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像一滴墨水，在白色的房间内晕染开。

沐若木愣愣地看着温执予面无表情地丢掉大柴的滑膛枪。

这种枪没有膛线，结构简单，不少拾荒者都会做 ，但因为每次射击完都要装弹，射程短，精度也不高，一般只用来防身。

刚刚跟腐化物战斗时，大柴没有选择用枪，估计也是考虑到腐化猫行动敏捷，这种枪对它的杀伤力有限。

没想到那唯一一颗子弹最后进了他的心脏。

沐若木喉咙滚了滚。

温执予……杀死那个拾荒者时给人的感觉，就像在碾死一只虫子……

范十脸色阴沉地看着温执予。

对于同伴的死亡，他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毕竟在旷野上，死人就像喝口水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跟大柴也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跟他组队也只是因为觉醒者的能力够强大。

他意外的是大柴居然死在温执予手上。

一个基础属性全弱的病人，竟然杀死了一个觉醒者。

怎么可能……

病房里唯一剩下的女病人捂着嘴瘫倒在门边，除了呜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执予就好像没注意到其他人的注视，蹲下身子，紧了紧鞋带。

跑步鞋是刚刚从床底下捞的，大小正好，虽然磨损得很厉害，但至少不用光脚踩在地上。

他身上还穿着纯白的病号服，单薄的棉质衣服没有一点防护作用，一扯就破，还很容易弄脏。

温执予就这么一身柔软地站在病床前，抬手将脸侧过长的碎发掖到耳后。

清冷的视线扫过四周，他绕过地上的尸体，弯腰从地上捡起半截断裂的扫帚把，握在手里。

腐化猫弓着腰、哈着气，六只眼睛死死盯着温执予，地上的影子缓缓移动，将他所有能逃跑的路线封锁住。

黑影探出触手，温执予就像是站在一排黑色的牙齿中间，头顶的白炽灯照亮他惨白的脸。

就在这时，半空的八爪鱼护士忽然动了一下。

只见它伸出触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

【监测到警戒区内有腐化物出现！】

【监测到警戒区内有腐化物出现！】

【启动第十三号紧急预案，警戒区已打开，请群众尽快逃离！】

【重复：请群众尽快逃离！】

话音刚落，原本封锁着门窗的黄色警戒线刺啦闪烁了两下，消失了。

范十破口大骂：“你反应也太慢了吧！！”

他飞快拉开身后的门，迈出腿的刹那又突然停住，对着女病人和沐若木吼道：“愣着干什么？！跑路了！”

女病人虚弱地看了他一眼。

范十不耐烦地道：“没人能一直救你，想活命就自己跑。”

说完这句，他率先消失在了漆黑的走廊里。

女病人停了一下，咬牙扶着墙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向沐若木。

沐若木依旧盯着温执予，似乎在纠结。

“先走吧。”温执予开口，他手上拿着半截扫帚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屋子中间的猫咪，好像面对的不是一只恐怖的畸形活物，而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小猫，“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可是……”沐若木张了张嘴。

温执予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你在这里也只会碍事。”

不容置疑的语气，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和，但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人畜无害的感觉，透着没有感情的凉意。

沐若木后退了一步，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两侧翘起的头发似乎又塌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他转身拉过女病人，离开了病房。

离开的最后一瞬，透过仅剩的门缝，沐若木转头看到黑色的影子蠕动着裹向了温执予，几乎将他清瘦的身子吞没。

……

337号避难区。

协济医院外。

黄色的全息警戒线将病院破败的门窗封锁得严严实实，夕阳已经从地平线沉了下去。

几只机械八爪鱼浮在半空中，金属零件上发着莹莹蓝光，勉强照亮了病院周围的空地。

空地外，医院的黑色铁栅栏处，黑压压围着一群居民，神色紧张地望着医院仅剩的那几间亮着的窗户。

“已经7个小时了……”

“快走吧！万一腐化物出来了，我们都得死在这。”

“要是腐化物出来，整个337区都得完蛋，跑有屁用？”

“别瞎说！执行军在这呢，没事的！”

“协济医院之后会封吗？这可是附近最便宜的医院了……之后要去哪看病啊……”

“呜呜呜我家妹妹还在里面，求求你们了，谁来救救她！”

“女娲保佑……女娲保佑……”

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男人从涂着红色十字的大门跑到铁制院墙外，与停留在那里的队伍汇合。

“第三小队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还没有找到腐化物的准确位置。”那个执行军报告，“对方是很擅长隐蔽的类型，队里的精神系的觉醒者感知不到它。”

“而且……”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们发现了一些封锁线内的死者，那个腐化物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突破封锁。”

队伍里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披着有些破旧的深绿色大衣，古铜色的皮肤上纹路很深。

他摆了摆手，“把第二小队也派进去。”

十人小队很快就位，装备好了弹药，每个士兵都背着一个半透明的背囊，里面装着一些蓝绿色的液体。

那是消腐剂，专门用来清除腐化物的物质。

第二小队陆续进入了协济医院的大门，身后的议论声更大了，夹杂着恐慌。

军官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随后点了两个士兵，“你们，去把群众遣了。”

他说完又吩咐旁边的秘书官，“给小雨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请示分塔，做好彻底清除的准备。”

