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初秋的风里还夹着些热气,吹在身上还有些闷。

凉亭周边的虫鸣声亦是不绝于耳。

但在那一刻,当姜晚枝看到那两颗腌制的话梅时,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变得迟钝,她只能感觉到胸口处慌乱的心跳声。

那两颗话梅打眼看过去,很像是她早些天在朋友圈里分享的,外公自己腌制的话梅。

相隔不过几天而已,很难说这是巧合,倒像是有人故意而为。

所以。

是陆宴辰看到她的那个朋友圈,在今天给她送来中药时,特意给她买来的话梅么。

许是觉得旁边的人没了动静,陆宴辰不禁偏头望了过去,看姜晚枝正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他视线轻垂,跟着望了一眼她手上的话梅,却没说什么。

怕说了是他买的,她会更拘谨。

可更奇怪的是,那瞬间别扭的心思,他其实也并不想告诉她话梅是他买的。

陆宴辰很快又别过头,将手里的烟送到嘴里抽了一口,轻吐出烟气后,他也跟着没所谓的丢过去一句话:“话梅是秦姨给你准备的。”

听起来像是生怕姜晚枝误会似的,刻意讲了这么一句。

因为陆宴辰的那句话,姜晚枝刚才生起的那些念头,也像是还未燃起的烟火,在顷刻间又扑簌簌的灭掉了。

她闷声应了句:“哦,那帮我谢谢秦姨。”

陆宴辰没再搭话,他沉默的抽了两三口烟,轻吐出烟气后,透过昏黄的暗光,他偏头又望了一眼旁边的姜晚枝。

她已将中药倒出,双手捧着保温桶的盖子,小口的喝了起来,可能药有些苦,她是闭着眼喝的。

喝完,她拿过一颗话梅含到了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她的动作都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他。

陆宴辰指间夹着烟,他别过头,视线没什么焦点的望着黄昏里投在地上暗戳戳的树影:“很怕我么?”

“嗯?”姜晚枝嘴里的话梅还没咽下去,她含糊的应了一声。

应话时,她抬捷望向了旁边的陆宴辰,偏巧撞见他也望了过来,跟他的视线相撞上,她又禁不住低下睫,躲开了他的视线。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

咽下嘴里的话梅,姜晚枝闷着脑袋问他:“刚才宴辰哥说的什么,我没明白。”

凉亭这边的光线有些暗,只有微弱的光亮,透过那些暗光,还是能看到姜晚枝白皙的脸颊泛起的红晕。

陆宴辰微侧了下身子,懒散的倚到了凉亭的石柱上,他倚过去时,双腿也跟着微张开了些,无意间拉进了跟姜晚枝的距离,还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膝盖。

他身上牛仔裤粗粝的触感,轻划过她的膝盖,像绸缎的丝巾掠过,有些痒。

那一瞬间的颤栗感,令姜晚枝不禁坐直了下身子。

陆宴辰低垂着眼睫,视线还落在她身上,不知是昏暗的夜色下了蛊,还是他骨子里的混气在作祟。

他突然伸过手,捏住姜晚枝白皙的下巴,轻抬起,强制她抬起头,跟他的视线相对上:“跟我在一起很怕么,都不敢跟我对视,嗯?”

姜晚枝呼吸一窒,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有些僵。

她微整圆了眼睛,望向他时,黝黑的瞳仁仿佛含着层雾气,水灵又清白,像一只懵懂的小狐狸。

那双眸子也像是幽暗天地里的一片星空,望的久了,仿佛很容易就能坠落进去。

陆宴辰的眼睫微颤,心底好似扬起一大片风沙,迷了心智,他一时无所反应,只剩指间的烟燃烧的白色烟灰自行落下,簌簌坠地。

气氛一时胶着。

姜晚枝双手搭在腿上,手指却很不自然的蜷缩着,后脊背也跟着一僵,好像她的身体哪里都不再像是她的。

跟陆宴辰的视线强制对上时,她避无可避,离得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扫下的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绪很淡,淡的像初冬笼起的薄雾,落在人身上,会不自觉的生起一阵颤栗,躲开他的视线,却也慌不择路的看到他冷淡的唇线,微凸的喉结。

