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七好心道:“公子,不如让高个儿背您?”
“高个儿”叫樊风,是莫十七出门采药的时候在山沟沟里头捡回来的。当时这男人浑身是伤半死不活,莫十七默念着“医者仁心”把他救活,醒来发现这人呆呆傻傻的,又反复默念“医者仁心”,于是酒竹提议,让她留着人在身边研究。
高个儿身强体壮,比卫知寒高得多,名字是后来慢慢想起来的,不过莫十七反正喊的顺口,也就没改过。
卫知寒摇摇头:“不必,就这样。”
莫十七便退到樊风身边。樊风蹲下来,问她:“要背你吗?”
莫十七抿嘴笑,不轻不重打了他背一下:“公子都自个儿走,我哪能搞特殊。”
樊风便不说话了,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
忽而,千思思与两个弟子急急跑回来,低声对卫知寒说:“知寒哥哥,前头有个毒蛇窝,咱们需要绕个路吧?”
卫知寒迟疑片刻,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地图,然后道:“不……只有这一条路,绕不开。”
千思思为难的皱起了眉:“好像是这样……那我们怎么办?”
“咱们得想办法走过去。”齐奕章扇扇扇子。
“怎么走过去?”千思思急道,“拿动物来填?不说我们做不做得出来,那儿少说也有几百条蛇,哪填的完呀!”
而且这林子里根本没什么动物。
齐奕章安抚她:“莫急,小丫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知寒哥哥总有法子的。”
卫知寒斜斜睨了他一眼,喊到:“十七!”
莫十七立刻应声,连忙上前去,中途一脚没踩稳,差点陷进土里,好在樊风一直寸步不离,把她扶住。
“公子,有何吩咐?”
卫知寒问:“你有没有什么……能毒蛇的药?或者迷药也行,只要见效快。”
莫十七翻了一下腰间的袋子,有些为难:“公子,有是有,但大多见效慢不说,而且量不够。”
“给我瞧瞧。”卫知寒伸手,莫十七把袋子解下来递给他。他自言自语道:“来时配的驱虫的药囊,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他摸出一个小白瓷瓶子,晃了晃,里头装的药水,就想打开闻一下。莫十七惊叫道:“公子!那是化尸水!”
卫知寒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将其揣进袖子。莫十七用无奈的眼神瞪他,他很理直气壮地回答:“怎么这样看我?你一个小姑娘天天拿这种东西不好,我替你收着。”
莫十七扶额 。
“公子,那是蒙汗药!”
卫知寒揣进袖里。
“迷情香!”
卫知寒揣进袖里。
“那是痒痒粉……”
卫知寒揣进袖里。
“公子!……那是、那是让人不举的!”
卫知寒揣进袖里的动作一顿。
这一行人女子不多,四周的男子尽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到五步不等。
莫师妹好危险。
卫知寒想了想,又给莫十七塞回去。
“小丫头,身上揣着这种东西,别让人知道了。”齐奕章意味深长,拍拍莫十七的肩。“用出来才更有效果。”卫知寒补充。
莫十七气红了脖子。
卫知寒脱下自己厚重的毛披风,塞到千思思怀里头,又脱下一件外衣拿给无影,活动了下手脚。
“我去一趟,你们原地呆着。”
齐奕章喊他,他停下来,回头用眼神询问。齐奕章从怀里掏出一把细针递给他:“这东西好用,你拿着。但是小心,针尖有毒。”卫知寒也不客气,全接下来。
其他人还想再劝,尤其是千思思,最见不得他沾半分危险,都被齐奕章尽数拦了。
“诶,劝不住的。放心吧啊,你们公子还有的是事儿,他才死不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卫知寒独自往沼林深入。
无影默立片刻,将卫知寒的外衣递给齐奕章,跟了上去。
卫知寒轻功不大好,又不能过多使用内力,一个人去太危险,有无影跟着,也勉强能让人放心些许。
