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界之中,有一个无论是上界、下界还是冥界都无法管辖的地方,被称为死生界。死生界诞生之初,只是一些无法步入轮回或是不愿受轮回之苦的游魂的聚集之所,后来也同样成为了那些为三界所不容的妖邪的汇集之处。
妖魔鬼怪多了,自然矛盾也就多了,各方神圣那是谁也不服谁,相互之间厮杀吞噬,最后胜者为王。鬼姬月,便是坐镇死生界一百多年的王,其修为便是吃了数不尽的妖魔堆积起来的。
死生界的所在处一直都是飘忽不定的,除了其中一些坐镇一方的大妖或是恶鬼,里面的妖魔鬼怪来到三界之中,都难以再寻到回去的入口。是以万妖册上,很少关于来自死生界妖魔的记录,而鬼姬月便是其中之一,彼时她来到下界其实也不过两三年,却已经杀人无数。
除了凌霄,一元道君在东洲还召集了青川剑仙李折元,青州明心道人慕容何,云州玄微道人左钟子,几人连日赶往西洲,与西洲五派的众多能人异士一道费尽功夫设下圈套,可最终也没能让鬼姬月伏诛,只能设计困住她,将其送来伏魔窟囚禁。
凌霄还记得那日,一元道君亲身设下千剑阵,说要让她尝尽刮骨噬心之痛,替东华顶弟子与秦危白报仇。
秦危白,与他师父一般,是明光剑一脉年少成名的剑道天才,几年前他的师父冒天下之大不韪修蛊术,成为了众矢之的,可以说是英年早逝。
尔后明光剑一脉,唯有秦危白受到了明光剑的认可,正如凌霄受到了清心剑认可一般,可却无人称他一声明光剑主,只因他一次历练回门后,突然宣称自此封剑。
他的师父乃是东华顶师不为,而师不为的师父,正是一元道君。
如此看来,一元道君的爱徒与徒孙皆不得善果,他召集众人对鬼姬月的围杀,恐怕是另有隐情。
凌霄望向殿门,心道:“独身上云山,明光剑,秦危白。”
“秦危白……”鬼姬月真正意识到秦巍是真要带她闯出去,嗤笑一声,气若游丝一般,“我的大限将至,已经没有意义了。”
伏魔窟,不仅仅是镇压妖邪的作用,其中一些石窟设下的特殊阵法,可以时时刻刻削减被关押者的妖力,使其日渐消弭。
秦巍的眼有些发红,低声道:“既不能同生,便共死。”
鬼姬月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他变了好多,变得她不敢相信他这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
凌霄已经赶来,他一手执着灵剑,一手负在身后,他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就那样平静地看着秦巍二人,唯有那清心剑上的泠然剑气,看似淡然平静,无形中却如狂风骤雨一般挤进每个人的心间,叫人心生寒凉。
此情此景,无言却胜似有言。
无论是云山无极乾坤阵,还是掌门云渺君,每一个都在告诉秦巍,他们走不出去,更别说云山之中还有众多的隐世高人。
秦巍心知出剑必败,他的余光看了一眼那棵大榕树的距离,心生一计。
他早就弄清楚伏魔窟这座浮峰的阵眼并非伏魔窟本身,而是这棵大榕树,伏魔窟也只是借阵眼深厚的灵力镇压邪祟罢了。
若是他可以三招之内靠近那棵榕树,便能趁机损坏这一处阵眼,未必不能有一线生机。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浩然剑气自秦巍身后传来,威压重重,霸道至极,叫人心生惧意。江浮云手持无常剑,飞身而来,他给秦巍传递了一个眼色,将二人护在身后。
江浮云还是来了,可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巍心领神会,二人同时动身,一人与凌霄交起手来,一人驭剑护身,迅速击退周遭弟子,冲向大榕树。
瞬息之间,凌霄与江浮云已经过了数招,他的余光看见秦巍逃窜的方向,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是心中一惊。
无极乾坤阵的阵眼所在,门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江浮云出剑狠厉,步步紧逼,他每想分身拦截,都被江浮云又给逼了回来,无奈之下,他意念稍动,动用了无极乾坤阵。
云山灵气浓郁,乃是福泽之地。无极乾坤阵便是结合了这一特点,可以汇聚云山灵气,扭转阵内乾坤,使其可守亦可攻。
一时间,云山之上风云巨变,鸟兽横飞,肉眼可见的灵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至伏魔窟上方,化作一团劫云,云中隐约可见雷光闪动,不过片刻,一道蕴含巨大能量的惊雷自劫云降下,正中秦巍与鬼姬月二人。
