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破天荒的提前下班,路过郭舒平的工位时,陈潇潇不慎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有事去趟市区。”陈潇潇心虚解释。
郭舒平看破不说破:“市区哪里?”
“……”
日子太久,平常陈潇潇根本想不起郭舒平从前的身份,仿佛她一直都是澜思的得力干将。
可一旦扯上任远,不知为什么,一下就像中学生恋爱被班主任抓包似的手心出汗。
大学他们在一起时惊动了不少人,悬殊的家境,俊男靓女的组合,用吴尚的话说就是自带话题度。
现在身边已经没有见证过他们过去的人了。
除了郭舒平,她是为数不多的亲历者。
匆匆赶到科大,今天是任远第一天上班,当然也是第一天下班,她答应来学校接他。
科大校园很大,绕过成片成片的理工教学楼图书馆,终于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小楼。
可怜的人文学科。
真的毫无地位可言。
给任远发消息,不一会儿他从楼内出来。
陈潇潇看了眼天半落的太阳:“要不逛一会儿?这个点正堵车。”
他们顺着小路,不知不觉来到操场。
以前陈潇潇为了保持身材不吃晚饭,偶尔吃一顿后会报复性拉着他在操场一圈圈走,直到她认为吃进去的热量都消耗完了才肯停。
常常走得久了,任远靠着操场边的单杠抱怨:“想减肥为什么不跑圈?”
再走下去他该吃维骨力保养膝关节了。
陈潇潇理直气壮回他:“跑步多累,出一身汗难受死,还是走路舒服,轻轻松松就能消耗热量。”
“但是浪费时间。”
“我是来减肥的,但你的任务是陪我,你管陪我叫浪费时间?”
“……”
她离开F大后,再没人拉他去操场一圈圈遛,偶尔经过也会下意识避开。
毕业前几个月,导师曾暗示他有留校任教的机会,但是他真的在F大呆不下去。
这里每个角落都有陈潇潇的影子,日日夜夜身处其中,心烦意乱。
走了一小会儿,陈潇潇坐在操场边的台阶耍赖。
任远颇为惊奇,陈潇潇抢在他开口之前伸出食指摇啊摇:“我现在早就不减肥了。”
肚子咕噜一声。
任远盯着她这段时间有些微发福的肚皮:“那去吃点东西?”
“好啊简单吃点,中午陪客户,一老头儿非得吃牛油火锅,把我辣的……”
打开话匣子,她喋喋不休吐槽客户老头儿人虽然不错,但是不停劝她吃毛肚吃鸭肠吃麻辣牛肉,做为乙方她又不敢表现出对甲方爸爸钟爱的美食不感兴趣,只好一盘接一盘吃……
一路说一路走,来到科大附近的餐厅前陈潇潇抬头,傻眼:“猫姐冒菜?”
“你忘了我们那边也很能吃辣的?”任远笑。
“……”
陈潇潇坚定认为任远不会对她这么狠,肯定是逗她玩的。
直到一盘火辣的冒烤鸭搭配折耳根端上来她才彻底慌了。
“拿走拿走。”陈潇潇惊恐到捂的是耳朵,而不是口鼻。
任远把麻辣折耳根递到她面前:“这不比豆汁好吃。”
说完自己还夹了两根。
“Yue——”陈潇潇胃里天翻地覆。
没记错的话是大一圣诞前后,任远如常带她出去吃饭。
两人选了家菌子火锅店,服务员来点菜,任远报了一串她平常喜欢吃的东西,然后自然地加了份折耳根。
可惜她反应不够灵敏,明明听到服务员错愕地确认是否真要点折耳根,却对这玩儿的杀伤力没提起半分警觉。
菜上来后,任远习惯性把好吃的推到她面前,她没有防备地夹起一筷子小凉菜吃了下去……
就那一口,吐了一整晚,记到现在。
“你再不把这玩意儿拿走,我保证明天冰箱里出现一桶豆汁儿。”陈潇潇越想越气。
任远表情凝固。
立马把折耳根端走。
陈潇潇只记得后果,忘了前因是她哄骗任远喝豆汁儿在先。
当时她在海市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家地道的老京城小吃摊儿,于某个清晨拖着任远千里迢迢来吃早餐。
“很好喝的!”她不是不知道大多数人难以接受,就想看他的反应取乐。
如她所愿,任远万万想不到她会坑他,直接干了一大口……然后差点儿找老板理论豆浆馊了。
回学校的路上任远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陈潇潇忐忑不安:“你不会生气吧?”
