辣。”
程斯年苦笑道:“不好意思,我天生味觉比较敏感,吃不了太重口味的。”
喻书铭摆摆手表示理解,转头让师傅给程斯年烤了一把不撒料的牛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过得飞快,傅时曜抬手看了看腕表,再不回去怕是赶不上明天训练,他看着吃圆了肚子瘫在椅子上休息的喻书铭和捧着杯果汁慢悠悠喝着的方一舟,起身去结账。
“你们谁给他喝酒了?”傅时曜结完账就看见程斯年脸上挂着两团红云,闭着眼眸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乖巧地跟着站起来,只是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怎么看也不像是神智还清醒的样子。
傅时曜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搂住程斯年的肩膀,防止他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
“没点过一瓶酒。”方一舟举起手来表示无辜。
傅时曜又去看喻书铭,喻书铭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嚷嚷道:“我什么都没干。”
“不,队长只是觉得你会使坏。”方一舟补刀。
“再怎么说人家也刚刚低血糖,我要是还骗他喝酒我也太不是人了……”说到这里,喻书铭的声音一点点轻了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会是……”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程斯年面前两个空杯子——在此之前里面装着甜胚子。
“不会吧……这也能醉?”喻书铭喃喃道。
傅时曜扶额:“算了,回去吧。”
程斯年倒也不是烂醉,可偏偏这种还有点意识的醉鬼最难搞,傅时曜认命地架起程斯年的手臂,让他半靠在自己的身上。
大晚上的,等了半天没叫到车,傅时曜带着程斯年走不快,就只好让喻书铭和方一舟走在前面看看能不能拦辆出租车。
程斯年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就看见傅时曜的脸只当是自己做梦,“傅时曜?”
“嗯?”傅时曜哼了一声。
这个态度好让人恼火,想到之前被傅时曜堵在茶水间的事情,程斯年也来了脾气,站直了一瞬又倒回去。
着实有点丢人。
“你好烦啊。”程斯年的脑袋靠在傅时曜的肩膀上不满地嘟哝道。
“什么?”傅时曜架着被两杯甜胚子放倒的醉鬼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
“都说了我是程斯年!”半靠在身边的人突然激动起来,傅时曜差点没能抓住他。
“好好好,你是。”傅时曜心说跟醉鬼较什么劲,嘴上敷衍得厉害。
程斯年听到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不肯了,偏偏就要站直了身体跟傅时曜掰扯掰扯这其中的子丑寅卯,只可惜脑子和嘴每一个跟的上的,囫囵吞枣地说一句“别敷衍我。没有人会喜欢做另外一个人的。”
傅时曜收了笑,他敏锐地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另外一个人?”
“对啊对啊。”程斯年点头如捣蒜。
然后没了声音。
傅时曜原本还打算等着程斯年的下文,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声音,他侧头一看就看到程斯年熟睡的脸。
他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也不知道是笑程斯年,还是笑准备找醉鬼套话的自己。
“不讲道理的醉鬼。”
未来的某一天:
别人请程斯年喝酒。
程斯年: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喝了我就会…
别人:怎么样。
傅时曜:发疯(即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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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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