一切仅仅发生在几息之间,江浮云回过神来惊恐地看向二人时,只见那两道身影自空中急速坠落,狠狠摔到地上。
秦巍已经被劈得血肉模糊了,他用尽全身灵力护住了怀中人,就此没了气息。
可在他去的那一刻,鬼姬月也没了求生的意志,任由身体随着秦巍一同坠落,好似如此便可以随着他一同去了。
泪痕早已从骇人的新伤上划过,遍布了她的脸,咸咸的泪使得伤口有些刺痛,她此刻竟觉得这样的刺痛远比伏魔窟数年的折磨还要痛,可又哪有她的心痛。
她已经无力站起身来,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缓慢爬向秦巍,伸出手努力去勾住他的手,如往日一般。
在伏魔窟中的几年,鬼姬月一直觉得不会有人来救她,死生界里的,都盼着她早死,死生界外的,唯有秦危白。
可她一直以为,是秦危白使出计谋将她送进伏魔窟,她便靠着对他的恨,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天,盼望有一天可以东山再起,可如今,她的恨,是如此可笑。
世事皆无常。
一只灰蓝灵蝶徘徊于二人之间,鬼姬月握着秦巍的手,闭上双眼,她的身体化作流光,裹挟着秦巍的躯体,一并化作光沙随风散去,只余一颗幻紫妖珠浮于原地。
幻妖归离,一梦往昔。
“江浮云”坐在河边青石上,看着眼前这个拿着木棍练习挥剑的小孩儿,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他下意识看向河面中自己的倒影,不是和自己像,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又看向那已经汗如雨下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长得黝黑,半长的头发随意披散,不像自己一般束得规整,瘦瘦小小的,像一颗……豆芽菜,头上身上还带着许多银饰。
花里胡哨又邋里邋遢。这是他对这个小孩儿的第一印象。
“喂,秦危白,你能别在这儿看热闹吗?你不练剑吗?”那小孩儿像是终于累了,停下来休息一下,对着他喊道。
原来自己叫秦危白,哦,对,这小孩儿叫江浮云,师父原本要想要收他为徒,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江师叔收他为徒,可师父对他一样很好,难怪看他哪哪儿不顺眼。
秦危白脑子里冒出一系列的想法,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这个剑呆子!不许不理我!”小浮云生气喊道。
秦危白从青石上一跃而下,站到小浮云面前才发现,原来自己比他高上了这么多,他已经十三了,而明明自己只比他大上一岁。他淡漠回道:“我已经把师父传我的剑诀剑招,全部,学会了。”
如此言语平平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叫小浮云气得厉害,他气冲冲道:“我,我这就叫江芜立刻!马上!教我剑法!”说罢便一溜烟跑了。
秦危白看着他的身影不禁发笑,随即唤出他此时的佩剑斩忧,来了一套明光剑法,他的身影一会儿落于青石,一会儿掠过河面,剑锋之上隐约可见剑气流转,至最后一式,剑气陡然剧增,于河面之上扫出一道水花,较之以前,大了许多。
“不错,小白又进步了。”
秦危白闻声回首,只见一个穿着苍青色衣衫的女子走来,她笑得温柔,婉约清丽,姣好的面容略微有些发白。
他立刻端正仪态,行礼道:“师父。”
师不为道:“该回去用饭了。”
“是。”秦危白很想问,是您做的吗?是的话不吃了,可还是忍了回去。
他跟在师不为身后,回答了一些修行上的事情,将师不为说的话一一记在心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便回到了一处小院,一走进去便可以看见院中的一棵桃树,还有晒着的几种新鲜药材。
此时桃花开得正盛,花树之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之上一边放着几碟小菜,一边放着些肉菜,小浮云早早便坐在了肉菜一方等着开饭了,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同样穿着苍青色衣袍的男子,逗他玩乐,那是谁来着?
