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再次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黑白，五颜六色的情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意义的色块，尸体，石头，生命，死亡，这些在她看来并无不同。

她曾经也有过作为人类明媚阳光的日子，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聒噪，宗教，信仰，毕业舞会，献殷勤的alpha，强迫行为，监狱，囚笼……全都成为了过去，这世界现在给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连绵不绝的阴雨，还有模糊的，朦胧的……

她甚至都分不清眼睛里是在流眼泪还是机油漏了，哦，她想起了，这眼球内置纳米解毒剂喷射系统，是为了应对辐射特异做的没用设计。

和生前没有任何区别，她还是一个送死的工具。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世界变天了。

但是即使辐射毒害变异人类身体又会怎样？即使土地可利用空间从55%降到25%又能怎样？

人类的阶层一点都没有改变，alpha依旧高高在上，享受着稀缺的生存资源，beta是他们的奴隶，而omega是他们发泄**的工具。

只要这一点不变，这个世界依旧和地狱没两样，只是更糟糕一点。

她开始思索对于omega的集中禁闭政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时她们成功过了学院的omega考核，难得享受着为数不多安稳的假期，静静的熟睡。

那天她们去了海港看比赛，喝了啤酒，吃了热狗，这是胜者的特权，独属于omega的，可怜的权力让渡，即使是这样，她们也过的很开心，因为活着本身就足够欢喜。

然后她们在酒吧大醉，毫无顾忌，狠狠教训了几个自以为是的alpha，一群低级大脑支配的蛮力怪兽，她们在学院里早已经不知道打趴了多少个。

然后第二天就被抓了。

再也没有被放出来。

直到被折磨致死。

艾玛没有过多的感受，只能仰望着天空从深沉的黑逐渐向昏暗的灰过渡，停留在71%的明度不变，这是黄雾弥漫的影响。

太阳终于从这个罪孽的世界坠落。

艾玛“复活”后第一时间便接受了基金会的观察休假，他们问她是否有想要的地方，艾玛注视着自己机械的双手，据说她的大脑有一半是那个恶心的西蒙教授“贡献”的。

“我要回……父母的家看看。”

她不知道为什么主意识会是自己掌控，也许因为自己更能打吧，有点好笑，生前打赢了结果丢失了身体掌控权，死后再打一次终于夺回来了。

但是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还不是一样要听从那些天龙人的命令。

研究人员彼此望着面面相觑，但是因为她现在人类残余的部分只剩下大脑，而研究发现辐射并不会波及大脑完整性，即使基因变异，他们放了她回去。

迎接艾玛的是灰蒙蒙的一片废墟。

这下好了，物是人非，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任何痕迹。

艾玛坐在尘土上，辐射浓度24%，估计也没多少人还在这里存活。于是在寂静中，她又开始想，想命运，它是何其的不公，没有章法，把人当老鼠来逗，高兴了喂点甜的，不高兴一脚踩死，又或者阴晴不定，是个无情的变态。

艾玛眼睁睁看着灰又变成黑，天空中没有星光，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她被孤立在无人的境地，丧失了成人的资格。

等到黑又变成灰，她站了起来，然后成为机器。

第一年，她在基金会任职，基金会内部因为辐射变异和病毒爆发产生了争议，最终内部分裂，成立了新的组织——全球战略灾害净化与危机响应总局，简称NOTICE。

她和其他成功的ECHO系列电子特工被分到了NOTICE。

被押送的过程中，她第一次见到了L型号——安杰丽卡。

金发碧眼的女人，容貌和记忆里一个尤为突出的玫瑰肖似，据说对方和一个beta结婚过上了安稳生活，曾经她羡慕过，现在只是没什么感情，估计早被辐射波及死亡了吧。

明明是极其艳丽的长相，手里却拿着一个绒布娃娃，不免有些违和。

沉默无声息蔓延，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安杰丽卡的本貌，后面的全息投影已经有了极大变化，几乎认不出来本来的样子。

艾玛依旧麻木不仁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排除辐射源，清理叛徒，参与实验更新……

她感觉自己和机器没有区别。

这种日子持续了快百年，突然有一天，在她见到玫瑰的那一刻，麻木立刻静止了。

那是在C等级区域穆兰执行任务的时候，仅仅只是瞥见了对方依旧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便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但仅仅只是一瞬，快到她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可就是那一眼始终让她念念不忘，如同缭绕的雾气挥之不去，接下来的好几周，她都怀疑自己陷入疯魔的境地，检查大脑活性又被告知没有任何问题，伴体的另一半也一样。

