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沉

澹楚在灵徵殿里讴气着。

要说前几日,他猛想起关在与月窟底下的巨蟒,本想折他几片蛇鳞,好修下自己那刚炼成的圆台。

却遭那畜牲尾巴一掀,冲着他来的一尾,直直地将他甩了出去,浑身的灵气却骤然消散,手僵着使不出来。这时他才想起——坏了!自己没灵力了!

胸口被踹得生得,他蹙眉坏着脾气骂道:“那没脑子的玩意儿,也和本君杠上了!”

对座星宣神君喝了一口茶,见怪不怪地说:“小事而已,你这一千年,人间常有人破坏你的庙宇,毁你的神台,灵力这事儿嘛——一旦没了信仰,那就惨喽!”

澹楚心里难受得更厉害了,突遭觉得哪哪都不顺畅,两指并拢了下,道:“不过是一缕残魂,苟延残喘罢了!竟也敢为非作歹,闹上本君这儿,晦气。”

星宣摇了摇头,说:“你我同僚千年,你的品性我自知,只是这千年前的风流债,怎么也没个结果。”

澹楚看着他,目光困惑。

星宣继续说了下去:“月老殿那里,曾有你千年前的一场姻缘劫,只是你成功渡过去了,那陪你受劫的情人,却始终留在人间,你灵力尽散,也是他刻意地报地。”

澹楚摔了茶盏,道:“虽没了那段时候的记忆,但他兴许可真是个缺心眼的人,区区情爱,能报复千年。”

眉眼一片戾气。

这对于他来说,一身的愤恨不平,通天的灵力法术,却败在了一丝魂魄下,若是一切周全时,他可是轻轻松松让那人入他灵徵上神所管的荒延山。

星宣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一声,说:“收敛好性子,毕竟也足有千年未见。”

观星台占卜,一行,凶多吉少。

澹楚起身欠了一礼,道:“那啥,顶多三日就可收拾了当,但灵徵殿中事宜、上下神官,还需要星宣你,多加照料,本君日后定记得你的好。”

这天庭的神君,也各司其职。第一类,四海帝君,司诸海的风调雨顺,鬼怪修行。第二类,神君,凡人修行而升,掌管人间各域,压制着灾祸的横行,统称“上神”,第三类,神官,乃品德良好,但资质低下的人飞升所职,主管自然四季。果然当神,也是要看资质的。

星宣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在澹楚用仅剩的法力捏诀时,又想了想关星台预言,不放心补充说:“遇春则散,遇水则生,遇雪则祸。”

澹楚刚听了一遍,咒诀生效,身形消失在天庭,虚影在空中晃动了一会儿,再睁开眼,面带倦色。

他抚了抚额头,垂眼小声吐槽。法术不稳,心神不镇。

时隔一千年,这里已经朝代更迭到周朝了,算不上什么盛世明君。鸣叫声充斥在耳畔,稍微修缮得好一些的房屋整齐地靠着檐,檐下是三寸雪,沉在澹楚的膝盖下。

澹楚抬头时,看见的是一青年,他面容白皙却蒙着灰,平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瞳眸似如利刃,却黯淡极了。

澹楚一时也看着他许久,总觉得这眼不该是这般模样。

对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出了声,深吸一口气,心肝这么一大下哗啦一声,撕扯杖断。他的手指缓缓扶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嘴上长声稍哑说:“澹楚。”

“曾闻灵徵上神天赋异禀,连那内丹也是一等一——”

灵徵神君,澹楚。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一朝十五成名,十八成神,自此后千年,受黎民供奉,寺庙上缮。灵徵神君这一别,就是不多不少的一千年。

澹楚瞥了一眼他那无畏的动作,思索了好久他的名讳,后才挑眉道:“诉青。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要我的狗命。”

他的嗓音被飒飒的风声挡住,带着一点很不清楚的尾音。

诉青说:“不是,这是第二次。”

不止,按千年前来说,是无数次的之后延续。

澹楚被这么一怼,再没有隐忍的意思,一划算,一刻钟最多了结,好回去享他那万民供奉的好日子。

他步伐一快,动作有些娴熟地拽住了诉青握着刀柄的手,指尖上移触碰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方,难得笑着说:“样式不错,只是——”

