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山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沙牧尔脸色有些臭。秦飞轩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姬无忆找到了金元人的蛊师。
蛊师身形不高,似乎是个少年,脸上带着半张面具,穿着略显单薄。
姬无忆道:“就是他!”
少年身形一动,唇边溢出了鲜血。但他不闪不避,就站在原地直直看着逼近的两人。
或者说,盯着姬无忆的双眼。
姬无忆一冷,心头泛上奇怪的熟悉感,只见少年唇角上扬,仿佛他周围不是兵刃相接发出的嘶鸣,也没有鲜血断肢,而是春日繁花,芬芳馥郁。
少年动了动唇,秦飞轩看不出那是什么字眼,便猜到或许是西南语言。姬无忆却彻底僵住。但她很快定下心神,竭力催醒体内的蛊王。
少年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浅色的衣衫被弄脏,他看上去毫不在意,面上仍是笑吟吟的。
“将军!杀了他!”姬无忆大声叫道。
秦飞轩察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一眼。
只看见了头顶。
于是他立马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迅速瞄准少年心口,然仅仅只是这么一瞬,少年竟已急速向远方掠去,很快在士兵中隐去了身形。
姬无忆冷静了下来,拉住秦飞轩,道:“算了……他体内的蛊母已经死了,不杀也无妨。将军,您还有旁的事。”
许青山已经和沙牧尔吵起来了。但沙牧尔中原话学的并不好,许青山又是个嘴皮子利的,吵不过了他便要动刀,手上的招式越发凌厉凶狠。
许青山也擅长用刀,倒是接得轻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刚刚才领兵狂奔疾驰了百十里赶过来的。
他还要嘲讽道:“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是不是吃太多睡太好了?你这狼头刀可重了吧,能不能扛住半个时辰?”
沙牧尔的狼头刀由下往上划来,许青山将刀身轻松下压,正好与狼头刀卡在一处。
“沙牧尔,你老了。”许青山眯起眼,冷冷笑道。他先前看上去一直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此刻骤然发力,不仅打落了沙牧尔的狼头刀,还险些划伤他的咽喉。
沙牧尔右手受了伤,又并不擅长左手刀,本已吃力,招架不住。
“美人已矣,英雄迟暮,沙牧尔,你已经老了,你以为你还是昔年的猛兽贺浑吗?”
许青山暗暗平复着气息,倘若细看能发现,右手已然有些细微的颤抖,不过他藏得很好。
沙牧尔曾是贺浑,是族群的猛兽,贺浑是他的姓氏。
他怒喝一声,当即有士兵迅速拾起他的狼头刀并递还给他。二人重新驱策着马匹缠斗起来,而远处的秦飞轩则搭起了弓,瞄准沙牧尔的手臂,射出一箭。
沙牧尔躲开了,看上去显然气得不轻。
“总有一天,金元会让整个中原,成为我们的土地!”沙牧尔重重喘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穷奇,狴犴,都将会成为我笼中猎物。”
此刻的他,比方才更像曾经的“贺浑”。
秦飞轩轻笑一声,张开五指,向上一抓:“狴犴之口会撕碎你的臂膀,昆山,永远是无坚不摧的屏障。”
许青山收刀归鞘,指了指自己身后,懒懒趴在马头上看他。沙牧尔凝眸望去一眼,见有面红金色将旗,上书一个规整的“秦”字,绣有金翅大鹏。
正是吴乘舟姗姗来迟,彬彬有礼的向众人颔首致礼:“北境军远定将军坐下参将吴乘舟,见过贺浑将军。”
凡是知道梁国的,没有几人不知晓北境军。知道北境军的,又同样没几个人不知晓秦飞轩兄妹二人。
秦飞轩的北境军是铁板一块,各营配合默契,难以攻破。然怕他的人大多不是怕打败仗,而是怕被拖到存粮耗尽,怕他曾经屠城得来的“活阎王”这一名头。
秦少霜不一样,她打小跟着军营里一群糙汉子混,养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偏偏像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料子,从不会按着兵书上的来,最擅长的打法是没有章法。整个金鹏军如她一样不怕死,以出奇制胜出的名。
梁国一向有纹身的风俗,但一般都是男子,独独秦少霜在身上纹满了凶兽,打仗时撸个袖子、敞个脖颈,露出来的那都是凶神恶煞的兽目兽爪,还要带上一张瘆人的面具。
金鹏军两万士兵纷纷效仿,战场上打眼望去,一片尽是鬼目恶兽。
沙牧尔并不想给自己招麻烦,当即下令撤退,留下一堆匪徒抱头鼠窜。那不知藏于何处的沙匪头领总算是坐不住,从一片混乱中伸出手来试图抓住沙牧尔:“不是说好了的你不能走、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就只有等死了!!”