任远缓慢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
因为他在酝酿报复。
吵吵闹闹互相捉弄的那些年。
现在仿佛一切都回来了,任远又开始欺负人。
冒菜点微辣陈潇潇是可以接受的——就是冒烤鸭这玩意儿太挑战她的认知,据理力争烤鸭只能搭配荷叶饼甜面酱。
任远嫌弃她不肯接受新鲜事物,她回怼一句冒豆汁你吃不吃,成功把他噎住。
正在这时,手机铃突然响起。
陈潇潇低头一看,得意的脸色当即垮了。
来电显示号码来自荷兰。
又是荷兰。
任远坐在她对面一眼看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青白。
尽管已经在克制情绪,陈潇潇依然能感觉到气氛在变化。
“我去外面接。”声音低微几不可查。
她快速拿起电话走到餐厅外。
“喂。”
“冒昧打扰,说话方便?”
“怎么了?”
“没什么,关于结婚有突发状况,想跟你沟通一下。”
“直接说什么事。”
她冷漠的程度超过张戴维意料。
揉揉眉心,他临时决定换种说法:“我母亲听说了你我的事,提到明年——哦,阴历的明年,是无春之年,不适合结婚。”
按阴历的算法,全年没有立春的年份被称作无春之年。
无春,所以不宜结婚,好多人尤其是老一辈特信这些说法,张戴维母亲七十多岁,确实属于该行列。
听到定好的事又有变故,陈潇潇不耐烦地问:“所以呢?”
“你介不介意今年?”
陈潇潇算了算时间:“恐怕不行,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年前许多客户关系需要走动,公司也没提前做安排,飞去荷兰来回最快也得两天,时间协调不开。”
“国内领证呢?”
张戴维刚提这茬的时候,陈潇潇心里闪过这种可能。
转念又给否了,觉得张戴维就算有念头也不好意思跟她提,毕竟之前签婚前协议时就闹得很僵。
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张戴维的脸皮厚度。
“不可能。”陈潇潇一字一顿。
电话那头沉默。
陈潇潇更沉默。
她自问仁至义尽,没有办法配合更多。
“肖,你知道我母亲,她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你也该知道我,能按照约定履行承诺已经是底线,明年,荷兰,时间地点我不接受任何变动。”
“那好吧,”张戴维感受到她的态度不会松动,语气和缓了些,“但是她想在我们结婚前见见你,这不过分吧。”
还算说得过去。
紧接着张戴维跟她确认时间,定下年前在津门吃个便饭。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放心。”张戴维声线温和,心情不错。
陈潇潇挂了电话,重新进餐厅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从始至终张戴维就是为了让她去津门。
直接开口她极有可能回绝,他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抗拒这桩婚事,但如果先接二连三提出更加无法接受的条件,让她拒绝让她当坏人,再提出见家长这等小小请求,好像不答应说不过去。
心机真重。
陈潇潇觉得自己还是年轻。
憋闷回到座位。
任远已经放下了筷子,冒菜店**的灯光都盖不住眼神里的冷淡:“他找你什么事?”
陈潇潇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在遇到这种事时,本能想要逃避,好比她曾打算瞒天过海。
但她也有个巨大的优点,吃了亏知道反省。
上次因为婚前协议任远生多大气历历在目。
被他发现还不如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他妈妈回国,请我去家里坐坐。”陈潇潇微低着头和盘托出。
任远抬起眼皮:“见家长?”
陈潇潇张口后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同意了?”
“他……”陈潇潇懊恼地抓头发,“下周三晚上跟他家里人吃顿饭,周五就是年三十,我肯定不会跟他们一起过年。”
“所以打算周四回来?”
“是。”
“周三晚呢?”任远问,“他妈妈不会留宿吧。”
陈潇潇倒没想这么多,刚刚也忘了提前询问。
“我不会留宿的,一会儿我发消息跟他提前说明。”
任远肩膀微微塌陷,笑一声冷冷的:“随你。”
本来他们也马上就要结为合法夫妻。
他才是那个小丑。
近半个月的亲密曾让他恍惚,仿佛如陈潇潇所说,除了一张他看不懂的文字写成的结婚证明,其他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现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除了结婚证明,张戴维这个人活生生存在,以及他的家庭,他的圈子。
他提出让陈潇潇去见见他的家人,多么合理,任远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算什么,他没资格。
一想到她要去另一个男人家里,接受对方母亲的审阅……
任远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否则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起身离开。
他答应陈潇潇不会再离开。
尽管方式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冷嘲热讽。
想到她。
任远抬头,对面的人自知理亏,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呼吸都不敢大声,时不时小心翼翼地飞快观察他的脸色。
任远垂下眼睛。
她已经够难了,他就不要为难她了。
“下周三,你去津门,我回京市。”
陈潇潇脸一下白了:“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任远长长舒一口气,“要过年了,难道你不想回家过年吗?”
陈潇潇愣了。
任远说:“我先回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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