你还不配有这等好物,有而不擅用。

澹楚绕过了诉青的手腕,单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响,刀被折成了两瓣,随意扔在了地上。

他语气不好,说:“下次再见到我时,别用这种东西。”

诉青咬紧了下唇,眼眶酸涩得紧,弯下腰亲手拾起了弧度扭曲的碎片,透着反光的铁银,窥着了澹楚那探过来的一双眸,他下意识加快了,掩饰下了那花纹。

心下翻涌不止,手指蜷缩,那掌心处隐隐有白气腾腾。

澹楚又不瞎,那是灵力谁看不出来。

他脸色发黑,忍不住又试了试自己的,血液恍若凝固,使不出来半分力气。脑子里快速掠过了一遍学过的符咒,说:“你一个魂魄,还能驱使灵力?”

诉青忽然想起来这茬儿,五指一合拢,说:“你看错了。”

澹楚没再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下去,算是刚刚吃了亏,上前凑近几步,低下头有意地缓了言辞、在诉青耳畔说:“恩怨暂且不提,千年之久,只当是个梦!那你想不想夺得你们宗门的第一,争那入荒延山的机会。”

荒延山,是开天辟地以来,无数珍宝奇珍藏在那里,人间的帝王也向往而不及,只是,那毕竟是灵徵上神若掌管的领域之一,环绕山脉有一笼雾霾,毒性乃看运气,所谓,有山有水,就是没有人。

诉青的灵力刚刚一时没控制,自己感受到了体内魂魄又消失了一角,他神色稍霁,目光略带复杂说:“你在逗我?荒延山,那是你的地方,你确定你不会将我关到那亭子后的与月窟里,让我同那巨蟒一样,日日受恶火催折。”

他在民间徒步奔走一千年,却始终没找得到再入荒延山的法子,只能选择通过入修仙师门,得宗门长老庇佑,去闯闯。

澹楚诧异说:“什么与月窟?你进去过么?”

那与月窟,可是他的小天地,在拥有神祇后,便亲力亲为自主修建的,在六百年前的归冥之征后,就成了黑蟒等一众魔物的“栖息地”。

诉青吹了一口气,那气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澹楚的唇瓣上,他本能想往后退,却不慎头吭着,吻上了诉青的耳垂。

他双目蹬如花椒,慌张停住了继续的动作,说:“那个……抱歉。”

诉青重新抬眼看着他,熟悉而夹杂着的面容,所对着的心神荡漾不定,他突然来了兴致,趁机指腹轻轻地摩擦着澹楚的眼角,说:“我答应你。”

澹楚蹙眉打下了他的手,暂时放弃了追究这无礼的行为的责任,按下不悦说:“答应就答应,摸我作甚?”

诉青将那被澹楚折断的刀,慢条斯理地收回了囊袋子里,声音很轻地说:“因为你好看。”

澹楚惊愕的耳尖却染上赤色,一旧的嘴角动了动,说:“不听听条件么?”

“不用了,信你就可。”

澹楚绷直了身子,说:“那你好自为之。”

他那么一瞬间,很想知道,千年前的自己,渡情劫成功为的是何?

诉青一掌推开了他,看向他的后方,柔声说:“小师妹。”

澹楚不太能接受诉青的态度转化,更不觉得自己当初的错事,左右既然他寻了孟婆要了点儿汤,那前尘往事,对他而言就是废柴。

他闭上眼睛,难得耐心地感知着空气中稀薄的灵力,眉毛一拧,虚无的白烟,细细地缠绕在他的指骨上。

以时准备着他的使用,下一刻,澹楚勉强用了符咒,与天书,同那远在天边的星宣通了声。

他想了想,说:“诉青的经历帮我问问掌管人生死记录的神官,有无记载。”

“你见到他了?”星宣吐出口里的茶,模糊不清道。

澹楚灵识里再次呈现出,诉青方才挑逗的样子,简单说了几个字:“浪荡轻浮,无趣至极。”

