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不许进去!”青珩扯住来人的袖子,却被用力一甩,摔到一旁。
“姑娘来此有何贵干?”花诗把女儿扶起来,朝着圣女问。
圣女掸着袖子,非常不见外的找了张椅子坐下。
“只是,来聊聊天罢了。”
青珩攥紧花诗的手,警惕的看着她。圣女看看桌上,叹:“可惜没有茶。”
青时淡淡道:“圣女想来不会喜欢这类俗物。”
圣女阴恻恻的笑起来:“青先生果真伶牙俐齿。好罢,我今日来此,是希望你们安分一点。”
“如你们所见,我今日能把贵夫人给送进县衙,明日就能把你的父母妻女全送进深牢里。不过是使点手段,上不上得台面是一回事,有不有用是另一回事。却须知,在我面前,你们只有两条路——臣服或者,死。”
青时垂眸不语。
“青先生,你的才识我们很欣赏。希望你不要做出一些,会令一切无法挽回的事。”圣女最后说完,起身离开。
花诗揽着青珩,恨恨看向圣女。
“夫君——”
“阿诗,这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太多。”青时说。“这是我们完全无法抗衡的势力,她能够做到使所有人都臣服于她。”
花诗无力的叹一声:“难道真的无法了吗……我不想看到第二个竭川。”
谁想呢。
青珩默默想着。
卫知寒忍不住出声道:“那女的当年便是圣女?”
青珩点头。“她在教中地位非同一般,我几乎没见过有谁能够命令她。一应事务都是由她做主。”
卫知寒又问:“她威胁你父母又是做甚?”
青珩道:“我爹是教书先生。她希望我爹听她的话,把教义潜移默化给小孩子。她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臣服。”她刻意加重“所有”二字,脸上悲恸神色尽显。
青家清楚盘丝教并非真正的圣教,这一点威胁到了盘丝教对城民的控制。语言上的蛊惑终是会有破绽,而青时一家就是这个变数。他们随时可能说动谁不再信服盘丝教。所以这个变数必须铲除,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斩草除根。
“你娘身上的毒?”
“是他们派人下的。当时城里来的外乡人,大部分都是教里来的。”青珩解释道。“他们利用借宿的时候,给几乎每个人都下了毒。”
“我原先并不清楚这毒有什么用,也猜测过会不会同张家夫妇那事一样。但后来,我知晓了,也因此痛苦不堪,直到现在。”
考虑到家中父母已年迈,青时不得不忍气吞声。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父母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安安心心的。
青生渐渐长大,学会走路说话,是个非常安静乖巧的女孩。对于圣女来说,也是非常好掌控的。只要掌控住她,何愁青时会不听话?
“夫君,我真的好担心阿生。”花诗靠在青时怀里,看两个女儿在院中玩耍。“阿生那么小,虽然有小行看着,可若真的遇险,两个孩子都无法脱身。”
青时没说话,他何尝不是这样担忧。连城中旁人的安危他都无法视而不见,何况自己的孩子,又怎么能够放得下心。
此时一切的安慰都只不过是麻痹自己。
“夫君,我想……给师门传信。”花诗偏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虽然已经离开已久,但还是有联系的方法。夫君,师姐们肯定有办法。”
青时揉着她发,默许了。
“但是你需得小心行事,莫让他们发现。”他同样压低声音道。
花诗便挑了一个圣女不在的时候藏在城墙下一个隐蔽的角落,唤来一只鸽子。她来自蜀江宫,蜀江宫里养的鸽子适合夜间活动,周身都是深灰色,只有颈间一圈白色绒毛,很好辨认。蜀江宫只收女弟子,互相传信也有着特殊的方式。这只鸽子与花诗最相熟,从前靠着它传信救了花诗许多次。
“一定要平安送到师父手上……拜托,珍珠!”花诗在心中祈祷,把信绑在珍珠腿上,而后放飞。
确认珍珠已经飞远了,她才低下头,快速回家。
如今只有等。
可谁都不会知道,甚至蜀江宫里发现珍珠不见了的弟子也不知道,花诗等不到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阳光晒着,花诗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阴郁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她早早洗干净花瓣,做起了新口味的花糕。
信已经发出去五日没有回音,花诗迫使自己不要焦急。而操心家里的大小事也足以分去她的注意力了。
这两天青时也开始忙碌起来,依然很闲的只有圣女。
“青夫人。”圣女款步而来,站在店里挑花糕。“青夫人近来可好?”
