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梯

三界现分为仙界、仙人界和人界。

但古籍记载,三界原是一界。

何为怨?

古籍无记载。

但仙师间有关怨的描述,流传至今的是:“你往那一看,你就知道那是不是怨。你且一进去,你就知道什么是怨和怨是什么。”

这种抽象的说法和怨的杀伤力关联不大,因而在凡人间,直接深刻的表达是:“活着的敌人是怨。”

何为仙师?

凡人代代相传的一句话是:修炼仙力的是仙师,仙师的天职是除怨。

仙师传承起初分:解怨派和解缘派。

解怨派认为,只要心有邪念就会滋生怨。

所以怨才无穷无尽。故而主张人人寡欲,言行一致,渡己救世。

解缘派则认为万物相生相克,自相消弭。

宣称:“哪怕怨随处可见,但天地孕育出的‘仙’能将怨化为缘。凡人利用缘修炼自身,摒弃杂念,便人人成仙,天下太平。”

千百年来仙师世家间的争斗和凡人权势的战争,伴随阵法、符咒和术的兴起和发展,造就了如今仙界只有仙师、仙人界只有仙体和人界只有凡人的局面。

如果说三界形成需要导火索,那便是仙与怨的结合体——仙体的出世。

此后,仙师单靠仙力解不了仙体的怨,甚至载怨体也面临必死的可能。

三界常言,救世主们没在历史留下姓名,但三界的历史因他们而存在。

他们将强横到足以分离三界的阵法传承放置在仙界,留下符咒和术给凡人避怨护体。

仙界为了铭记先贤,一界三分后的仙师改称除怨师。

至于仙人界,仙力与怨交融产生了仙体的地方,聚集着难以想象的怨——也是除怨师终其一生的使命。

*

仙人界和人界并不相通,但仙界可以往返仙人界和人界。

师父解决完仙人界的事后仙力大损,他只好去天梯处回复仙力。

天梯,坐落在仙界极南处,是三界中仙力最浓郁的地方,也是除怨师恢复和修炼的最佳场所。

又因为此处的太阳永远高悬,还有“日不落”、“三永”和“从未长眠”等说法。

从侧面看天梯,像地连接天的桥索。

悬空向上的乳白色阶梯,每一层都刻有繁复的阵法,每百层会递进翻倍的仙力浓度。

虽然除怨师可以修炼仙力,但究其根本,除怨师也是人。

天赋上限和**凡胎的限制,使人能承载的仙力有限,故而鲜少有人知道天梯尽头是何等风光。

通往天梯的必经之路——峡谷——正对天梯。

在峡谷谷口处望去,除了拔地而起的白线分割着撑天的红日奇景,还有无边无际的平地上铺满的千奇百怪的石头。

师父在谷口歇脚小酌,瞧着眼前的瑰景,听着白头除怨师对懵懂好奇的少年们布道。

“……我现在对你们说的做的,也是当年我师父对我说的做的。”

“每个派系对这个地方的说法都不同。但看法不一致,并不代表谁对谁错。”

“作为除怨师,你们要有为除怨献身的觉悟,也要有质疑和被质疑的勇气和气魄!如果你们未来恃强凌弱——我派将大义灭亲。如果你们未来误入歧途,或做丧尽天良的腌臜事——我派将穷余生,指引迷途者向善,不归者——诛!”

“……世间从不安逸,除怨师更不曾放弃救世。”

“相比于世间流传的版本:三界之初,那些伤及根本的仙师们不甘就此逝去,便以血肉为阵,固化一身仙力在日不落处。”

“我派相传的版本是:天梯是所有仙师沉眠之地,黑夜不至,希望与光不熄,仙师从不长眠……”

谷口有七八处大拖小的传道授业解惑。

师父隐匿在角落喝酒,心中感慨:果然是人老了,特别容易触景伤怀,才不是主动想念起老友们和小张仙师。

少年人大多耐不住性子,叽叽喳喳追问求解。

“所以对错不重要?我自己信什么很重要?师父你说的好高深啊……”

“‘日不落’和‘从不长眠’哪个说法更胜一筹不是重点,重点是永不言败的信念!”

“师父,隔壁的兄弟在峡谷中跟我讲了‘三永’的说法。不过我没弄明白,什么是‘歌咏者’、‘永恒地’和‘永不灭’?”

“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听说……娘告诉我,仙师都变成石头了,那些阶梯难道都是石子砌的吗……还有,师父,仙师和除怨师不是一样的吗?”

