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的能力其实有迹可循,将他从卵中抱出后,徐辛开始恶补关于虫族的知识。
相比人类,虫族像某种神话生物,不同种类的虫族有各种特殊能力,包括寄生、操控甚至分裂。而与此同时,大部分的虫族都能够拟态和模仿。
受限于所学专业,徐辛没能看懂太多东西,也不清楚三七的种族基因到底来自于哪些种族。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三七是杂交种,那拥有什么能力似乎都不为过。
因此,短暂惊惧过后,徐辛很快平静下来。
“如果你真的想要休息了,那我暂且离开。”徐幸笑了一下,“但显然,这是以退为进,是吗?”
三七转过脸来看她,眼瞳漆黑,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委屈,“你都知道。”
“是,我知道。但你对我而言是一只虫子。”徐辛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关上了屏幕,“我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模仿人类,所以不敢相信我从你的表象里推测的,就是你的本心。”
“人类都是这样。”三七为自己辩解。
“是的,人类都这样,可你不是人类。”徐辛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圈角的摄像头,“我知道你不是,你是一只虫子。”
三七已经很了解人类,他从她的言行里察觉了一点什么,因此他脸上的各种微表情退去,再一次回到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对我而言不一样。”徐辛的话,几乎将某种含义摆明了出来。
“人类都想要一颗真心。”三七若有所思,与她对视。
他想徐辛也要他的真心,可他生来就爱徐辛,这是他的生物本能,他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虚情假意。
房间音响发出“嘀——”的一声长响,提醒换药时间到了,几个小机器人跑了进来,打断他们对视。
徐辛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三七很聪明,虫族更是非常神奇的生物,他们依照本能行事,却能理解人类所有的弯弯绕绕。
她从培育室离开,叮嘱三七好好养伤。
手术摘除了三七的翅翼,破坏了一部分腺体,但徐辛还是力所能及地否决了一部分手术项目。只要三七通过最低限制的门槛,她就能够为三七开放最低权限,让他不再被局限于培育室。
那种狭小逼仄的空间,飞船上有许多个,关过无数个实验品。当研究人员评定某个实验品不合格,原本输送物资的窗口就会释放毒气,处死其中的生物。实验品在美梦中死去,被火焚烧为灰烬。
徐辛终究不是经过训练的研究员,她不是心如铁石,也不够理性明智。
她又怕三七,又怕孤独,还有几分多余的多愁善感。明知磨去野兽的爪子是最安全的,她还是会想起残酷的丛林法则。
被削去利爪的野兽算什么捕食者?食物链的最底端太惨,徐辛懂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三七没过多久就养好伤了,也获得了权限许可,可以自主离开培育室了。他第一次早上十点出培育室,没接着看无聊透顶的一些人类知识——尽管他也不觉得太多无聊。
他不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但有一点是相似的,他活着就是为了徐辛,从诞生第一刻见到徐辛,徐辛就成为了他的锚点。
这本是研究员为了控制他,为他植入的弱点,但他不介意也不反抗,不是因为他完全屈从本能,而是因为对方是徐辛。
对他而言,弱小的、温和的,无辜的徐辛。
如果他要杀徐辛,甚至都不需要那些被手术摘取的一切,只要伸手,他就可以扭断徐辛的脖子。
徐辛不想杀他,或许也爱他,只是他是一只虫子。
人类大概不愿意爱上一只虫子。
三士在生态圈里找到了徐辛,她坐在边角写生。这片生态圈是农田,也是供给食物的地方,是飞船上最后一片为数不多的仍在供消耗能源的生态圈。
农田里一片绿油油,徐辛握着铅笔,仔细地一株株描绘。
她有绘画功底,只是已经生疏,发挥非常一般。
但三七还是夸赞她:“太厉害了,很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平静,比机器人更像机器人,徐辛却觉得真实,符合她对三七的刻板印象。
“虫子也懂艺术吗?”徐辛笑着反问他。
一句像挖苦讽刺的话,因为她语气温和,便像只是单纯好奇。
她本也没什么恶意存在,三七实话回答:“不懂,但懂美。我爱你,爱及屋及乌,所以你画的好看。”
“虫族都像你这样吗?”徐辛有点惊讶似的看他。
“哪样?”