很奇怪，她居然开始做梦，密密麻麻的花朵，盛开在自己处刑过的人身上，他们看着自己微笑不语。

这不对劲，艾玛感到浑浑噩噩，主动告假，提出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上级倒也爽快，居然批准了十年的带薪假，让她不要忘了自己本来的归属。

于是她开启了长达十年的流浪，走走停停，而梦境越发怪诞，花朵不断蔓延生长，最后一次几乎要伸入自己的脑子。

艾玛想好了。

她决定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自我销毁。

最后一个星期。

艾玛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废墟早已重建，现在这里已经评级为B，她将原来的地皮买下，改造为极其简洁的双层小楼。

艾玛准备了一瓶酒，蓝色之海，第一次死亡前和自己姐妹在夜店喝的款，现在已经改了配方，变得更苦更涩，一口下去也就是能凉半分钟。

喝酒的时候需要想东西，于是艾玛又回顾了一遍无趣的人生，复活后她谈过一个男朋友，是个还不错的alpha，小明星，长的也还可以，只记得脸蛋好看，总是仰着头骄傲的说话，和小天鹅一样。

感情总是开始的轰轰烈烈，最后归为死寂。

分手的那天天气不错，就站在这里，话也没多说，对方提着行李箱走了。

据说他现在也没当明星了，不知道死没有，艾玛喝完最后一口酒，祈祷一遍最好别死，如果真死了，也不是因为信息素暴动，那种死法太可怕，不好看。

想到这里，艾玛忽然又觉得还可以再呆一个星期，至少死之前把个人财产处理干净。

说是处理，挥霍也说不准，艾玛给自己定制了一套漂亮的人皮，黑市，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再多活一个星期。

艾玛开始频繁出现于夜场钓鱼，那个时候omega管控没有徐星现在这么夸张，可以适当外出，自然，青杏的伪装甜香加上omega的身份能让她更受欢迎。

又过了一个星期。

和柳青卿的正式见面是荒诞的，是一个雨天，艾玛尝试把自己伪装的烂醉，准备宰一个不长眼的alpha过瘾。

在这十年期间，她已经这么做成功了26次。

酒店吵闹，放着某个小明星烦躁的新歌专辑，据说对方是秦家的小少爷，富二代玩腻了出道娱乐大众。

艾玛对此只觉得冷笑，她的情绪越发的鲜活躁动，然而看见的世界依旧是黑白灰三个颜色。

她也试图感受过极致的阳光是什么感觉，去了E级禁区辐射地暴晒了一天，最后以重新更换扫描眼球收尾。

不会再好了，她不会再看见活人专属的颜色，她早就已经腐烂死去。

正打算用头发上的簪子无痛下手时，柳青卿神秘的出现在她身后，制止了她的行为。

“和我来。”

曼妙的声线，一时间居然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只记得自己被勾了魂，神差鬼使地跟着对方去了就近的酒店。

艾玛第一次见到了无性征的人。

她和神圣的祭司水乳相融，交织为一体，在无边的春意里，她体会到了极乐，同时，也发现自己居然能渐渐感受到世界的色彩。

冰冷的机械抚摸上光滑的皮肤，模糊的肉色在眼前跳动，艾玛感受到了活着的力量。

他们在一起温存了许久，也许是三个小时，或者更久，总之等同于永远。

艾玛想要哭泣，然而转动的眼珠只能喷出消毒的喷雾。

“没关系，艾玛做的很好，没关系……”

祭司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抚慰了她痛苦的思想。

他的手很温暖，机械也能捂热一样，艾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了。

“你想要什么？”

艾玛不是傻瓜，活了这么多年，该知道的也知道不少，她没有道德感，不在乎死活。

“哦，亲爱的艾玛，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我知道，没关系，你说吧，我不在乎那些。”

神圣伟大的祭司停止了安抚，嘴角的笑容也变得仁慈。

“艾玛，我们需要你去完成一场风暴的点燃。”

“具体要我怎么做？”