白头除怨师极有耐心,一一解答。

师父听够墙角正欲离去,但转念间想到不同派系聚在一起传教的行为,现今很少见。

师父浅喝一口葫芦酒,目光游移在难掩暮气的白头除怨师和朝气蓬勃的少年们间。

内心不得不承认这种氛围委实新奇……以及怀念。

思及此,他决定继续缩在角落旁听。

但心底还是有些疑惑:明明独留张仙师除怨没有上千万也有上万了,这次应召集令来回不出半天,为何如同第一次送他独自除怨般隐隐担心。

师父眯着眼,给自己又下了判断:年纪上来了,氛围到了,顺理成章的情绪就有了。

如此有理又有据,师父满意地自赏半葫芦桃花酿。

就在师父犹疑的几口酒间,峡谷谷口处的众师长以白头除怨师为首,将少年们唤至一处。

白头除怨师被身后的两位后生不露痕迹地扶直,端起最后的挺拔。

他顺着胡子,不疾不徐讲起故事。

“接下来,你们将接受来自过去的传承。”

“你们可知天地间最后一个仙师是谁?你们的神色告诉我,你们很好奇。其实我也好奇。我提到那位尊者,是因为那位留给后世的三句话。”

“那时,尊者邀请所有的仙师来此处,在众人面前将此处所有仙力浇筑成通天的楼梯。我派的祖师爷,也在现场……你们入派也有些时日了,应当对我派的‘留声阵’不陌生。其传承至今,已有极大改良。但,祖师爷专研出的能将声音长久保存的初代阵法,运作时,却是需耗费本源仙力的。尽管如此,在当时已经是史无前例的阵法了。”

“能成为引以为豪的‘镇派阵法’,还因为,它录下了最后一位仙师留给后世的话。独一份的初代阵法也因此至今仍无人有能力、有胆量来改进。”

“……你们的眼神又告诉我,你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别着急……录下的话有些失真,保持安静,认真听。”

话毕,白头除怨师以剑刻阵,引血唤阵。

少年人的眼睛往往清澈透亮,千百年间都是如此。

同样,千年前的人声和千年后的人声其实区别不大:

“或许……这一阶便是一人。”

“除怨师脚踩未竟之愿,踏上使命的天梯。”

“往来者,切记勿忘:向上是通天之路,向下是渡人之道。”

并没有多么振奋人心,以平静的语调传言了千年,也依旧成为了直击心灵的谜语。

既是谜题,就需要听众用时间解疑。

“嗡”的一声,话尽剑断,白头除怨师猛地喷出一口血,虚软的身躯被身旁的人平铺在怀。

他慈祥地看着这些神色着急的少年们,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生于人界,族谱传到他这一代,出了他一个能修炼仙力的人。

足够幸运地遇见他的恩师,又足够努力地除怨和修炼。

——这些沉淀让他现在能站在恩师站过的地方,做相同的事、说相似的话。

——便已足够。

他仅剩的仙力不足以支撑最后一次除怨,也就不能解怨后随之一起魂归天地。

死得其所不可求,那便油尽灯枯前,奉献所有于传承。

——如果不能向上,羽化或除怨。那就燃尽所有,为后来者铺路,也许,这便是向下之道。

“……孩子们,天梯终成。无论是好是坏,你们都不要忘记,仙师和除怨师一样,天职是除怨。不论你们来自何处,不论你们原身份如何,不论天赋、实力和性别的差异,通过这幽长峡谷,你们是且仅是——除怨师。”

“我不是一个尽责的师长,毕竟有些弟子我才教了不到一年。我很抱歉,有些东西只能让你们自行摸索了。”

“现在给你们上最后一课,除怨师的归宿。”

少年间的情绪很容易传递,悲伤与不舍迅速弥漫。虽然泪水挂满脸,但场面保持着安静。

他们静静地聆听白头除怨师断断续续的教诲。

或许当下不懂深意,但未来会回答过去。

“如果说仙师归宿是化身天梯,凝炼仙力,荫庇后代……那除怨师效仿的归宿,是将一生的记忆以阵法刻在普通石块上,沉入海底……没错,沉入海底。”

“天梯原本在海面上,但现在,它在千年堆积的石面上——这就是在天梯处修炼,有不尽的仙力和万家的传承的原因。”

“……你们应该都听到过或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

“有长眠于长明处,有沉眠于深海处,有长寂于未知处。他们愿意为满目疮痍献身,愿意为他日他人,留下一生走过的经验。铺在茫茫大海、铺在彼此之身、铺在后人之脚下,铺在他们所愿天下长明时……从未放弃。”

“我们,从未放弃。”

“这里没有禁制,但你们只能徒步。”

白头除怨师画完最后一笔,笑着对他们说:“仙界史是不是众生史呢?”

故事的最后,都是师长留下谜语,后代走自己的路去理解。

少年人含着水光的眼睛,倒映在虚化的白头除怨师眼里。

阵法自虚空浮现,划出了生死——光滑的黑色石头噗通进海。

*

天梯尽处,师父用白缎蒙着眼,背靠在他常唠嗑的老位置。

“老夫算活得久的了,但对这种生离死别还是接受无能。是不是因为老夫也有个不省心、还没长大的徒弟?”他身下的阶梯泛着光,像是一种回应。

师父受了刺激,与徒弟张仙师相处的点滴在脑海中格外的清晰。

回忆停留在第一次带张仙师来天梯时,他对小孩说的第一个谎:“你父母,除怨时,仙力耗尽……最好的归宿,怨散人去。”