小屋内,一个着红裙白衫,乌发束成马尾的女子端着砂锅走出,原本若有似无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是药膳。
秦危白才想起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江师叔在做饭,他饿得厉害,匆忙一礼,便在小浮云身旁坐下了,他坐下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着急了,想想后又端正了坐姿。
小浮云白了他一眼道:“你今日怎么不叫长辈先坐了?怎么不叫江师叔了?”
江芜将砂锅放在石桌正中,敲了一下小浮云的脑袋瓜道:“怎么?只许官兵……只许自己先上桌不让人家坐了?我看人小白就是叫你给带坏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盛汤,先给师不为一碗,再给小浮云一碗,其次才是秦危白,最后自己,然后便停下了。
“怎么不给我盛?”苍青衣袍的男子嘴上戏谑说着,手上却识趣地自己盛了一碗,“山鸡汤,不错。”
师不为叫他们逗得一笑,对那男子道:“则灵,上午不还埋怨阿芜叫你干活,现在一碗鸡汤就又好了?”
则灵不语,闷头干饭。
“还笑呢,你徒弟可要被带坏啦。”江芜温声对师不为说,“今日的药膳我加了肉灵芝,你得多喝一点。”又转头对吃得正香的小浮云说:“你也是!”
则灵又插嘴道:“在这个家里谁干活最多?我才应该多吃。”
师不为喝了一口汤:“肉灵芝何其珍贵,得给浮云这孩子入药改善身体才行,而且,我现在虚不受补。”
江芜看了一眼小浮云:“他才是真的虚不受补,用不了这一整朵灵芝,而且我只放了一点。”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于他可以说是再生父母,这一点灵芝,算的了什么。”
“但愿他日后能平安喜乐。”师不为吃着清淡口的小菜,轻声说。江芜闻言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看向师不为,仿佛在等着她继续说。
师不为道:“我和小白,则灵,该回西洲了。”
秦危白这才想起来,他们此时正在东洲北部的燕云十六州,这里是距离云州主城郊外的桃花原,住的都是些种植药材的药农。
他回想着这些,夹了一块鱼肉入嘴,却被辛辣味呛得直咳嗽,忙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方得缓解。
小浮云边吃边说:“你今日古怪得很。”
则灵道:“这样好,别学你师父那死板样儿。”
师不为为秦危白添汤,问道:“怎的发神了,可是修行还有什么疑惑未解?”
秦危白刚想答不是,可脑袋瓜里还真窜出了许多问题,于是放下筷子,问:“为何我的剑气时强时弱,我已经将剑法练得很熟了,可剑气老是不听我使唤,和师父比起来,差太多。”
师不为也放下筷子轻言细语地为他化解疑惑,开导心境,他也细细听着师不为的教导,时不时点头答是,偶尔发出另一声疑惑。
小浮云看着秦危白的样子,也学着他倾听起来,观察着他是如何听学,如何发问的。虽然他不太喜欢秦危白这个板正的样子,但他承认,秦危白的剑确实很厉害,至少比他厉害。
江芜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心觉这样的日子真好,可想起他们就要散了,又悲从中来。待师不为终于讲完,她才对师不为道:“你和我的师兄真的好像。”一样温柔,一样心怀苍生与大义。
“敛华尊者的座下大弟子,清心剑主凌霄,多年前论剑时曾有幸一战,很期待能再和他见一见。”
“你与他一定会相见恨晚,互为知己。”
则灵不屑:“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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