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戏(18)

屋内不冷,很暖和。

少年抱在椅背上,身上的衣服被解开,露出肩膀上的三角巾,可能是还没换多久的缘故,三角巾在外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污。

梅蕴礼沿着布料的一边慢慢揭开。布料有一半都粘在伤口上,撕开时还带下些许血迹。越往里揭,伤口越深,有部分有些感染化脓,需要特殊处理。

他把少年上半身衣服脱了大半,才看到这几乎纵横全背的伤口。

伤口是暗红色的,大部分已经凝固,表面上却也还有少许留着血痕,蔓延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肩膀上很深,到两边逐渐变浅,应该是被尖锐农具砍到了。

没有坏死,感染化脓都不多,整体还好。

小孩运气不错,没有什么致命的细菌感染。梅蕴礼一边到消毒水一边拿镊子夹着什么,少年一声不吭,暴露在外的皮肤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

挺能忍的。换作是梅晔……算了,他毕竟不是梅晔。

不过这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副骨头,没处理好可惜了。

梅蕴礼不带任何感**彩地捏了下少年肩膀的骨头。

的确很漂亮。

或许是疲敝夹杂着温暖,又或许是伤口导致身体形成的保护机制,唐瞳趴在椅子上莫名有些恍惚。

好困。

这明显不是能安心睡下的时候。等身后的人重新给他扎好绷带,重新找了件干净的外衣给他换上,唐瞳自觉站起来。

他静了几秒,等眼前的一切渐渐明晰后抬头道:“先生,走吧。”

梅蕴礼静默几秒,摁住对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把人摁倒椅子上:“多久没睡?”

“什么?”唐瞳莫名仰头,眼里满是茫然。

“先休息,我会叫你。”梅蕴礼绕过少年,拿过一边的外衣披在对方身上,淡漠的神情依旧,“你现在的状态过去没办法找人,外面安排好了会叫你。”

“……”

“那记得快点。外面有人在搜查,不知道他们能躲多久。”唐瞳靠在椅背上,全然不顾背上的伤,“我朋友倒还好,主要是你妹妹……”

话音未落,他合上眼睛,歪倒在一边。

梅蕴礼收回手上的针,弯腰把少年抱起放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他垂眸盯着少年算不上恬静的侧颜许久,帮小孩拉好被子,转身出门。

———

时闻筝正在和梅蕴芝聊天,坐在树上。

下面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结对着在树林边边乱晃,没人出去,当然,也不会有人进来。

“你想过会被找回去吗?被你哥哥。”时闻筝扒拉着一根树杈上的叶子问。

“没有。”梅蕴芝垂眸往下,不知是在看什么。

“别往下看,等下被他们发现就完蛋。”时闻筝把叶子放嘴里嚼两下又吐出来,“我姐说她去哪了?”

“她没有……跟我讲。”

见小姑娘兴致不高,时闻筝也就没再说话。他撸光了一条树枝,连同上面长得紫不紫绿不绿的果实后,终于安静下来。

小姑娘到哪里都是安静的。但也看得出来,和在山沟沟里的黯然无光不同,她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希冀。

这还得是他哥,想家了吧。

时闻筝暗叹一声,又开始撸叶子。

昨晚小唐有似有似无地提了嘴小姑娘家的情况,看似门第是很高。门第高也没什么用,他姐弟两门第不也高,照样孤苦伶仃。

还有明枪暗箭。小唐昨晚也说了,他这一走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回得来,毕竟他们一要送小孩回家,就是多一个亲属;二要送走陈谙,就是送走个摇钱树。

于一于二,这都动到了上层建筑的蛋糕。

生死难料。

小唐这个策略不对,估计是被烧糊涂了。

时闻筝嘴里叼了根草,蹲在树杈上许久,他还是觉得跟姑娘明说比较好。

“蕴芝,如果家里不待见……呃,对你没有想象中的好怎么办?”他带着担忧。

“能回去就很好了。”梅蕴芝眼底混杂着十年流落颠沛的风沙。

时闻筝把嗓子里呼之欲出的字眼咽下去,没再说什么。

小孩子才是最通透的。

———

唐瞳最后是自然醒的。

他掀开给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又看了眼边上的壁炉,罕见地迷茫了。

他是怎么着来着?

给搞晕睡的还是自然晕过去的?