星宣的笑声传了过来,道:“你最好快点解决你的那些琐事,实在不行,本君借你点灵力,在人间杀了他就是。”

澹楚刚想否认,却猛可地睁开了眼。

与天书,断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诉青身侧站着的小师妹,她疑惑地对上了他的眼神,说:“这位是?刚刚既运用了灵力,是哪位宗门的帅气师兄啊。”

诉青无奈地出言打断,说:“胡言乱语。奚藏春,回去就让师父罚你抄写剑诀,日日誊抄。”

“这位是澹楚,我的故友。”诉青说。

澹楚俯身以宗门的手势,很不情愿、别别扭扭地行了一个见面礼,说:“澹楚,‘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的楚。”

总之,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也很好笑。可那各地的礼节却是各有花样,他早已习惯了作辑,这时候却被脸面要求行礼。

奚藏春揉了揉自己绑着绿发带的马尾,说:“澹楚?和那位天之骄子的灵徵上神同名同姓哎。”

澹楚将手盖进了袖子里。

似乎,她的下一句就是猜测自己的身份。

可奚藏春却是自己开口说:“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更何况是受万人敬仰的灵徵上神呢,仰慕者改他的名讳很多。”

诉青终于肯再开口道:“只是一个纨绔,民间里的传闻都是假的。”

澹楚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打量了好几眼,冲人说:“你对他意见很大么?”

奚藏春挡在诉青跟前,小脸圆嘟嘟的,却又嘟囔着嘴,解释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师兄一直很讨厌着灵徵上神,甚至——”

她顿住了,一笑了之。

澹楚看明白了,也懂了她的后半句。不就是,甚至毁了他庙宇,在人面前宣传着他的坏名声。

诉青的声音更小了,他开口说:“不是讨厌,只是恨。”

澹楚哼唧几句,说:“你们准备去哪儿?”

天容上飞过一只乌鸦,它躲过屋檐下的锥形挂饰,稳稳当当地站立在澹楚的肩膀上,鸟嘴戳了戳那肩胛上的肉。

澹楚忍着没叫痛,诉青的手却先他一步拍下了那乌鸦,那鸟扑腾几下动着翅膀,吱呀吱呀地飞回了屋檐上。

诉青凝神注视着他,却好像、在隔着他,触碰着什么,他想提醒诉青,却心窝处一阵钝痛袭来,冷汗岑岑下,腕骨处显现出了一根手串,紧紧地将他的手腕禁锢起来。

说它是手串其实并不恰当,那上面是一圈的不知名的经文,只能看清楚三个字“摘心咒”。

奚藏春惊住了,她张了张嘴,道:“这是什么东西?用来给什么下束缚的嘛……”

这话虽然不太准确,却也算是意思对了。

澹楚苦笑:“摘心咒,天道用来束缚灵力的使用。”

其实,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多少灵力可用了,但那咒可能年纪大了,不管用了,让他只是想了一下诉青、就莫名其妙地白白被打了一下。

他的血色很淡,诉青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诉青不停地盘算着,试图能找到,可以破除摘心咒的法子。

至少,不那么疼。

澹楚扶住了自己的手腕,险些瘫软在地。还好,诉青很平淡、很轻地问了一句:“疼么?”

澹楚眨了眨眼,眼前一片花白,说:“习惯了。”

奚藏春适时开口说:“那这位帅气公子,要和我们一行去鸣星镇吗,然后顺便跟我们回宗门。”

她歪着头,满心满眼地想着,这澹楚,淡蓝色窄袖圆领衣,长眸弧眉,只是神情格外冷淡了。

他这人,带回去定能好好炫耀一番——她同师兄出来,捡了个大宝贝回宗门。

澹楚回应着她,很有礼貌地说:“那就劳烦奚姑娘和这位不知名的公子了。”

他的声音被低吟的风声挡住,听到一点拉长的尾音。

诉青好似没听到。

这是他时隔正正好好一千年,爬过地府的无渊门,想了诸多的法子,才窥得一面的人。

何妨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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