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李衡刚用完早膳,鸦青过来相请,喻暮商在繁星阁摆了棋桌,欲向他请教棋艺。
这请教的态度可真不够诚恳,李衡想,却没有拒绝,心中揣摩喻暮商的用意,请他过去自然不会简单的只是下棋。
李衡走进繁星阁察觉不对,阁内阁外只有几名杀手,顾小寒和曲九复给他的消息杀手人数应该十倍之上,即便各自领命外出,也不会只剩下几人。
他心中存疑,面上不露,随着鸦青到了二楼的茶厅,茶厅被收拾过,中间席上摆放一张棋桌,宛葭月对着棋局埋头苦想,抬头见到他立即爬起来拉着他在对面坐下。
“我想了许久,无处可走,你瞧瞧怎么解。”
李衡这才注意面前的棋局,正是昨日街边柳树下那位老者摆下的前朝残局。
他四周扫了眼,喻暮商不在阁中。
一位青年端了杯茶递到他手边,并拱手施了一礼:“少主今日之事繁多,刚刚走开,本要与李公子论棋如今也不便相陪,让在下代为赔罪,请李公子见谅。这局棋还希望李公子能够为我家少主解惑一二。”
故意将他请来,自己却避而不见,他有些摸不透喻暮商的用意。
看向对面的宛葭月,她也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无妨。”他端起茶盏抿了口,以示接受,转而看向面前的棋局。
让他来解残局,其实他自己如今处境何尝不是一盘残局,被废被逐遭遇一路追杀,无论是陛下、陈王还是郕王、枯朽谷,抑或那些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他们都像一颗颗将他逼上死路的棋子,他若想解局,找不到一招反杀致胜的机会,就必须一个个地解决。
一个个解决,虽然看上去容易些,但是却暴露了自己目的,给其他人充分的时间准备,后患诸多。一招反杀,那就必须找到一个关键点,将所有人错综的利益牵扯进来,让他们相互制衡。
面前的棋局,如今无论自己走哪一步,对方都能相互地配合,不给他留生路。
想要把相互配合变成相互制衡,这个利益点又在哪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脸颊一凉,他猛然回过神,宛葭月正戳着他的脸得意地发笑,像个讨了便宜的孩子。
“挺软。”
他忙抬手挡开,身子朝后倾了倾避开。
宛葭月从对面挪到他身侧跪坐着,伸手又要去戳他的脸颊,李衡再次挡开,并且身子朝一旁挪了几分。
“宛姑娘,别胡闹。”柔声劝道。
她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轻捻了下,好似感受余温,而后仰着笑脸道:“李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全神贯注沉思的样子特别好看。”
“不知道。”李衡淡淡地道,又想占他便宜。
“美而不自知,美之更甚。”她笑着说。
李衡斜了她一眼,调侃公子倒是有一套。不过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不是很适合,倒是用在清和的身上才更恰当。一个绝色郎君一直认为自己丑,不敢正面示人,直到长到十八之龄方知自己样貌叫“不丑”。
只是她没有机会见到清和,否则必然是要日日盯着清和。清和那内敛腼腆的性子,被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非要羞死不可。
想到清和他不禁忧虑,距离上次传信过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依旧没有音信,不知情况如何。他的确是该启程去南楚了。
面前一个手影闪过,他收回神思,宛葭月的芊芊细手就在自己脸颊寸许处。
只是这一次在他出手格挡前,鸦青抢先一步抓住宛葭月的手腕,将她拉起来,硬生生地按到李衡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可就别闹了,都扰了李公子静思了。”
宛葭月甩开鸦青,龇牙咧嘴轻轻地揉了揉手腕,瞪着居高临下站着的鸦青,怒哼一声,白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对面的李衡。
李衡诧异刚刚鸦青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语气温柔,但是动作却毫不客气,宛葭月细白的手腕红了一圈,看着着实让人几分心疼。
特别这般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好似受了委屈无处申诉的受气包,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儿,更是让他心头一酸,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拒绝她的调`笑是种错。
只是他之于他们毕竟是外人,旁边亦有其他的枯朽谷弟子在,他们包括宛葭月自己都没有开口怪鸦青半句,他虽心疼,也不便说什么。
鸦青见她这般模样顿时后悔心疼,刚刚见到她对李衡动作那般亲.昵,心中一时不舒服,竟然没有控制住情绪,就那般粗鲁地将她扯开,还弄伤她。
他垂首跪坐在她身侧柔声道:“对不起,我刚刚力道重了。”
宛葭月剜了他一眼,见李衡依旧没开口关心,生着闷气爬起身下楼去。
鸦青自责地掐了下自己,对李衡道了句失礼,便追着宛葭月出去。