“借您吉言,好得不得了。”花诗头也不抬,冷漠回答,按照圣女的习惯包了两块花糕。圣女抬手挡住:“不,不要这个。今天我只要枣糕。”
花诗把手上的糕点又放了回去,给她包了两块枣糕。
圣女这才笑了起来:“多谢青夫人。青夫人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圣女并非是一直都在浣溪城。她每次都会待上一个多月,下一次来不定是什么时候,或许相隔三月,或许相隔半年。
但每次来,必定会到花诗这里买花糕。仿佛是真的喜欢,又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警告他们安分点,告诉他们,圣女不会忘了他们。
花诗很不想看到她,奈何现在的浣溪城中盘丝教徒无处不在,本来就不怎么管事的县衙也被控制。处境比当初在竭川还要困难些。
午时,花诗觉得有点疲累,早早关了店,想要休息。
去年母亲去了,父亲最近也不大好,花诗忙碌店里的事,还要照顾父亲,时常会有过于疲惫的感觉,并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看见了圣女心底不舒服造成的。
殊不知,不只是她,城里许多人都出现了这样的感觉,也一样没当回事儿。
午时三刻,城东宋家夫妇的独子突然醒来,一声不吭走到厨房去,拿起菜刀,又冲到了院子里大喊大叫,最后发狂一般,把自己的脖子砍断了。
宋家夫妇哭天抢地,奈何疼爱的儿子早已凉透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半个时辰内,已经发生了数十次这样的事,有的人是自杀,有的人则是像黄老三那样杀了自己一家。
一时间内,整个浣溪城被鲜血笼罩,悲恸的哭嚎穿梭在每一条街道小巷中。
青时担心年幼的青生,便让青珩先回去把妹妹带来私塾。孩子们大多都来私塾上课了,呆在这里比回家面对可能的危险安全多了。私塾里另两位先生也担心家人,可是更放不下这些孩子们。
青珩去了久久未归,青时也开始越来越焦急。两位先生绞尽脑汁想要劝他冷静一点,最后发现自己也很焦急,索性放弃。
青时在焦虑的同时也有思考,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肯定与盘丝教有关系,然而什么做不了,这才最令他难受。
不多时,青珩独自一人回来,脸上还沾着血。
“小行!你怎么了,可有受伤?你妹妹呢?”青时赶紧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血。青珩看见他瞬间便哭了起来:“爹!娘、娘她……”
“你娘她怎么了?”青时大骇,抓紧了青珩肩上的衣服。
“她突然发狂,翻出了珩玉,往自己手臂上扎,拦也拦不住!”说完,青珩再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珩玉,是花诗用了十几年的佩剑。
青时再也待不下去,直接往家跑去。
那张沾了血的帕子落在地上,掉进泥灰里,变得脏污。
青时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到花诗身边,看见她那一身向来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罗裙被血染红,仿佛盛开着一朵朵鲜艳的花。
“阿诗!是我,我是青时,你看看我!”青时伸手想把珩玉从她手上夺过,奈何自己不会武,反倒被花诗给伤了。
“阿诗!”青时狼狈躲闪,却又努力靠近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你醒醒!你想一想小行,想一想阿生,阿生还那么小,她才刚学会说‘娘亲’,阿诗你醒一醒啊!”
圣女忽然出现,轻轻倚靠在门边。
“放弃吧,她已经自甘堕为邪魔,早已放弃了自己的情感与神智,成为邪魔的傀儡。”她艳红的指甲像极了用鲜血染就那般,挑起鬓边碎发,撩向耳后。
“青先生,那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一双显得过于锋锐的眸子扫过花诗,眼中净是不屑。
青时无暇搭理她,试图用语言唤回花诗的神智。
“阿诗!你忘了吗,你曾说过阿生太瘦弱,要等她再大些教她习武、还有小行,你不是说你要在小行出嫁那天,亲手给她描眉簪发吗?”青时终于抓住了花诗一只手,紧紧相握的双手不断往下滴落着血,染红了地砖上的细缝,渗入土里。
“阿诗!”
