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终于有了入秋的感觉，虽然白天依旧并不凉爽，但早晚的风已经没了那股炙烤之意。街上的树叶逐渐变了颜色，有时也能让人驻足欣赏。

人们忙碌的生活仍然在继续着。

这天，郁芷回学校和导师讨论毕业论文。

她实习很忙，但毕业论文也没有落下。不出意外的话，她这学期结束前就能把它完成。

C大很大，学生们来来往往，郁芷骑着单车穿梭在校园之中，这是她在这里的第七个年头。

她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店。这家咖啡店在居民楼的一楼，墙上盛开着一大簇紫红色的三角梅，错落有致、热情似火。

郁芷不太清楚三角梅的花期，也对它没有兴趣，只知道好像每次来这儿，三角梅都是开放着的，好似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不一会儿，她的导师凌华教授到了。

凌华是一位有些丰腴的中年女性，她留着微卷的短发，戴着圆框眼镜。

虽然脸上已经有了自然衰老的痕迹，但她并没有去遮盖它。她的神态慈祥而温和，有的时候还会显出几分俏皮。

郁芷是她带的最后一位研究生。她带过那么多学生，大多数人都是平平无奇，称得上凤毛麟角的，郁芷就是其中一个。

此前凌华教授已经看完了郁芷的初稿，很熟悉她的论文了。

她拿出笔，耐心地跟她指出了论文中的几处错误，又与她讨论了一些需要扩展的问题，最后想了想，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了，就说：“你的论文没什么大问题，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微笑地看着郁芷，她很替她高兴。

“谢谢老师！”

郁芷的声音有些激动。导师并不难以相处，但毕竟是老师，就算再对自己的论文有信心，她还是有些紧张。

听到导师这样说，她终于放下心来。

凌华把郁芷的论文放在一边，慈爱地看着郁芷，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郁芷毫不犹豫地道：“努力留在昕红。”

凌华没说什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喝了一口咖啡，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学生。

这幢居民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造的，由于多年的日晒雨淋，墙砖已经呈现出古朴的灰色，那一大片生机勃勃的三角梅就肆意地绽放其上。

而郁芷，就坐在艳丽的三角梅前。她今天穿着一身蔚蓝色的吊带长裙，雪肤蓝裙、乌发垂肩。

她今年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眼前的三角梅开得艳丽夺目，但同样应该充满生机的女孩儿却冷冷清清。

凌华对她说：“郁芷啊，放过自己吧。”

郁芷疑惑地看向她：“凌老师，这话从何说起啊？”

突然听到这话，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很聪明，也很优秀，但人呢，是要给自己喘息的空间的。”

“看着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像是个机器人呢？”

从郁芷大一的时候，凌华就知道这位学院的“郁大神”。她真的很聪明，但聪明归聪明，整个人仿佛就是一个学习机器。

她除了学习和学生工作，其余事情一概不沾，连娱乐活动都很少参加，尽管在学业上她如鱼得水，但也错过了许多欢笑与色彩。

凌华不忍心看她这么对自己。

“你今年才二十六岁，你的活力呢？”

郁芷沉默，她没想到老师会跟她说这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凌华接着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昕红跟你很匹配，都看不到多少人情味。”

说到这里时，凌华摇了摇头。她不喜欢昕红，但不得不承认昕红或许是郁芷在江城能找到的最好去处了。

这样的“好”也是郁芷所认可的。

所以当郁芷请求她写推荐信的时候，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看出老师对于昕红的不屑，郁芷正要反驳，但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想了想，发现在这一点上，老师说得好像并没有错。

凌华继续说道：“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我私心里，希望你成为一位有人情味的律师。在认真工作的同时，要有一点感情。”

凌华觉得郁芷太过冷漠，没有什么她真正在意的事情，也没有谁是她真正在意的人。

“你说昕红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非常好，很多人都不敢这样想，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做到。”

闵红对人很严苛，凭自己对她的了解，能留郁芷这么久，就已经表示她的认可了。

不出意外的话，郁芷以后会顺利留在昕红工作。

“可人活在世上，是要生活的。我换句话问你：自从你来到C大，你快乐过吗？”

成为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律师就不好吗？

凌华以前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一定。

但对于郁芷……

她从这个女孩子身上看不到快乐，或者说看不到真心的快乐。

如果她再没有一点人情味的话，就更加不会感觉到快乐了。

她希望她的心情也能如眼前的三角梅一般绚烂多彩。

快乐？

郁芷垂头，静静地思索着。

当拿到一等奖学金的时候，当拿到国家奖学金的时候，当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赛中夺冠的时候，当成功保研C大的时候，她也曾真心地笑过。

但那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还是付出之后获得回报的欣慰呢？

“说实话，比起欣赏，我更加心疼你。”

