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熟门熟路地找到箱子,打开上面的锁,小心翻找起来。
虽然隔了一世,江楼月仍保持着职业的警觉,两耳留意窗外的动静,但已经比淇乐伯寿宴那一日放松得多。毕竟地方熟悉了,况且,如今跟着霍行知一同来办案,若是被人看见,或多或少也能够以调查案件作为借口衍过去。
因此,江楼月也得以从容地将箱子里的卷轴一一拿出来打量一番。
古时的夜晚不于现代,没有了能将夜空点亮的灯火通明,便只剩下漆黑一片。因而,虽然她有足够的时间,却因为不能点灯,总归看得不那么确切。
江楼月摸黑看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两幅一模一样的卷轴。
她连忙将其中一幅放入怀内,心里叹一声好险。
好在卷轴是她亲手制作的,在黑暗中也大概能判断出一二来,否则,黑灯瞎火的,任谁都难以分清不出这两幅卷轴孰真孰假。
更好在卷轴真的掉在了箱子里,若是掉在别的地方,恐怕早就被人发现,那么今早霍行知去博雅斋,就不是去邀请她到淇乐伯府查案,而是拿她是问了。
拿到了卷轴,江楼月轻轻舒了口气,将其他物品收回箱笼里。
然而,就在关闭箱门的那一瞬间,江楼月犹豫了。
究竟拿走哪一幅?她望着手里的卷轴。毕竟,若没有真迹作为对比,若没有人刻意鉴定,她的作品在这个时代足以以假乱真。
思量再三,江楼月想到霍行知那双冷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眸,想到如今伯府的命案仍悬而未决,轻轻阂上箱子。
江楼月怀中藏着终于到手的《中秋帖》,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担子都消失不见,她嘴角微微向上勾着,脚步轻快地在屋檐间轻跑,在舒缓的夜风中,感到久违的欢快。
银色的月光洒在淇乐伯府的碧瓦青砖上,静谧又凉爽。
这下她可以定下心来帮霍行知一起查案了。
当然,这个卷轴要收好,若是被发现了,怎么都不好解释,回头要找个机会拿回博雅斋去才是。
正想着,江楼月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青瓦,发出叮一声。
正在远处巡逻的家丁队伍里有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行进步伐,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江楼月见状连忙一闪身,先是隐到屋檐的阴影里,又四下观察房下无人,便跳了下去,改从地面
走。
江楼月白日里观察过,知道哪些角落隐秘又安全,因而,她沿着墙角,挑了一条小道,匆匆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赶去。
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她忽然听到附近的假山背后有说话声。
生怕是巡逻的家丁寻了过来,江楼月忙找了个隐蔽处先躲了起来。
仔细一听,却是一男一女在争论不已。
女子说道:“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男子的声音说:“我做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女子又说:“好郎君,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我了。”
男子又说:“好,那你也不必烦扰,这事本不与你相关,是我自己爱你,愿意为你做的。你若是不欢喜,我也不勉强你。”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这么傻?”
男子说:“遇上你,我便是痴了。”
接着便是衣衫摩挲声、两人的亲吻声和女子浅浅的急促的呼吸声。
江楼月没想到是一对在此处偷情的男女,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无奈此刻她又没法走开,只好一直等到那对男女完事离去,她才连忙走远了。
不一会儿,江楼月便走到了她和霍行知居住的院子,她翻过围墙,轻轻落在墙角下。
站起身,拍怕身上的灰,江楼月猫着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咳咳,嗯。”忽然,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江楼月急忙转身——霍行知正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一时间江楼月僵立在哪里,不知该如何行事。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霍行知,只见他右手扣着配剑,双腿交叉地靠着墙边,未握剑的左手的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手臂。
“这个,霍,霍大人,月色正浓,你也,你也睡不着吗……”江楼月颤颤巍巍地问出一句。
霍行知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从未见过霍行知这样的眼神,心里仿佛被重重击打一般。
“哼。”霍行知轻哼一声,眼中毫无笑意。
他右手忽地挽了个剑花,剑未出鞘,却已经架在了江楼月的脖子上。
“月色正浓,不知江掌柜何故衣锦夜行?”霍行知的双眸漆黑一团,比他身后的夜色更深。
江楼月知道霍行知在讽刺自己身上穿的黑色夜行衣。确实……有点难以解释啊……
江楼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望着霍行知露出尴尬的微笑。
“这……我未出孝期,平日里不方便穿孝衣,故而常夜间穿黑衣,祭奠父母兄长。”想了半天,江楼月硬着头皮找出个借口,心里却不敢指望霍行知真的会相信。
果然,霍行知听她这样说,气急反笑:“江掌柜果真至孝。”
不等江楼月回答,霍行知又说道:“不知江掌柜如此孝心,却在淇乐伯书房的横梁上做了什么?”