唐瞳站起来抻了抻四肢,才发现自己的好转不是错觉。四肢酸痛已经消去,烧也退得差不多了,除去背上伤口还痛得麻木,也没什么别的问题。

唐瞳折好被子随便找了个层架塞进去,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内间。

书房的设计十分诡异。大概率是为了谈话的保密性,又或许是为了关押某个人———比如他,这个房间不说是完全封死的,实则也差不多。外间的唯一一个窗户微微透出点光线,昏暗的,有傍晚林间草木的味道。

可以想象,隔着一层厚厚的窗户纸和雕花玻璃,外面应该是“为霞尚满天”了。

唐瞳的心慢慢沉下来。

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悟出来就是脑子实在糊涂。

天黑了,却没有人叫他。

唐瞳整理好思绪,打算出门看看。

但在他那出意外的补救方案中,他不出意外地发现这门压根打不开。

“叩叩叩”

一门之隔的外面,梅晔低声交代了守门人两句,发出一道低低的声音。

唐瞳听着外面的动静靠在门上,一段嘈杂过后,外面才有人应声:

“唐先生,家主让你待在里面。”

得了,假·金屋藏娇。

唐瞳沉吟许久,在脑海里把一些有的没的计划全部划掉,最后只剩一句:

“麻烦了,谢谢。”

———

在这个出意外的行动中,唐瞳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等。

但另一边。

时闻筝已经在树上待了十个小时了,他手痒痒拔光了他上方能够到处的几乎所有叶子,看着底下的人从多到少,又从有到无,他终于有了几分荒诞感。

他看向一直枯坐的梅蕴芝。

“芝芝,要不咱先下去?两小时没人来了。”

梅蕴芝恍了一下,没对上对方笑吟吟的眼睛,只是低低地点了下头。

这棵树是这片林子的优势物种,不高不矮的主枝干,密密麻麻的分枝条,完全能够将上面的所有动静挡得严严实实。

事实证明两人下树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在梅蕴芝跳下最后一根树杈时,时闻筝警觉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他拉过梅蕴芝,侧身拐到了树后。

像在这个环境下的其他一切优势物种一样,这种大树的底下还长着不少灌木类的小型植物。而现在,窸窸窣窣中,一只鞋子踏了出来……

一只军靴。

时闻筝屏住呼吸,缓缓俯低身子。

从他这个刁钻的角度恰恰可以看到来人的制服裤腿。从这个小腿长度推测这条腿主人的身材,他瞬间放心了。

以对方这个水平和他这个垃圾,也不用担心跑了会不会被抓到这个问题,反正这人一上来,他一跪下,再嚎两声大王饶命就行。

这就是流程。

脑子是放松了,但身体还是紧绷的。以致在面前这双靴子刷的瞬移到他面前,自己被拎出压到地上前的那一瞬间,时闻筝左腿一踹像是被吓晕僵在在原处的梅蕴芝,另一只脚顺带着已经踹上了对方的脖子。

“跑!”

时闻筝在被摔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死死缠住对方的手臂,但话音还没落地,军靴先生就松开手,甚至扶了把扎在草丛中的青年,让他站起身。

“梅蕴礼,幸会。”梅蕴礼脱掉手套握了下时闻筝僵在原地的手,而后转头看向灌木丛里藏的小兔子一样的孩子。

“蕴芝。”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营养不良到有些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他像刚才踏出草丛那样平静地走过去,牵着小姑娘的手腕把她带出来,“辛苦了,哥哥带你回家。”

时闻筝松了口气。

看着位哥哥的态度其实算是不错,甚至非常不错了,刚才他想着如果对方一上来就零表涕零不知所言,自己很可能会考虑联系下姐姐再解决这事。

小孩丢了十几年,除了父母,其实真正会在意的人已经不多,特别这还是个世家。

几个人走出草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森林边缘是一队人,估计是梅蕴芝她哥带来的,凌微阁淡淡站在旁边看着他。

时闻筝拍了下小姑娘的肩膀,在她有些茫然看过来的时候对她摇了下头,走向凌烟。

梅蕴礼揽了下妹妹的肩膀把她带向旁边,自己转身看向另一头的兄妹两:

“凌小姐,唐瞳在梅府。”

说完这句话,他朝夜色深处的二人微微点头,便回身离开。

不远处的火车已经到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经理点头哈腰,把男人迎上高座。

凌微阁没有说话,她拍了下弟弟的肩膀,带人重新向森林走去。

“等明早的火车,去想办法和唐瞳会合。”或者说是救人离开。

在暮色尽头,她低头道。

——

和这两边不同,唐衍的任务倒完成得出奇的顺利。他像所有人料想的那样乘车到了隔壁市的陈家,在陈家门口揭了张布,又凭借这张布顺顺利利地见到了陈家家主和他的夫人,二位听完后也十分着急地按唐衍所设想的那样排兵布阵,兵分两路,一路向永夕乡,一路向梅府而去。

“月月……陈景月她过得好吗?”

……唐衍沉默许久,点了下头。

“那我死也放心了。”陈夫人拭了下泪。

唐衍在梅府没坐多久,他没去听几人的有的没的抒情,告知了信息便起身告辞。

“早些到梅府,我胞兄会与二位接洽。”

他心里有数兄长靠谱的办事能力,但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和唐瞳是双生子,老七的预言虽然不可信,但还是不可信其无的。

———

而现在,唐瞳在书房翻了三个时辰的书,吃了个饭,对了半个小时梅晔面对好友背叛的“横眉冷对千夫指”,终于等来了外面的慌乱脚步。

书房的木门被打开,唐瞳起身,梅蕴礼带着舟车之气踏进门,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唐瞳心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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