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华壁帐,锦锦罗裳。
窗外月眀正圆,花开半遮面。室内朱红一片,对燃双烛。“啪哒”一声轻响,桌上的红烛短暂的跳跃了几点火星。
喜烛爆花。
绣罗幔床前露出一点鞋尖,花纹龙凤呈祥。鞋尖缀着颗晶莹珍珠,浑圆白厚。
只可惜,现在这颗白润珍珠上,仿佛沾染了些污秽,猩红点点。
月光一照,更显刺眼。
江念白脚下漂浮,站在朱红床旁,脑袋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反应半晌才堪堪醒神。
看着虚坐在床上的美人。
长发盘起,满头珠翠。
只是现在却像是不堪承受这份荣华。脑袋低垂,靠在肩上,嘴角处还诡异的流出一道血痕。
面色透着惨白,像是死了许久。
仔细看,眉眼越发熟悉。
突然,电光火石间,江念白脑中呈现出一幅画面。
看起来是一场喜宴,正在进行。
有红红的盖头遮在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有喧闹的吵声和喜婆婆带着恭贺的叮嘱。
“前面是道门槛,姑娘抬脚,小心些。”
“这是大堂,要在这边拜堂。”
“.......”
诸如此类的话,直到仪式结束,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的高唱。
江念白的手被一个人牵了过去。
他的手掌很宽大,指尖细长,稳稳的包裹住江念白的手掌。
江念白整个人感觉都被他包裹着。
心中泛起丝丝甜蜜。
这是她的夫君。
她千里迢迢来嫁他,只盼得以后能相知相伴。
想到这里,江念白的掌心细微的出了些汗。
密密麻麻的,泛着潮湿。
只是没想到,画面一转。
江念白头上的红盖头被揭下,落在地上。
鲜红的血珠从高空不断地低落,滴到红盖头上,浸染了金丝线绣成的成对鸳鸯的脖颈。
江念白迟钝的抬起手,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对面人的脸上。她的夫君,她本打算相伴一生的人,此刻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神情。
淡漠的就像。
她胸口的那柄短匕首。
不是他插进去的。
江念白意识逐渐模糊,虚无的漂浮在半空中,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消散。
但转念想了想。
死都死了,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好恐惧的。
只是不知道,林然为何非要杀她不可。
还是一刀毙命。
江念白胡乱的想,莫不是他原有中意的女子,迎她进门只是屈服于父母的逼迫。
亦或者是,他就是想杀死她而已。
-
“咔哒”一声响动,轻掩着的洞房门被人推开,鲜红长袍微撩,红靴皂底,长身玉立。
从江念白漂浮在空中的视角,看清来人的长相。
眉舒眼明,鼻梁高挺,一张唇,棱角分明,带着几分薄凉。
一双桃花眼本应含春带露,现在却冰冷异常。
是他,是她的夫君林然。也是不久前杀死她的人。
只是不知他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难不成不怕有人发现,现在过来收拾残局。
江念白向床上看去。
罗帐床上,双喜红被。惨白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洒下一地银光。
林然迈进洞房,又转身将门合上。
隔绝外面吵闹的声音。
整个新婚洞房弥漫着血腥之气,昏暗的烛光下隐约能看到地上流动的血水。
随着月光的移动,显得有几分诡异。
林然迈步向前,不急不徐。
似是对眼前的这副血腥的景象视若无睹。
他步履缓慢,走的小心,不时还会绕过地上流淌的血水。
直到走到帷帐喜床前。
喜床上坐着林念白的尸身,还未倒下。脑袋歪斜,无力的垂在肩上。
面色发白,透着青紫。
全无血色。
只是嘴角流出的一抹鲜血,昭示着坐在床上的已经是个死人。
满屋的血腥气就是从她周身散出。
身穿喜服的胸口处插着一柄短匕首,深入她的心肺,血液从中慢慢溢出。
尸身的手边歪斜的倒着一个白瓷酒杯,里面的酒还没来得及喝。
随着酒杯落下,染湿了喜帕。
一盆净手的清水也随之倒下,混染了流淌的血液。
变成了血腥的血水。
林然在床边站定,看向床上。
月色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英俊的脸庞。发丝被高高束起,带着发冠,上系红色发带。
半晌后,他徐徐伸出手,抚上尸身的脸颊。
看着他这般不正常的动作,江念白漂浮在半空的魂魄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似乎是他温热的手掌触碰到尸身冰凉的脸颊,林然的手不自觉的收了收指尖。
眼中浮现出一抹神色。
他的神色太过复杂,江念白也看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
亦或者两者兼有。
林然的手抚着她的脸,过了很久,久到月亮都开始西沉。
江念白百无聊赖的晃动着飘渺的魂体,暗暗想,林然怎么看起来如此奇怪。
她现在死了,他不已经如愿了吗?