视线只稍轻微下移,就能看到他半边肩膀微凸的锁骨,落在锁骨间的白金项链还闪着微光。

嘴里的话梅还未全部咽下去,酸甜的味道,混着中药的苦,所有味觉掺杂在一起,几近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比之她的手足无措,对面的陆宴辰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捏着她的下巴,很自然的又别到一边,看了一眼她的耳后。

视线落到她左耳的那颗朱砂痣上,不过一瞬,又移开。

他跟着散漫的丢过去一句:“那天去寺庙,看到你耳朵很红,还以为长了湿疹,原来不是。”

像是给刚才越界的行为找了个正当的理由,说完那句话,陆宴辰终于松开了手。

在他松手之际,姜晚枝也垂下了眼睫,她盯着凉亭的石阶:“耳朵后面一直都不会长湿疹的,是身上长了些。”

她尽量保持自然的语气,可还是不敢跟陆宴辰对视,好像真的很怕他似的。

陆宴辰垂眸望了一眼他指间的烟头,半截烟头自行燃了一阵,燃尽的白色烟灰已落下,只剩下零星的火光,他随手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烟头。

“中药都喝了吗?”

“嗯,喝完了。”姜晚枝都不看他,兀自微侧身子,拿过了一旁的保温桶。

她深呼出了一口气,而后才又坐正身子,将盖子拧好,她拎着保温桶,递给了陆宴辰:“麻烦宴辰哥跑过来一趟了。”

陆宴辰起身,长指拎过保温桶:“回去吧,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抬脚朝前走了过去。

姜晚枝没有动,她还坐在那里,望着陆宴辰离开的背影,逐渐浸没到染着花香气的夜色里,恍惚间,仿佛刚才因他而怦然乱掉的心跳,不过是一场梦。

可她摊开手掌,还是能看到掌心里渗出的轻微汗渍,落尾的心跳声也还带着些颤栗,太多蛛丝马迹,亦都不是凭白的草蛇灰线。

又分明不是梦。

但转念又一想,陆宴辰可能只当她是妹妹了,所以没有避嫌,就像之前有长辈夸她长得可爱时,总会捏一下她的脸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宴辰对她,也并没有半分的旖旎念想。

她躲在暗处的心跳,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慌乱罢了。

想到这里,姜晚枝不由得微塌了下肩膀,连带着心里的一声叹息也跟着落了底,她抬头望过去,凉亭的前面种着一大片白色的月季。

九月份的月季花开的正满,满到有些花瓣已开始有些凋零,风一吹,白色花瓣从花枝坠落,转瞬间就飘落到了地上。

像她此刻的心情,从云间悠忽一下,就落了地。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还在,看到姜晚枝踏进门口,迟殊月就问了她一句:“外面是不是很热呀,你脸怎么那么红?”

姜晚枝抬手,用手背触了下脸颊:“有一点,晚上有些闷热。”

说完这句话,姜晚枝就转身走进了门口的洗手间。

她关上门,而后摸到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白光充盈下来,落满了整个洗手间,姜晚枝转身走到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她果真脸颊红红的,像熟透的红苹果。

连带着耳朵根都红红的。

她从旁边拿过一个小镜子,微偏头,对着镶在墙上的镜子照了一眼,只看到她左耳的后面有些碎发,虽然有些红,却也并不是湿疹。

刚要收起镜子,视线微晃过一眼,姜晚枝意外的看到她左耳那里长了一颗痣,像小米粒那般大小,还是颗有些泛红的朱砂痣。

想起前几天跟陆宴辰同坐在泳池边的白沙发上,她转头过去,刚好撞见他望着她的目光,寻着记忆再往深处回忆了下,与他目光相接触时,他好像正在望着她左耳的方向。

是也注意到了她左耳上的这颗朱砂痣么。

姜晚枝眼睫微颤,只觉左耳那里越发滚烫起来,连带着那颗朱砂痣也跟着泛起微微的灼烧般的悸动。

那天过后,姜晚枝就很少再见到陆宴辰给她送药了。

他应该很忙,后来的几天都是司机老白帮忙给她送来中药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姜晚枝却都没能再跟陆宴辰见一面,翻开他的朋友圈,他也没有任何的动态分享。