“你将作为神明的信徒，在剧场中央回归原初，带着这些罪人洗清罪孽，渡过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然后摆脱罪身，迎来永久的幸福。”

“……当初的病毒样本是你们拿走的。”

艾玛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想让她做什么，笃定的说道。

“如果不这样，它也迟早会发动。”

“为什么？”

祭司微微笑了笑，这次是蛊惑的春情涌动。

“启示终会降临，只有我们能坐上方舟离开。”

“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艾玛在拉扯自己的理智，这不是合适的买卖，一旦牵扯信息素暴动，不止她一人会被猎人斩杀，成千上万的人都可能会被波及死亡，她不在乎生死，但是也不能制造这么一个麻烦然后死去。

“你还记得罗晓吗？”

艾玛怔住，这正是她前男友的名字，难道……

“罗晓为你做了一具全新的身体，你不会有事，你只是一个传达消息的信使，至于罪人的生死，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有趣的事实。”

祭司给她展示了罗晓的近况视频甚至还有亲笔写给她的信，随后勾了勾手指，示意艾玛凑过来。

艾玛的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不由自主的，她凑了过去。

“……”

“……”

“该死的……”

片刻胜似永恒，艾玛回过神来，声音嘶哑。

洪水会淹没一切。

罪人一无所有。

神明不会垂怜任何优势在先。

实验，大量的实验，恶心的实验，恐怖的实验……实验实验实验实验实验实验实验实验

酒精开始麻醉心智，可是酒精入不了神经，她不喜欢喝酒，她没喝过海洋之心，喝酒不是她的习惯，是西蒙的最爱。

她不是殴打alpha入的监狱，她早就死在了结业考核的那一天，没有等来黎明。

那天是个雨天，一地狼藉。

活下来的omega只有柳青卿一个，不知名的beta杀出血路保护了他周全，其余的omega全灭。

不，或者说，本来那场终极考核只能活一个omega。

死了，全死了，omega不是天然数量少，是被有意屠杀导致数量骤减。

而她毫不知情，在任务期间已经处刑了无数个她的“同族”。

……前男友也不是和平分手，罗晓因为被划分为异教徒下了通缉令，她下不去狠手，废了对方的一只眼睛让他滚的远远的，不要再让自己看见。

至今为止，她的生活，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是被提前植入的虚假记忆洗脑。

艾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而祭司显然察觉了她的无助，将她怀抱在内，如同母亲安慰着孩子。

“没事的……没事的……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救赎，平等之蚀就是你的家，再也不用流浪，再也不会被欺骗，你是我们的一份子。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个传达消息的信使，不要抱有多余的仁慈，罪孽需要你来清除。”

“但是……会死……他们会死……”

艾玛徒劳的出声，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傻瓜，只有一种天然的本能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本能。

“是，他们会死，所有人都逃不过死亡的审判，他们会埋怨你，痛恨你，辱骂你，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艾玛，你的同族早已经被关在了不见天日的地下，逃出来的也被你杀光殆尽，但是我们不怪你，那是你被他们蒙蔽了，现在，看清楚真实，你该知道自己要怎么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我不明白……”

这些道理其实艾玛早就应该知道的，她只是一直在假装自己叫不醒，这样才能勉强借着颜色多苟延残喘几天，然而现在，那层模糊的边界被彻底打碎了，她才知道从头到尾这帮畜生就没有把他们当人来看，甚至还要把他们全部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恨意蔓延，恨自己无能，恨同族软弱，恨人群麻木，恨贵族傲慢，恨老天不公……说来说去全是恨，她想不明白。

“因为我们才是被选中的角色。”

“什么？”

祭司温柔的笑着，抚摸她的眼球。

“我相信艾玛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在此之前，受到无上意志的拷打是必须的，但是你会撑过来，时间的力量是无穷的，若干年后，没人会记住那些有罪的亡魂，而你依然存在，你将走上本来的道路。”

艾玛攥紧拳头，她心里隐隐有抗拒的本能，但是……没有什么反驳的。

“我会一直等你，罗晓也一直在想你，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艾玛，你的路是你自己选择，无论如何，我祝福你，你会知道自己的命运方向在哪里。”

“那罗晓……”

“结果无论如何，他说过他都会衷心祝福你。”