凌华眼露不忍，看到郁芷的表情不复平时的平静，而是有些迷惑，她渐渐放下心来，迷惑是好事。

“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郁芷愣愣地点点头。

晚上，郁芷回到公寓。

她又经过了满是烟火气的大门口。而今天她回来得比较早，除了一些小摊贩，另一边还有一群小孩子在家人的陪同之下嬉戏玩耍，好不热闹。

但郁芷充耳不闻，她一如既往地屏蔽掉了嘈杂的人声和光亮，隐在黑暗之中，回到了那间冷清的房子里。

一路上，她都在回忆着凌华的话。

她有多久没有肆意大笑了？上次感到开心的时候还是在南城，和单君逸、邵林泽、高熙瑶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

快八年了。

这八年，她努力生活，努力完成自己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努力不回忆过去，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她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求快乐。

或者说，快乐早就不是她的追求，不痛苦才是。

老师竟然能发觉这些。

她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面无表情。

她的内心一片虚无，听着墙上的时钟一下又一下的声音，知道时间在缓缓流逝，但她的目光仍旧空洞。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乱了郁芷的思绪。

她拿起手机，是邱湫打来的电话。邱湫的稿子已经告一段落，最近在城北帮忙准备漫展。

“郁芷？”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盈快乐，跟邱湫这个人一样活力满满。郁芷又想起了今天看到的，同样生机勃勃的三角梅。

她调整了一下语气，问：“怎么了？”

“我们这次的漫展可是大手笔，我想让你也来看看，好吗？”

邱湫知道郁芷每天都很忙，怕她不答应，所以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好啊。”

好像是很失败，把生活过得连朋友普通的邀请都要小心翼翼。

那就去看看吧。

城北离C大比较远，所以邱湫早早地在那边找了家酒店住着，筹办漫展也方便些。

当郁芷到达酒店房间门口时，迎接她的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邱湫抱着她蹭呀蹭，丝毫不在意自己发箍上的兔子耳朵差点儿戳到了她的眼睛：“郁大神我好想你呜呜呜……”

她们已经有一个月没见了，邱湫非常想念她。

这次筹办漫展，她负责租赁和布置场地，既费脑子又费体力。

一累她就更想郁芷了！

郁芷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又轻轻把她推开，看到邱湫浓重的黑眼圈，“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上次见她，她的黑眼圈可还没这么深。

邱湫怨念地盯着她：“怎么了嘛？这都是赶稿人的荣耀！”

是她熬夜赶稿的勋章！

稿子完结了，但黑眼圈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郁芷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进屋打开行李箱，找出一盒眼膜递给她：“那荣耀的赶稿人，眼膜你是敷还是不敷呢？”

“敷，敷！”

邱湫一把接过，郁大神真好！

“不要荣耀啦？”

郁芷歪头问她，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俏皮。

“嗐，找回荣耀还不是轻轻松松？”

她只要再连续赶稿个好几天，黑眼圈就又会被她轻松拿下。

邱湫的语气虽然无奈，但神情并不厌烦。一直以来，她虽然偶有抱怨，但在行动上可是没有含糊，每次都是按时交稿。

她是真的热爱画漫画，达成一毕业就当全职漫画师这个目标对现在的她来说毫无压力。

看着邱湫，郁芷想起凌华白天说的话，睫毛眨了眨，对她说：“邱湫，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楼下有一家烧烤，我已经替你尝过了，很好吃的哦！”

邱湫的双眼难掩兴奋。

郁芷点了点头，跟随邱湫找到了那家烧烤店。两人此时都有些饿了，她们一串又一串地往盘子里拿食物。

不一会儿，烤熟的食物被端了上来，两人很快解决完，沿着江边散步消食。

秋天的夜晚，晚风徐徐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清爽舒服。

她们的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两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

走着走着，郁芷突然问：“为什么让我来漫展？”

虽然有个喜欢二次元的室友，但郁芷一直对漫展不感兴趣。邱湫以前参加过那么多漫展，知道她没兴趣，所以从没邀请过她。

这次突如其来的邀请，明显不太正常。

邱湫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其实是凌老师找了我，说让我多带你出来玩玩。”

郁芷学院的工作在实习之前已经放手，在昕红的实习也逐渐走上正轨，论文也不需要再费多少心力，凌华希望郁芷趁着这个时间多放松放松自己。

郁芷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好，今天之前，都没想到过老师会担心她。

“那你呢，你怎么想？邱湫，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邱湫是近年来最熟悉她的人，在她眼里，她是什么样的呢？

邱湫马上星星眼：“厉害啊！”

“除了这个？”

“还很热情。”

“热情？”

她什么时候跟热情沾过边？

“又很冷漠。”

邱湫再次补充。

郁芷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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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