怎么还做出这副貌似心疼的神色给谁看。
怕不是,林然被鬼上身了吧。
想到这里,江念白顿了顿。她现在都是鬼了,还怕一个鬼上身的林然做什么。
江念白正想着,林然低声叹了口气,微垂下眼睑。
鸦青色的长睫遮盖住瞳孔的颜色。
正当江念白以为他要对着她的尸身说些什么时。
突然,林然伸手拔出江念白尸身胸口处的短匕首。胸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不再流出。原本通体银色,闪着寒光的匕首现在染上了一层血色。
尖端还不时的滴落几滴小小的血珠。
看起来恐怖异常。
江念白难受的移开视线,不想再看。
就是这把匕首,要了她的命。
月光慢慢移动,照在两人之间。
林然抬头看了看月光,突然间,把那柄带血的匕首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动作太快,侧头的江念白没有看清。
只能看到胸口流出的鲜血和听到他的一声闷哼。
紧接着。
“咚”的一声。
又一具尸体重重的倒在床上。
室内血红一片,窗外银霜一地。
江念白惊异的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但这一幕确实真实的发生了。
现在,她的夫君林然也死了,还是自杀的,死在和她同一把匕首下。
江念白觉得煞是荒谬。
眼前发黑,随着意识的昏沉,她五感渐闭,再不知眼前之事。
-
江念白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七日后。
这七日里,她意识模糊,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太清醒。
直到那日。
白纸纷纷,如落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长街,
队伍绵延百里,哀乐不断。
是个送葬的队伍。
江念白撑伞站在街旁,看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人。
手捧牌位。
上写着“北都候府长媳江念白之墓”。
另一块上写着“北都候府长子林然之墓”。
江念白意识有些混乱,她仔细看了几眼。队伍前面走着的就是两个人,捧着两幅牌位。
分别是她的,和林然的。
死人的魂魄凡人看不到。
江念白撑着伞走在街上,也不理会拥挤移动的人群。
已经七日了。
生前听人说,人死后要过头七,头七之后就要转世投胎。
也不知她下一世能投到哪里,林然下一世又能去往哪里?
这一世被林然杀死,江念白心中多少残存着些许怨恨。
正值中午时分,空中的太阳有些灼热。
江念白打着的破旧纸伞遮蔽不了多少阳光,她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点点黑斑。
不能再走了。
江念白想,应该先找个地方躲避下。
前面不远处有个巷子口,江念白快走几步,想快点过去。
“砰”的一下,似是撞到什么。
奇怪,她不是死了吗,是魂魄了,没有实体了吗,怎么还会撞到人?
江念白愣了愣,回过神。
抬眼看过去,面前是一个卦摊,摊前坐着个白须鹤发的道长。
此时正眯缝双眼,饶有兴趣的看着江念白。
江念白有些诧异。
不是,他能看到我,或者说他能看到魂魄。
呆愣了几秒,江念白回过神,也不管道长是不是真的能看到她,率先向道长弯弯腰,道了声谦。
然后抬步要走。
没想到道长却出声拦住了她:“姑娘何去?”
“......”
何去?
江念白停下脚步,默念着这两个词。
片刻后,她木然的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看她这样,道长却轻叹声道:“我看姑娘身带仙缘,莫不如寻个道门潜心修炼,日后亦能成仙,修成正果。”
“......”听他这话,江念白愣了愣。
成仙,修成正果?
江念白眼中浮现出些许茫然之色,寻道修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虽然前几年天下还未安定,四处战乱。
有很多人也选择上山。
但现在天下大定,上山修仙问道的人大多数也都半途而弃。
重回繁华红尘。
而且,这个什么身带仙缘。
江念白已不是第一次听了,据父母所说,在她刚出生时,曾有下山道长见到她,言说和仙家有缘,要带她上山修道。
但都被她父母拒绝了。
最后那位道长只留下一句:怕是活不长久啊。
便走了。
现在看来,倒也应了那位道长所言。
她果真只活到了十六岁。
还死在了大婚当晚。
想到这里,江念白胸口隐隐作痛。
疼,好疼。
江念白不自觉的伏手触摸到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被林然用匕首插过的地方,角度掌握的很好,一刀毙命。
不愧是习武之人。
犹记得当年两人年少时,两家临墙而居,他家在西面,她家在东面。
父母长辈世代交好,这才定下了儿女亲事。
只是没想到亲事定下还没两年,就天下大乱。
八位王子为争抢皇帝宝座,各相残杀。最后演变到平民之家也卷入了这场动乱。
原本比邻而居的两家,在战乱中分散。
直到八年后,新皇登基。
天下改立。
而随着战乱逃到西南的江家,在这时收到一封书信。
落款北都候府。
到那时江家人才知道,曾经的邻居林家在战乱中几经起伏,靠着祖传的武艺,上战场,下杀海,最后竟做到了封侯拜相的地步。
有些混沌的东西在江念白脑海中汇聚成型。
那是两个年长的面庞,一男一女,正殷切切的看着江念白。
眉目慈善。
好半晌,江念白模糊的记起。
这是她的父母,江老夫妇,他们现在还在北都候府。自从送她来成亲,便寄住在府里。
不知现在,二老是否还在。
想到这里,江念白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自从死后,也不知为何魂魄会飘离了北都候府,中间七日的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江念白全然不知。
她现在想回去。
回到北都候府,最后看一眼父母。
自后,魂魄也好安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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