上一条朋友圈还是他分享的万宝寺的那棵合欢树。

有天傍晚姜晚枝喝完中药,送走老白后,她没急着上楼,而是踱步到了先前跟陆宴辰一起坐过的凉亭里。

将近九月中旬了,空气里却还残留着夏天的气息,就算是傍晚,气温还是有些闷热。

也只有在凉亭前面的花圃里,能寻得秋天荒凉的一丝迹象,白色月季已纷纷开始凋零,泛着焦黄的白色花瓣零散的落了一地。

昏暗的薄光里,姜晚枝捧着手机,屏幕已切换到微信的主页面,只是望着跟陆宴辰的聊天对话框,她踟蹰半天,却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

相隔一个多星期,并不算太久,可她还是想不出来任何的开场白。

直到屏幕发出的蓝色光亮自行暗去,她还是没能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

只得作罢。

姜晚枝重新解锁手机,她退出跟陆宴辰的聊天对话框,将页面切换到了朋友圈的主界面,而后她指尖轻触屏幕右上方的相机标识。

点开拍摄,她举着手机,拍下了黄昏里满地的白月季花瓣。

她将那张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

隔天,因为教官们要去开会,那天下午的训练不到五点就结束了。

时间早,姜晚枝就跟林若涵商量着准备去逛一下校园里的超市。

她跟林若涵同班,最近一段日子,两个人总是结伴,一起训练,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记得我们学校有好几个超市,离我们最近的就在东门,要不就去东门的超市?”林若涵询问道。

姜晚枝拎着水壶,想了一下,她才回道:“我们去南门吧,那个超市更大一些。”

她是有私心的,南门是学校里的正门,新修建的图书馆就在那里,她想从那里路过,想试着能不能碰到陆宴辰。

林若涵偏头看着她:“可是南门有些远,走过去至少得十分钟呢。”

姜晚枝抬手指了下路边的共享单车:“没关系呀,我们可以一人骑一辆小黄车过去。”

听她这样讲,林若涵也只好答应了下来:“那好吧,反正今天时间很充足。”

两个人走过去,用手机一人解锁了一辆小黄车。

沿着前面的大路一路骑过去,不到十分钟,就骑到了南门那家超市的门口。

新修建的图书馆就在对面,跟超市隔了一个马路,从刚才骑车过来时,姜晚枝就一直望着图书馆那边。

图书馆周边被临时围挡遮的严严实实,连门口都放着施工重地禁止入内的告示牌。

傍晚这会儿,可能已经收工了,也没见着从工地里走出来任何人。

看来今天也遇不到陆宴辰了。

姜晚枝闷闷的吐了口气,她拎过车筐里的水壶,锁好车,便跟着林若涵走进了超市。

“我想买一些日用品,得逛那边去,你呢?”刚一走进超市,林若涵就问了一句。

姜晚枝看了一眼日用品摆放的区域,几乎是在超市最里面了,离门口这边有些远。

于是她就回道:“那你去买吧,我就在门口这边买些吃的就行。”

“这样啊,好吧,那等买完我们收银台那儿见。”

“好的,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给我发微信。”

“好,那我先过去了。”林若涵随手拎起了一个购物篮。

姜晚枝微点头:“嗯。”

看着林若涵走远后,姜晚枝转身朝着超市放牛奶的区域走了过去,那边的落地窗刚好对着图书馆工地的出入口。

初秋的傍晚,夕阳还有些刺眼,陆宴辰跟施圣洋从工地里走出来时,晚霞几近落了他一身。

“等下你要去哪里?”施圣洋边走着,边问道。

陆宴辰停在门口,他摘下安全帽,递给旁边的工人,回了施圣洋一句:“先去吃饭,等图纸拿过来后,我们再回工地看一下。”