卫知寒提着一口气踩在树枝上掠过去,没敢碰到枝干树叶。林中虫蚁多,尤其是养蛊的林子。若让什么细小的虫子钻进了衣服、沾到了皮肤,那可不好受。
他之前从戚安那拿了一副香,路上自己瞎配了点,不好做,只有一小撮,熏了衣服之后还有意外之喜,所以他倒不是很怕,只是单纯嫌脏。卫知寒很快找到了千思思说的毒蛇窝。
毒蛇窝是一个浅坑,大部分都在坑里头乖乖待着,四周零零碎碎爬着一些,卫知寒猜是不是饲养它们的人忘了来喂食儿,所以这些东西才如此懒散。
卫知寒停留在树上,先拿出了痒痒粉往下撒了点。
没什么用。
于是他又洒了迷药,收效甚微。
卫知寒低声自言自语:“是因为它们自己就很毒么……”
他接着拿化尸水往下倒,倒下去之后才发现拿错了,手上的是迷情香。
巧的是,误打误撞,不过几息,底下的毒蛇就有些躁动,瘫软着粘在一起,一片混乱。有的蛇找到了“难兄难弟”,有的还正茫然搞不清楚状况,还有些打了起来。
卫知寒心里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忍地偏过了头将化尸水倒下去。
无影落在他身旁的另一棵树上,认真地护着他。他睁开眼,刚要与无影打招呼,却见无影面色骤变,自己则立刻回头一掌拍去。但他这瞬忘了,这里是蛇窝。
那条毒蛇很细长,往他臂上一缠,露出了尖牙。这只是两个眨眼间发生的事,无影瞳孔猛缩,浑身肌肉绷紧,要出手却迟了。
卫知寒痛呼一声,毒蛇的尖牙又长又利,甚至能透过两层丝绸,咬穿皮肉,立时见血。
更可恶的是牙上还有细小的倒刺,无影隔着一层布料捏住蛇七寸把它拔下来的时候,疼得卫知寒直叫唤。
无影本想把蛇弄死,低头一看,它竟已经死了。
卫知寒用另一只手捏着尾巴把它拎到眼前,“咦”了一声。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它死了?被我毒死的?!”说着摸出一枚细刃,在蛇咬出的细小伤口上狠狠划了道口子,血不断涌出的同时,泪水也一个劲儿掉。
无影登时责怪地看他:“公子!您在做什么!”
卫知寒道:“别管,看着。”
鲜血落进蛇窝里,无影屏息凝视,发现有些蛇吐信子舔到了血,不一会儿竟然不再动弹了。
无影睁大了眼,下一秒按住了卫知寒拿着细刃的手,然后沉默摇头。
卫知寒语速极快,低声与他讲道理:“这里少说上百的蛇,化尸水就这么一点儿,我得保证你们几百个人都安然无恙的过去……你有别的办法么?”
他露出伤口,那边缘处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
“这蛇浑身是毒,摸不得沾不得,鳞片、血液、唾液,沾到就遭罪。斩杀行不通,要不是你刚才还隔了一层布,咱俩个都走不成!”
无影还犹豫,一个“可”字还没落地,就见卫知寒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又一刀下去。
“烂掉的皮肉割去再长就是,丢掉的命拉不回来。无影,我一身毒血,我不一样,我才不怕。”
卫知寒的面色逐渐发白,头脑越发清晰。
“快回去吧无影。”
无影不肯一个人离开,似乎还想把他拉走,卫知寒索性又来了一刀,比先前的更深。
“你回去越晚我死的越早,自己选!”卫知寒佯怒,狠心逼他走。
无影没办法,只好离开。
卫知寒洒出细针,将浅坑外游荡的蛇钉死在原地,又用自己的血和化尸水毒死一大片,确定暂且安全了,总算微微放松。
“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他麻木道。
这一大窝子蛇很明显有人在养,说不好是为了做什么。不过卫知寒是一定会弄死它们的。
林子中不好防火,他也不可能放血把蛇全淹死,只好慢慢药死,有爬到树上的他就先弄死,再换一棵树。幸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但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卫知寒咬牙跳到另一棵树上,甩出一把细刃,然后呼出一口气。
差不多了。
他脱了力,从树上掉下来,又强迫自己迅速清醒,提起一股内劲蹬在树干上,向来处掠过去。
“公子!”