沙牧尔半个眼神也不想分给他,一手斩断了扯住自己裤腿的手臂,扯紧马缰掉头而去。
“谁管你死活。”
金元人撤的快,不多时秦飞轩等人面前就只余下了一群残兵败将。沙匪头领抱着血呼啦滋的断臂痛得在地上打滚,他的手下却统统放下了武器,朝秦飞轩磕头求饶。
许青山直起身子,低嘲道:“荒唐可笑。”
他离秦飞轩近,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便轻轻皱起眉戳他:“哎,我说殿下,您不回去给包一下伤口啊?”
秦飞轩也跟着皱了下眉,回想起秋记。
秋记是江湖中人,不怵天潢贵胄,真生气起来都敢揪他耳朵。
“待会儿。”
许青山笑:“又是刚被秋记师姐骂过了?”他摇头啧声,“真真是活该。”
两人一起笑了笑。
蜀江宫弟子么,宫中还有个靠山,素来是惹不起的。
吴乘舟非常自觉的承担了战后一切事宜,带人清理了战场。四殿下捱不过许青山的唠叨,最终去找了秋记重新开药、包扎伤口。
理所当然的收获了一顿责骂。
许青山正巧腾出来点空,让他好生养着伤,难得主动的提出来帮他。秦飞轩倒是不当回事,觉得自己没到那种半身不遂的地步,又闲不下来,于是去操练手底下的士兵。
没想到姬无忆也在。她给士兵们熬了热汤,正一碗一碗的舀了递给他们。
秦飞轩想了想,站在了最后一位士兵身后。不多时,便轮到了他,姬无忆正要将盛好的汤递过去,抬头时一愣:“将军?您也来了啊。”她笑道。
秦飞轩颔首:“来看看。”
说罢,他看了眼姬无忆手中的碗,伸出手示意:“要凉了。”
姬无忆笑笑,忙把碗递到了他手上。秦飞轩低头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将军喜欢就好。”姬无忆道。相顾无言片刻,是秦飞轩先开的口:“多谢。”
姬无忆捋了下耳边碎发,轻声道:“无忆身无所长,只好做些这种小事,以报答将军的收留之情,还有郡主与秋记姑娘的救命之恩。”
秦飞轩想了想,告诉她秦少霜马上就要到北疆,问她:“你要和她一道去看庙会吗?”
“庙会?”