秘书官拨打电话的动作一顿。

彻底清除。

意味着将腐化物连同整个病院一起毁灭，当然，还包括封锁在里面的居民。

秘书官推了推眼镜，看了眼破败的医院。

里面的东西，已经棘手到了需要彻底清除的地步了吗？

他没有质疑长官的决定，继续拨打电话。

另外两个领命的士兵带着八爪鱼走到围观的群众旁。

这些军用X-30号八爪鱼上都涂着迷彩色的油漆，它们一靠近人群就舞动起触手，像驱赶羊群一样将围观的居民往外推。

人群躁动起来。

封锁线是用塔的技术制造的特殊屏障，与避难区用来隔绝星云的屏障类似，摹刻在每一个机械体的基础程序里，很少有腐化物能够突破它。

假如执行军开始驱赶封锁线以外的人，说明情况已经超出掌控，连封锁线都困不住那个东西了。

一对中年夫妇哭道：“我家妹妹还在里面……你们不是执行军吗！为什么不能救救她？我们每年给避难区交那么多贡献点！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周围有居民应和夫妇，指着执行军质问，执行军只得指挥八爪鱼控制他们。

“我们已经在救人了！你们耐心一点！让你们撤离也是为你们好！”

……

“看到了糟糕的东西啊……”

人群中，一个青年喃喃道。

青年个子很高，一头黑发恣意得随风扬起，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他上身穿着黑色紧身T恤，腰间系着一个洗到发白的旧夹克，脖子里挂着一副银色的防风镜，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衣服下若隐若现。

八爪鱼用触手不停卷走不愿离去的病人家属，场面怪诞又混乱。

而那个青年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站在原地，任凭潮水般的人群从两侧退去。

“长官——”

青年满意地看到两个执行军循声望了过来。

他冲着两个执行军扬了扬手里用旧报纸折成的袋子，绽开一个笑容。

“我家病人还在里面呢，饭都没吃，什么时候能进去送饭啊？”

“还送饭？”

两个执行军正疲于应对居民，其中一个执行军睨了青年一眼，因为身高差，他不得不扬起头。

“没看到这里封锁了吗？走走走！别影响执行军工作！”

“哎呀呀……”

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减，侧光的照射下，更显得他的五官深刻、线条分明，开口说话时，总让人忍不住看他。

“这可不行，我家病人还饿着肚子呢，我走之前只给他留了水，没留吃的。”

另一个执行军伸手拦住了他，解释道：“协济医院里出现了腐化物，已经拉起警戒线，医院周边也很危险，快走吧！”

“那就更不行了。”青年笑眯眯地说，“腐化物那么恐怖，我家病人看到吓哭了怎么办？”

两个执行军互看了一眼，共同露出了：“这人有病吧”的眼神。

“你家病人你家病人……你家病人算什么啊？”

第一个执行军推了他一把，没推动，语气更差了。

“这里哪个不是病人家属？医院里病人一抓一大把，7个小时了，谁知道还活着没！”

青年像是没有脾气，不气也不恼，伸手拍了拍胸口处刚刚士兵推搡的地方，像是在拍掉不小心沾上的灰尘。

“那我更得进去确认一下我家病人还活着没了，毕竟……”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鲜艳的红色工牌。

工牌正中央画着一颗饱满的爱心，爱心上缠绕着一条线，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条蛇。

长蛇弯曲着身子，双目眯起，仿佛在拥抱这颗爱心，与它依偎在一起。

爱心下用印刷体写着一行字。

【人类携手共助会（义工）：游忱。】

游忱把工牌端端正正地戴好。

“毕竟，他要是死了，我可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两个执行军一愣。

是共助会的人。

“你家病人是个星云症？”第一个执行军收回了刚刚推他的手，警惕地重新打量青年。

游忱：“是啊。”

他还是那副亲切的表情，维持着笑容，看着格外英俊。

“你等一等。”

两个执行军收敛了放肆的表情，第二个把第一个拉到一边，放低了声音：“快去跟路长官报告，医院里有星云症患者，共助会的人也在这，下达彻底清除的命令前可能要慎重一点。”

他说的声音很轻，确保只有两人能听到。

第一个执行军点了点头，看了游忱一眼，“他怎么办？”

“我来拦住他，不能让共助会的人在我们手上出事。”

共助会虽然是一个慈善组织，但自从星云爆发，末日降临，它靠着对病患和穷人的接济一路吸纳成员，到最后甚至有不少财阀加入其中，底层的义工更是遍布各个避难区，传播他们的人类共助信仰。

337区的管理者内部也有共助会的成员，要是让他们知道协济医院的情况可就麻烦了。

同伴走后，留下的执行军整理了一下语言，思索着要用什么理由跟游忱周旋，转过身却发现那个惹眼的义工竟然不见了。

蚂蚁般拥挤的人群中只剩了一些哭泣的病人家属，被八爪鱼用触手拦着。

目光扫过周围，执行军再三确认游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才收回视线。

人们推推攘攘，没有人注意到在靠近医院的地方有一小波人群突然分开了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中穿过，紧接着，铁栅栏“哗啦”响了一声。

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回到队伍里的执行军向路长官报告了刚刚的情况。

路野把手里的烟吸尽，扔在地上，用皮靴捻灭，冷笑道：“共助会算什么东西？一群伪善者，也就是那群没人要的腐化病对他们感恩戴德，傻逼……”

秘书向他报告，已经向塔申请了彻底清除的权限，大批量消腐剂正在送来的路上。

沙沙的草叶声漫过队伍。

路野回头看了一眼，一阵风刮过，他什么也没看到。

协济医院的侧门在风中“吱呀”一声开了，又缓缓掩上，与漆皮剥落的门框撞击，发出“砰”的声响。

有一瞬间，路野感觉到侧门后的某处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定睛再看时，门已经关上了。

路野又点了一支烟。

而此时，已经关闭的门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慢慢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游忱弯起的嘴角一点点收敛，变回一条直线。

他单手掂了掂怀里的纸包，另一只手的指尖一捻，一点萤火虫般的亮光飞出，照亮了前方的一小块空地。

“真是麻烦的病人。”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追着光点飞过的地方一路走进了漆黑的走廊。

“那么……你现在在哪呢？小猫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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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义工都是很负责任的义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