无影正等着他,见到他后才放心。一边的齐奕章看到卫知寒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脸色苍白,皱眉道:“小十四,你被咬了?快让莫十七看看!”
卫知寒没什么力气了,已经快捱到极限,刚站稳就往前头栽。齐奕章离他最近,赶忙把人接住,斥道:“不要命了!身子这么差,你还用了内力?!”
莫十七把他袖子撸起来扎好,几下止了血,同样带这些责备道:“好在毒不深,已经跟着血流得差不多了。但现下没有适用的伤药,要多受些罪。公子,您做什么呢?”边说边给他裹上外衣和披风。
卫知寒气力不足,轻声说道:“那些蛇怕我的血。”
千思思气得忍不住骂道:“你疯了!”
莫十七简单处理好了他的伤口,樊风很主动上前来背起他。齐奕章道:“肯定会有没死干净的,千丫头,让所有人都注意点别被咬了,也别乱去摸!”
众人将这话依次传到后头去。
千思思道:“我走前面。记着,过去的时候迅速些,别磨蹭。”
“是!”
那个坑不深但大,几百人走过去着实要花点时间。从层层蛇尸下不断有没死的爬上来,好在每个人都很警惕,只要有钻出个脑袋的蛇,就会有非常细小的暗器穿过它头颅。
有惊无险,除了卫知寒。
比起医人,莫十七更喜欢毒人。卫知寒自觉打小没认真学,是个半吊子,往昔酒竹讲医书的时候他都忙着悄悄画画。沼林条件极差,唯有祈祷伤势不恶化。
他昏昏沉沉趴在樊风背上,半梦半醒见忽感一阵心悸。
离他最近的樊风便听得几声极低极细的啜泣,很快归于平静。
他用眼神示意莫十七,莫十七又悄声告诉齐奕章。齐奕章摇头,小声说:“他素来怕疼。”
莫十七没再说话。
很快,他们到达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并停下来。
这是一个村子的遗址。莫十七打开腰间的袋子勉强拼凑出点卫知寒能用的药,给他敷上,仔仔细细重新包扎好。除了失血太多带来的晕眩外,行动上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齐奕章坐在石头上歇息,看着那渐已风化腐朽的牌铭,说:“这里应该就是当时的……‘烟涛’了吧?”
卫知寒也坐下:“大抵是了。”
无影道:“古人有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之前我们去过一个叫‘微茫’的村,莫非二者之间有点关联?”
莫十七也凑过来,说道:“我们所要去的,是不是‘西南瀛洲’?”
千思思不太懂这些,就在旁边轻轻为卫知寒揉捏肩膀。
卫知寒点头。
传说海外有五座仙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瀛洲在东海之中,上有仙芝灵泉,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人。
“西南与梁、齐相比,是靠海的国家。虽然与东海离得比较远……但是不妨碍他们指着一个富饶一点的地儿说那堪比小瀛洲。”卫知寒道。
他力气还未恢复,说完停下缓了缓。齐奕章接下他的话:“那地图原卷背后题了这句诗。你知寒哥哥先前到那什么‘微茫村’应该算是误打误撞,这下倒还连上了。恰好我和他都会一点西南字,西南文里头的‘潮’字和‘瀛’字长得相似,又恰好这一路的终点,图上标注的就是那个叫潮州的地儿。”
“对。”
卫知寒说。
“我想,所谓‘小瀛洲’,大概就是他们给潮州安上的名头。”
齐奕章走过来呼噜了一把他头发,语气轻松:“都是猜测。中原人识得西南字的人不多,你我刚好会认几个,不过还得到了才能知道——潮州离西南国都近,咱们现下先想好怎么保护你吧。”
卫知寒有气无力道:“好歹我以一敌五不成问题,你就是有十个都不一定打的过一个。”
齐奕章伸手敲他额头:“啧,你就是这么说你兄长的?”
“我没有兄长。”
卫知寒冷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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