秦飞轩解释道:“过几日便是除夕,镇上会办三日庙会。不大,但热闹。”
“那,您不去吗?"姬无忆邀请道,“郡主也很久没见过您了。”
秦飞轩却摇头:“和你一道,她会更自在。”
姬无忆歪了下头,眼中笑意渐浓,竟泛出了一些堪称“诡异”的慈祥神色,令秦飞轩莫名感到了后背微凉。
“我想,倘若您去了,郡主或许会更加开心。”姬无忆小声说道朝着他眨眼,一双眸子忽闪忽闪。
秦飞轩不置可否。
但五天后的庙会,他去了。
大概是想证明一下,有他在的话,秦少霜不会更开心吧。
秦飞轩难得做了一回甩手掌柜,趁着许青山还没回东北,把事儿都丢给他,陪着妹妹好好儿的逛了回庙会。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离开北疆前还有艳阳,回来睡了一觉,雪就纷纷扬扬落了满山,一脚踩不到底,那座高耸巍峨的昆山好似披了一件银色毛氅,添了几分冷冽。
山脚下的镇上,却红红火火敲锣打鼓,办起了庙会。
天弘二十二年,正月初一。
北疆唯一一座城镇迎来了新的一年。即使生活不算很好,百姓们也依然凑齐了年货,翻出最好的衣裳换上,孩童们在街上欢声大笑,端的是一派喜气。
秦少霜特地找母妃裁了一身火红的新衣带过来换上,还罕见的打扮了一番,又是红珊瑚珠耳坠又是镂花金簪,脸上擦了一次浅浅的胭脂水粉,衬得整个人越发水灵。
她不仅自己打扮,还拉着别人一道,姬无忆自不必说,平素清清冷冷的秋记也不得不穿了红色,最后她还要去缠秦飞轩硬是逼迫他把她从氿都带回来的赤色衣袍。
估计整个镇上的百姓来了七八分,庙会上人挤人,属实热闹。
害怕走散了,秦少霜便左手牵着姬无忆,右手挽着兄长手臂,一路上兴致很高,四下张望的模样活像从未出过门。
秦飞轩安静任由她挽着,只负责付钱提东西,秦少霜的所有话都是姬无忆负责应答。
钱袋子早就被秦少霜摸走了,秦飞轩便走了神。记忆里,他从未这样和谁一起上过街。忽然,唇边一甜,秦飞轩回过神,就见秦少霜举着一串糖葫芦举到他嘴边,笑得灿烂。
“哥,甜吗?”她问。
“……太甜了。”秦飞轩接过糖葫芦,啃了一口,粘牙的糖后面紧跟着山楂的酸,让他不由得轻轻皱了下眉。秦少霜哈哈大笑出声,又问:“还甜么?不能浪费!”
姬无忆忍不住,偏过头去轻轻笑。
“秦少霜。”秦飞轩叹息,一言难尽:“我平日似乎没有饿过你。”
秦少霜兀自啃着自己的那一串糖葫芦,好半晌才眯着眼道:“哥你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你不懂,这种味道才叫——凡尘!”
秦飞轩木着一张脸,一口咬碎了她的“凡尘”,然后张嘴,吐出了“凡尘”的种子。
最后他吃完了这一串六个糖葫芦,并且苦中作乐的想:至少这是一酸一甜,加起来便是没有。
他们行至河边,人少了很多。秦少霜想买花灯,然而这里只有一条竭河用来生活,并不被允许放灯,她便买了天灯,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蹲下来在灯上写字。
“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呀?”秦少霜不知道写什么愿望,便凑近想要看看秦飞轩的。秦飞轩搁了笔,吹干墨迹。
那灯上写的是“山河清平,家国长宁”。
她撇撇嘴,道:“哥你好无趣。”
秦飞轩淡淡道:“平生所愿唯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是护你们平安,已经达成了。”
秦少霜被他摸了头,吐了吐舌头,跑去看姬无忆。谁想姬无忆早有防备,拿袖子轻轻一挡,对她笑:“郡主,看了便不灵了。”
秦少霜争辩道:“怎会!我们北疆可没这讲究,你的愿望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实现呀,比如我哥的,我这不正在帮他实现吗?”
姬无忆只是笑笑,仍是遮挡得严实。秦少霜自讨没趣,缩回去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过了会儿要秦飞轩点燃了放飞。
秦少霜指着缓缓上升的灯,拉住秦飞轩的手晃荡:“哥,哥!哥哥!”
“怎么了?”
秦少霜道:“我看了你的,你也看了我的,我要帮你呢,你是不是也得帮我?”
笑得忒坏。
秦飞轩的确看到了,抬手照着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不过没用什么力气:“胡闹。”
姬无忆忍不住抬头也看了一眼,霎时红了面颊。
只见秦少霜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大字:“姬姐姐做我亲嫂嫂。”
她低下头咳了一声:“小孩子胡话。”
秦少霜倒半分不觉得有碍,照样亲亲热热地一左一右挽着两人,溜溜达达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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