“可以,不过时间还早,我得去见个朋友,不能陪你一起吃了。”

陆宴辰随手拨了下被安全帽压过的头发:“行,你忙,不用管我。”

“那行,等下我们微信联系,我先走了。”施圣洋跟他告别道。

陆宴辰喉间低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五点半,军训的大一学生应该还没结束训练,这段日子,工地上有些忙,他经常早出晚归,就连姜晚枝的中药都只能让老白给她送去。

同在一个校园里,却也很难跟她碰头。

她最近每天好像过得都很充实,朋友圈的动态里分享的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半天边的夕阳,地上凋零的花瓣,还有夜里操场亮起的白光。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查看她朋友圈分享的动态,已然成为了他每天的习惯,就像喝水一样的自然。

午后的校园开始热闹起来,透过夕阳望过去,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正朝门口走去,这其中不乏有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

看起来像是今天的训练提早结束了。

陆宴辰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那些迷彩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正要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视线的余光里晃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抬捷,望了过去。

眼前是寻常的热闹的午后校园,明晃晃的夕阳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扑簌簌的光线里,浮着细小的灰尘,有大片光亮扑在对面的玻璃窗上,白花花的有些晃眼。

透过满是光亮的落地窗,他看到姜晚枝正站在那里,侧对着他。

白光笼在她身上,毛绒绒的,陆宴辰还站在那里,神色沉凉,他心底亦好似一滩幽静的池塘,在这夕阳西沉的午后,平静的池水毫无一丝波澜,只是刹那间,忽地有一尾鱼从水面跃出,惊了一池的碧水。

他抬脚,穿过热闹的人群,与路边垂落的柳枝,慢慢走进了那家超市。

冷气充足的超市里,依然铺满了大片的夕阳余晖,陆宴辰迎着那些光亮,朝着落地窗那边走去。

刚走至一半,忽地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陆宴辰停下脚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姜晚枝给他发来的信息:宴辰哥,我们今天训练很早就结束了,现在我跟朋友在逛超市,就在你工地附近,但是没看到你,不过还是希望你今天过得快乐。

陆宴辰微抿了下唇角的笑意,他没回复,只是单手握着手机,继续朝前走去。

走过一排架子,透过架子的缝隙,他微偏头望了一眼,落地窗前的白光里,姜晚枝还站在那里,他收回视线,唇边的笑意似是浓了些。

穿过架子,陆宴辰停到墙边的冷柜前,他懒散的倚在那里,眼前终于没了任何遮挡,这会儿他的视线里只有姜晚枝一个人。

心底的那尾鱼也已潜入水中,但惊动的池水却依然还漾着波纹,久久未能散去。

姜晚枝还在那里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扫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还望着手机,似是在等他的回复。

她好似瘦了些,白如玉的手腕纤细无骨,身上的迷彩T恤都显得宽大了些,可训练了多日,皮肤却依然还很白皙。

丸子头也有些凌乱了,那些碎发染了光,毛扑扑的。

约莫等了半分多钟,姜晚枝看手机迟迟未收到新的信息,猜陆宴辰还在忙,便也就不等了,她微吐出一口气,收起了手机。

在还微刺眼的夕阳的余晖里,姜晚枝转过了身,余光中惊觉前面似是有个人,她慢慢抬眼望了过去。

不远处,铺满的白光里,陆宴辰单手撑在冷柜上,另一只手长指闲散的捏着手机,他整个人亦是慵懒的倚在身后的冷柜上,神色松散,带着些漫不经心,却好看的像是黄昏时分才会出没的半妖似的,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魅,不动声色,却勾的人没了魂魄。

见着他,姜晚枝还未来得及迈出脚步,她就又怔在了那里。

刚刚还在等信息回复的那个人,此刻竟近在她眼前,与她咫尺之遥。

在姜晚枝抬眼望过来之际,他也轻抬视线,与她的目光相接触。

就这样,她毫无预兆的,再一次的,凭白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暗恋者笔记:每一次跟他的眼神相接触,对视上的那瞬间,都好像是跟他隔空接了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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