“书房?我,我不知道霍大人所指的是什么……”
霍行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庄广陌书房的箱笼里有两幅《中秋帖》,其中一幅,是你写的。”
霍行知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江楼月眨眨眼,一句话也不敢说。
“而那幅伪作,如今正在你身上。”
江楼月听到此处,心里一沉,想到之前霍行知要就寝,如今却衣衫完整地站在院子里,突然怀疑今晚是为她设下的一个陷阱。
若是如此,今天白天的种种,难道也都是做戏?
思及此处,江楼月抿住嘴,目光也冷了下来。
霍行知捏着她的下颚,感到自己手掌下的骨骼如此纤细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今日一进书房,他便发现了梁上有可疑的痕迹。
早上他便觉得江楼月主动要跟来伯府有些奇怪,见江楼月一路神色诡异,对案件进展又过分关心,且听了若干遍她爱字成痴的故事后,他特意调开她,下午时分独自在书房里寻了许久。
果然没让他失望,藏品箱里有两幅《中秋帖》,凑近闻一闻,两幅字都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松香。
霍行知眯起眼,想起早前在博雅斋见到的松烟墨。
没看出来,这丫头的伪造功夫着实了得,一模一样的两幅中秋帖摆在他面前,他实在判断不出孰真孰假。
他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卷轴又放回原位,等待她自己露出破绽,这才有了晚上这一出。
霍行知原以为还要等些时日,不曾想,江楼月这样迫不及待,今晚便自己送上门来。
理智告诉他,江楼月有所顾忌,不想告诉他这个六扇门神捕,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若是找到了两幅《中秋帖》,谁都难免会怀疑淇乐伯之死,可能与窃贼事迹败露后杀人灭口有关。
但他早已排除了入室盗窃后临时起意杀人的可能。
哪怕不考虑江楼月一个弱女子能否在打斗中杀死淇乐伯,只说发现尸体时,根据两个证人的证言来看,屋内并无扭打痕迹,此外,淇乐伯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外,并无其他伤痕,说明生前并未与人打斗。
除非是窃贼早就预谋要杀人,否则是无法留下这样的现场的。
但是,尽管命案与她无关,于情于理,入室盗窃,也不是小罪。
故而,江楼月一直瞒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无名之火在心中燃烧。
霍行知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怒意,是因为江楼月胆大包天到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日,还是在气当初明明是他救了她,到头来江楼月竟然这样不信任他,经济拮据到宁可靠偷窃来维生,却也不肯向他透露半分。
江楼月见霍行知眼底深沉的怒意与失望,缓缓阂上眼帘,睫毛微微颤抖,紧紧抿着两片薄薄的唇,一副任凭对方处置的模样。
望着江楼月惨白的小脸,霍行知心里一软。
过了一会,江楼月感到下颚处的压力一松。她睁开眼睛,却看到霍行知的眼睛离自己如此近。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杀害淇乐伯的不是你。”
她睁大眼睛,:“……”
“嘘……”他轻轻说,“隔墙有耳。”
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鼻尖简直要触碰到她的。
江楼月只觉得心跳好快,咚咚咚,吵得她听不清周遭的声响,脸上也跟着潮红起来。
她何尝不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霍行知。
毕竟,江楼月这条命,当初就是霍行知救下的啊。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展露善意,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就是霍行知啊。
不对,第一个是绿袖。
好吧,第二个对她展露善意,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就是霍行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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