“恋爱脑吧?”徐辛又开玩笑,笑起来眉眼温柔。
她长得很清纯,像老式青春恋爱剧里的女主角,神态里还有一种温婉气质,符合老式东方女性的韵味。
但三七知道她不是,她身上有很具攻击性的气息,非要用气味来形容,那就是生姜,辛辣刺激。他不靠外貌看人,靠的是这种气息的感知,有些像人类说的第六感。
他在徐辛身边盘脚坐下,念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还背了这个?”徐辛更惊讶了,她放下画笔问:“你的课程里的吗?”
“是的。”三七说,“你有东方血流,我看资料,说东方人以诗言情。”
“谢谢你,心意我明白了。”徐幸侧头看着三七,神情认真用心,就像这去每一次和他交谈那样,“但这不是一句诗,它来自《牡丹亭》的题记。”
三七说:“我知道《牡丹亭》,是个爱情故事。”
他像个在老师课堂上抢答的小孩,逗得徐辛笑了一声。
“对,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讲述了以爱跨越生死的故事。”
“我会去看的。”三七脸上依仍没什么表情,但他挪挪位置,靠近了杀辛一些。发现徐辛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就企图继续将这场对话延续下去:“那这句的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徐辛的目光放远,似乎在努力回想。
她其实并不热衷于这些古老的语句,只是父母的约束和长期的习惯,让她总是与其为伍。可惜时间过了太久,她已无法信手拈来,回想许久才想起来。
“下一句,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三七复读了一遍。以他的智力和现在对人类文化的了解,已经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对徐辛笑了一下,说:“对我们虫族而言也是,我生来认定你是我命中的伴侣,如果你不爱我,我就会死。”
“是吗?”徐辛没有因他这看似过激的言论表露出异色,反而又拿起画笔在纸上描绘,似真似假地反问,“你认为我爱你吗?其实人类的爱情才和生死沾不上边,宇宙中有许多种族一生只能有一个爱人,同生共死,但人类显然不足。”
人类的一生,可以有许多个爱人。
“我知道,你以为我不了解,只是一厢情愿吗?”三七凑过去看她画画,神色隐约有几分委屈。
“我不知道。”徐辛的画笔微微一顿。
“我全明白,确实,不知道的是你。”三七的语气很少这样咄咄逼人,他像小狗一样靠近,几乎埋进她的肩窝,“对虫族而言,□□会永久留下气味。我发育成熟后,一直能从你的身上闻到一个其他人类男性的气味。那种味道像劣质腐烂的果橘,来自你的上一任伴侣,是吗?”
徐辛仍有几分羞耻心,因为三七的存在,她大概不算脱离社会多久。三七说的活露骨,直指她的私生活,令她不悦。
她脸上笑容退去,却仍不对三七大发雷霆,只是声音冷静地说:“那又怎样?”
她只这样反问.三士却很快明白自己犯错,马上退开来,小声说:“对不超。"
他太着急了,而徐辛仍然惧怕他。他的强势态度,属于雄性的侵略性,对徐幸而言都是危险的预兆。
徐辛脸色放缓,轻声道:“人类有过去很正常。”
“我不是想指责你。”三七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交扣,“我只是……难过。”
难过自己诞生太晚,他那样迫切地想要成长大,也无法倒转时间。对他而言,自己的伴侣染上其他气息是他的无能——尽管徐辛不那样认为。
“没关系。”徐辛的情绪很快又稳定下来。
画笔的声音沙沙,随她的动作落下。
在一阵沉默后,三七意识到这是一次失败的交流。他有些惧丧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说:“我回去了,我会每一天都为你背一首诗的。”
“不一定要为我。”徐辛头也不抬,“背不背是你的意愿。
“嗯,那就是我想。”三七回答,声音里没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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