祭司灵动的双眼看向窗外的阳光，天亮了，吵嚷的人群声逐渐扩散。

艾玛迷茫的站了起来，她好像知道该做什么，又好像依旧一无所知。

“好好想想，艾玛，时间的答案无穷，但也有限。”

时间……

她真的还有时间吗……

世界又恢复了黑白灰，艾玛复职了。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不同的是，血液溅出的瞬间，她会感觉肌肉束僵硬不能动弹，下一刻又会眼睁睁看着自动运转，毫不留情。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艾玛做出了她的决定。

……

叮当

酒杯轻轻碰撞，华丽的衣裙，优渥的环境，一直夸夸其谈的烦人alpha。

艾玛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的观看着眼前奢华的场景，仿佛是隔着玻璃看一场默剧，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突然笑了。

“艾玛？”

“我想好了，什么时候？”

死亡是一场异常平静的结束。

她感到自己的机械躯体在逐渐被血水浸泡，这种感觉并不痛苦，就像是返祖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时，那时她只是一个未成型的胚胎，也许还没长出生殖器官，还没有分化出腺体，包裹在流动的信息素里，安稳沉睡。

而现在，突然被急剧拉扯般，熟悉面孔的beta出现在了她的眼里，一身狼狈，眼神淡漠，让她想到了树林里匆忙的那一瞥。

真神奇，他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你好，徐星。”

这算不算是，命运的一点小小捉弄呢？

徐星在思考攻击的成功率，他有没有必要现在动手？

看样子omega是认识他的，这种情况只能是学校校友，徐星并不意外，但是……他记得那场考核，只有柳青卿在他帮助下勉强活下来，其他的……

徐星转了一圈视野，大约80只，这个数量只靠他一人压制会有些吃力。

艾玛只是静悄悄看着徐星，像是看什么稀奇的小动物，颇有些不自量力的感觉。

“辐射浓度37%，还在逐渐飙升，你见到了本源。”

猎人的声音传来，徐星心里紧张，看来战斗必须开始。

但是不对，本源不在这里，应该是……

徐星又靠近花朵一步，那只是张脸，没看到脑子的部位。

“你别想了，我也不是蠢货，很遗憾，看来我们的见面到此为止。”

艾玛的声音带着些嘲笑，她有些偏离理智。

“不要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徐星低声呢喃，从一开始，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压抑，而是悲伤，那种眼泪无法落下的压抑，全部被深藏在血肉中。

他有些明白向导“净化”的意义，但是具体怎么做，毫无头绪，要问外在的猎人吗？

“我要怎么帮助你？”

下意识的，徐星看着花朵中央的人脸问出了声，在话语落下的瞬间，他看见上方划过一丝惊恐和诧异，连跳动的血管牵扯着肌肉都要僵硬一样。

“真好笑，你能帮我什么，一个不自量力的beta？”

徐星抿了抿唇，不是武器，如果用武器的话，和外面的猎人并无不同。

他突然想到了种子的存在。

也许……种子的产生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抱歉。”

徐星脸上的表情变了，艾玛说不上来，和祭司最初如此肖像，怜悯，仁慈，同情，但是并没有至高的神圣，只是一个普通到尘埃里的表示，平凡，毫无救赎目的，那样质朴的存在着。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感到一阵无能的愤怒，那种恨意又涌了上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能改变什么？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不需要！

而徐星摇了摇头，身上蔓延出淡绿色的光点。

“我很抱歉这一切成了现在这样。”

所有人，明明只是为了活着，却要这么用力的分开界线，不得善终，他很抱歉这样的局面靠个人的努力似乎也不会改变。

但至少，他的努力不会一无是处，他的行动有过痕迹。

“猎人先生，我好像知道怎么去做了，外面的情况可能会恶化，麻烦你处理。”

“没问题。”

徐星深吸一口气，把枪扔在一边，在之前的怪物世界穿梭时，他能活下来，依靠的并非是军工武器。

踏入这个空间，熟悉感就越发蔓延，终于，他明白这种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这就是他经历过的异世界场景。

徐星知道该怎么做了。

“阳阳，该起床了，现在爸爸需要你加载5%的水莲环境。”

感觉越设定这个系列的基调越克系，还蛮复杂的，诡异凶恶的世界，在深渊里出生的一颗小小的种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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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神明，使徒，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