李衡望着一艳一暗两个背影,有些心烦意乱。
两人彼此的态度以及旁边侍立的枯朽谷弟子地反应都已表明,两人之间这种打闹是家常便饭,而他也看出来鸦青对宛葭月有爱慕之情,刚刚将宛葭月拉开,更是因为此。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他理智意识到自己不该多想,强行逼迫自己将神思转向棋局上,任由他们如何闹去,可神思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游走。
他索性弃了棋局,走到面湖的楼台边吹风清醒,却见到不远处湖岸边那两个身影。宛葭月正捏着鸦青的脸颊,鸦青一手抓着宛葭月的手腕拿来,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塞给对方。
宛葭月拿到纸张翻看了下,转身雀跃地朝客栈外方向走去,鸦青揉了揉脸颊朝繁星阁走来。
“公子,她终究是枯朽谷的人,多思无益。”池渊在身侧低声地劝道。
李衡沉默未语。
*
西湖边一处不起眼的酒楼,临湖一侧一间雅室内,喻暮商靠在窗口把玩手中折扇,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桌边的人。
“买主是谁?”李衍义愤填膺地站起身质问。
“枯朽谷素来的规矩,不会告诉猎物买主身份。如今于这一笔生意来说,陈王不是买主了,而是猎物。”
李衍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朝身后的侍卫靠近一步。
现在他面对的不是朝臣,不是东越君臣,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枯朽谷杀手,只认钱和猎物。
他不似李衡从小习武,武功高强,他武艺平平,如果激怒对方要杀他,身后五步外的侍卫都来不及救他。
他的畏葸慌乱喻暮商看在眼中,继续与他笑谈:“陈王这许久可是想好了生意该怎么做?毕竟于我而言,即便拿不到陈王的另一半赏金,若是可以拿到杀陈王的全部赏金还是挺划算的。买陈王命的赏金可不比废太子李衡的少。”
李衍神色几分慌张,整个雅间的气氛冷凝肃杀,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杀手,而且是杀他的枯朽谷杀手,他心里终究是恐惧,只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你想怎么做?”他问,试探对方用意。
喻暮商放下折扇随手摆弄窗前花几上一株曲梅,笑着说:“我自然是期望利益最大,”手指微微用力折下一小节枝桠。
见李衍恐慌,他又笑道:“毕竟与陈王生意在前,三分交情还在,若是陈王能够主动弃了李衡这笔生意并且将余下五成赏金补足,我枯朽谷倒是可以不接那位买主的生意,不对陈王动手。”
李衍满腔的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拿了三成陈王府库金与枯朽谷做这笔生意,如今李衡还安然无恙的活着,而他却要补足余下一半的赏金。
“为何毁约救李衡?”他怒道,但尽量控制不咆哮怒吼出来。
“不是救,只是因为难杀。”喻暮商解释,“杀他一人我枯朽谷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值。所以我需要最小的损失得最大的利益。而最有利的结果,就是接下另一单生意,杀了陈王你。当然,如果陈王愿意主动放弃对李衡追杀,护我枯朽谷信誉不损,弥补一点损失,我更乐意兵不血刃,以后你我还能继续合作。”
“你倒是坦诚。”
“做生意,自然要坦诚。不知道陈王是何选择?”
李衍自嘲冷笑,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如今他的命都攥在对方的手中,如果自己不答应放弃杀李衡并补足剩下五成赏金,那自己将会成为枯朽谷的猎物,更可能今日就死在东越这家毫不起眼的酒楼中。
只是想到对方什么都没做,利用彼此的恩怨利益坐收渔利,将自己三成的银钱收归囊中,恨意不打一出来。
“我可以多付两成赏金,告诉我想杀我的买主是谁。”
喻暮商手指在花几上轻扣了几下,思忖须臾,笑道:“可以,毕竟你我生意成了,与那位买主便未有合作,也不算坏了我枯朽谷的规矩。收到余下赏金,我自会派人将信送到陈王府。”
丢下手中折断的曲梅枝,冲李衍笑着道:“陈王殿下,后会有期。”带着赭檀离开。
出了酒楼,赭檀上前问:“少主真的要送信给陈王?那该写谁?”
所谓另一位买主不过是凭空捏造罢了,如今陈王却要求得知买主身份,哪里有什么买主可提供。
“大周长平侯梁摧之。”喻暮商脱口而出。
“他在朝低调,素来不显,与陈王无甚交情,似乎也并无恩怨和利益牵扯,是不是有所不妥?”
喻暮商冷笑:“大周朝中局势最复杂,利益牵扯、利害关系岂是你我外人看得清楚?只要给李衍这个人,他自己都能找出诸多对方杀他的理由,不必担心。”
“少主为何不找一个和陈王有恩怨的人,至少让陈王更相信我们非诓诈。”
“整个大周,我最不喜欢这个人。”喻暮商冷声道。
赭檀不敢再言。
走到马车边,他驻了足,吩咐:“命朱绛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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