圣女似是极厌恶这样的场面,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青时用尽全力把花诗抱进怀中,感受着她那算得上是瘦弱的身躯。这副并不强壮的身子为了他付出太多、太多了。
珩玉锋利,从心口穿过之时,并不是特别疼,只是感受到了一阵冰冷。或许是花诗在生产的时候,早就一并替他疼了吧。
青时终究是再没有力气将花诗拥抱,最后只能不甘的在她身后留下了几个指印。
花诗以前并不喜欢青色。后来嫁给了青时,两个人一起买新衣的时候,她说,既然我嫁给了你,那我愿意为你穿一辈子的青衣。
青时倒在地上,双眼已经模糊,意识也逐渐散去。朦胧之间他看见花诗丢下了珩玉,慌慌张张的把自己抱起来,还用双手想要捂住自己的伤口。
他很想抬手再触碰花诗的脸颊,却只能朝着花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在,他的阿诗最终醒了。
他听不见花诗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感受不到花诗的眼泪砸在自己脸上,就这样闭上了眼。花诗把青时平放在地上,擦了泪水,也顾不得身上的数道伤口,捡起珩玉冲向城外。
城外飞檐台下,住着盘丝教的教徒。
她疯了一样,在那些教徒没有防备的时候闯进去,把一个个人当成菜来砍。
飞檐台下住了三十来个人,在这一天死了二十一个,重伤七个。踏过一地的尸体,残存的信徒像看鬼那般看着她,这个身形瘦弱的女子。
花诗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回到青时身边,柔柔的碰了碰他的侧脸。起码最后还能死在一处,不算差。
城里似乎平静许多,青珩赶紧回到家里,却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父母的尸体,久久不得动弹。
这日,她的祖父与妹妹受惊,一个瘫了,一个大病,高烧数日不退。彼时的青珩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一个人扛起这个家,整天脚不沾地的忙这那,又要背负那莫大的仇恨……
而圣女更不会给她复仇的机会,在半年后,她的祖父下葬的这一天,折断了她的双腿。
说完,青珩长长出了一口气。
长久憋在心中的往事无人可诉,本以为是无法出口,没想有一日到说了出来,竟意外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物。
“所以,你的双腿?”卫知寒问。
青珩道:“那一日之后,圣女不见了踪影。直到我祖父下葬时,她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自称来吊唁。我心里清楚,我娘……这件事绝对与她有关,我想要杀了她,却在动手的下一刻就被抓住。她没有杀我,打断了我的腿,便把我扔回了家。没过几天她来找我,要给我喂药,我假装吃下,其实藏了起来。”
“这药便是关键。”卫知寒肯定道。
青珩点头:“是。当年那些假扮成过路人的教徒通过与城民接触这种方式给他们下药,就是为了那一天。但凡是下了药的,于他们而言有用的人杀了别人,无用的自杀。就算没接触的人,也都渐渐被下药。他们通过这药来控制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做成傀儡。”
“圣女给公子用的药便与这类似,只是更偏向于折磨人。将抓来的‘祭品’折磨到一定程度,等到祭祀的时候会少许多麻烦。”
“故意折磨人?”卫知寒微微瞪大眼,“这算个哪门子圣教?”
“本就是自称。”青珩接着道:“我用了两年才得圣女信任,当上浣溪的主祭。我略通一点医理,也试过修改拿到的药方,却只有一点缓解的功效。这方面行不通,我便试着偷偷放人。可出去的人要么被挑断手筋脚筋抓回来,要么直接死在外面,这么些年,几乎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吗……”卫知寒低声自言自语道。
青珩想了想,又否认了先前的话。
“不,不全是。若是意志坚定,熬过了祭祀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可是我只见到过两人。而且皆被废得彻底,就算能活下来,以后也必然会过得生不如死。
“如果这次祭祀依旧是我主持,公子是能平安脱身的。可圣女突然说,她要亲自主持祭祀。但凡是圣女主持的祭祀,才是真的无一生还。她喜欢把人的肉片下来,血放光,死透了才会结束。”
卫知寒忍不住一阵恶寒:“如此行径简直,简直……她还是人么!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公子,我先前说,这城中早已没有哪怕一个正常人了。”青珩悲哀的说,“所有的人已经被他们一点点做成了傀儡,依着他们的命令行事……”
卫知寒问:“那你和你妹妹呢?”
青珩说:“我假装吃了她给的药之后,装成一个听话的傀儡,她似乎对我很放心,将阿生的那份药给了我,就离开了。”
“他们以前在城中大肆敛财,现在则是下个命令,傀儡会自行将钱财都上交。公子别看浣溪表面上是个繁盛的地方,其实这只是他们想让人看见的。教里多得是可以只手遮一方天地的人,更何况他们还有能够操控人的邪术!”青珩咬牙道。
卫知寒独自消化她说的这些。盘丝教的行为可谓是令人发指,惨无人道。却也不知如此残暴的行为,究竟是图什么。
“令尊与令堂的感情很好……他们的做法也很对。”良久,卫知寒才说。换成别的人,许多决定真的不一定能做得更好。只可惜,阻碍太多,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青珩苦笑一声,道:“爹娘死得太冤了。死在他人的**底下,死在他人的争端底下。只是因为……罢了。公子,您……可是愿意帮我?”
卫知寒还沉浸在青时与花诗的感情之间:“令堂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子,比许多男人都要强。”
青珩不合时宜的生出一些哭笑不得的情绪。
“公子——”
卫知寒努力翻了个身,道:“我腰间有个锦囊,你把它取下来,然后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青珩连忙弯下身子,取下了那个锦囊。锦囊有半个手掌大,里头只装了一个细小的硬物,只是触摸,青珩不确定这是什么。
卫知寒低声同她说:“你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千万避开那个女的……”
写着写着就忘了我要写什么了。
改着改着一不小心我那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六百字呢?啪的一声——全没了。
心碎,完全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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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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