但师父心知张仙师的父母早已完成夙愿,羽化登仙。

小孩那时正背对着他,兴致勃勃打量天梯尽处的断处,闻言后垂头屈背,沉默不语。

他没敢看小孩的表情,只是轻拍对方的背。

……或许当时应该抱抱他,再多说点话。

师父收起白缎,拔开葫芦塞,站在最高处,向下敬酒。

一如当年,又不似当年。

小孩在最高处磕三响头,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师父啊,小葫芦的酒来的时候敬给石头们了,葫芦空空,爹娘现在喝不上了。”

“他们不爱吃酒。下次来,你可以带点凤梨酥。你娘爱吃,你爹爱陪着你娘吃。”

“……好哇。师父不愧是爹娘的挚友,什么都知道——师父!这两层阶梯在闪红光!”

师父半跪,用手抚摸着阶梯。他想说,傻孩子,这是你父母在回应你啊。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

天梯禁空,往来者只能徒步。

但师父从没遵守过。

亲友尚能在天梯一聚时,天梯并不像现今这般规整,还没历史的厚重。

师父除怨后总能在此地凑一堆老熟人,插科打诨,论道修炼,无不热闹。

或许是亲友相继故去;或许是解怨回天梯后,只见生面孔;又或许是习惯了孑然一身,孤寂常伴——他不再去物是人非之地。

岁月过去,仙力不竭,怨仍遍布。

师父爱上躺在竹屋的屋顶——撮一口桃花酿,眯一会眼——享受除怨后慢慢恢复仙力和体力的感觉。

直到两位友人临终前,托付给他一个襁褓之婴,打破了习以为常的生活。

友人说,他们终于在仙力耗尽前,成功打造出不会因仙力枯竭而消亡的除怨师。

后来,陪着张仙师整理他父母故居时,在某本笔记里,师父才彻底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夫妻二人对于研究法阵如何影响仙力的直觉和天赋,一直位列师父心中的祖师辈。

所以,当师父翻开那不厚不重的纸张——记载了夫妻二人穷尽一生,得偿所愿的全过程。

命中注定般,他看到那叠纸张的最后一页写着:已锻造出能调动世间所有仙力的阵法。

何等违背常理的存在!

逆天之物在哪?在襁褓之婴的拇指上。

——摘不下来!

师父惊叹于二人的天赋,惊恐于尾戒对小孩的未知影响。

那时的师父内心五味杂陈,不可不谓关心则乱。

他立即停下关于除怨和阵法的教学,改教五花八门的符咒和术。并三令五申不允许张仙师独自除怨。

颓丧的师父和乖巧的徒弟便在仙界蹉跎岁月——直到小孩第一次和同龄人去仙人界除怨回来后,单刀直入地问他自己姓甚名谁。

师父一时哑言,只好反问,何出此言。

师父活的太久,无论有意无意地,往事随斯人逝去而淡忘——他认为,姓名因为亲友叫唤才生成意义。

既然亲友离去,无人提起的姓名,便没有存在的意义。那就顺其自然,遗忘于时间。

但听着小孩说是因为同辈都叫他“仙界一枝花”的解释,师父心底积聚的自责和悲伤彻底打乱了所有思绪。

面对小孩的百般追问,师父口不择言:“张仙师——你姓张。若有人问称谓,就让对方唤你为张仙师罢——好歹除了那么多怨,你应得,你值得。”

事后,师父窝在屋顶,郁闷吞酒。

小孩默不作声地陪了师父半个月,又柔声细语地哄了半个月。

师父花这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完情绪和思绪,趁着小孩不设防中昏睡术后,一顿操作,拎着小孩就去人界混日子。

他想,既然不愁仙力损耗,那就在人界的怨中泯然众人。

等仙界势力太平后再回仙人界除怨,以免无缝衔接的除怨速度和独辟蹊径的散怨解怨被小人惦记和算计。

历史是相似的,他要提供给小孩最安全的成长环境。

*

在赶回人界的路上,师父零零散散地想起来以往的一些事情。

漫长岁月里的小事不易被想起,一旦念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熟门熟路给自己编理由:解决仙人界的突发事件时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嘴碎的老熟人,对方提到到人界最繁华的地方,有个叫“有家饺子馆”小摊,饺子馅极具特色。不仅有桃花馅的,还有凤梨馅的。所以,是以上种种,让他追忆往事。所以,等那孩子一出怨,便去尝尝。至于那出怨后要布给徒儿的“惊天地泣鬼神阵”,吃完再试也不急……

师父穿梭在定距的传送阵里,并没有注意到人界瞬息间乌云压顶。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师父刚到梨型怨的近处,目之所及,天地褪色。

乌云翻涌,雷电交加。

师父瞳孔骤缩——数道天雷齐落,白发红衫,霎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却被不知明的霸道力量束缚在地。

全身的仙力被抽离,全部的嘶吼声淹没在闪电霹雳里。

——快点回来,是不是就能护下?

不消片刻,天恢复了残阳余晖的样子。

穿越进度 25%

下章就穿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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