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她在后院看火煎药。

姬潮负责挑水和搬东西。

胡医师忙得见不到人,阿四照顾伤员起居,也很累。

两人一天工作能换两顿饭,她爱吃肉,主食随便,没肉吃就多啃两个红薯,把很少的一点米饭留给挑食的姬潮。鱼鱼偶尔不知从哪得两个小小的青苹果,还会带回来分她一个。

村长隔两天就来拿驱虫药包。

村里的鼠虫越来越多,仓库储存的物资好些遭了秧。

“今天抬了几个?”

姬潮打起席子进来,放下扁担,目光落在司马灵的脚。成天在火边,她脚上的皮靴好像烤裂了,隐隐能看到脚趾。

他能捕猎。

但不会制皮。村里现在风声鹤唳,他要是贸然抓只异兽回来制皮,只怕会害两人遭殃。

“三个。”

司马灵头也不抬,专心盯火,生怕把药扑了。

缺胳膊断腿的养养还能活,肠子外流、脑壳开窍的顶多拖两天,死了就往外抬。开始屋外还有家属的哭声,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大家习惯了,哭声有,但越来越小。

村尾药田,每天傍晚都会燃起火光。

焚烧尸体升起的黑烟盘旋在半天云里,久久不散,死人骨头的味道很臭,引来乌泱泱的六眼乌鸦。

村民一听到乌鸦叫,就知道又死人了。

家家户户关紧门窗,最爱闲逛串门的几个混子,也不敢在这时候出门。

“好像有人过来了。”

姬潮听力极好,微尖的耳动了动,迅速裹上粗布。这些天他没少被男人骚扰,现在只要听到壮汉的脚步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裹。

司马灵打个响指,将屋内火炉的温度控制好,开门出去。

草药馆前厅进了许多人,痛苦的伤员呻|吟混杂男人气愤的粗口,很快,阿四抬出两盆血水,里面漂浮着零碎的腐肉还有蛆虫。

臭得熏眼。

“怎么这么多人?”

司马灵递过干净的帕子和盛满清水的桶。

哑巴少年比个手势,示意她跟进去。

两人提桶往前厅去,地上睡了横七竖八十几个人。陈大力额头让鸟啄了,丢了块肉,森森白骨可见,伤口在外用烙铁烧过,看着有点狰狞,但是应该没感染。

司马灵喊道,“陈叔!”

陈大力坐在草凳休息,闻声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瞧司马灵全须全尾的很健康,灰败的神情松了些,“你还活着啊……好,很好。”

地上的人多是外伤。

清理过伤口的腐肉,胡医师伸手要酒。

阿四摇头。

“村长呢,没送过来吗?”胡医师眼睛是瞎的,干枯发皱的手按在病人伤口,厉声喝斥,“赶紧催,这些伤员等不得。”

说曹操曹操到。

龙正带人送酒过来,进门一看,脸色惨白。

“陈队长……”国字脸男人声音发颤,“这么多队员都伤了?”

“我们去盐矿的路上遇到金刚猿,盐石没拿到,倒是和群畜生打了起来……矿里没去成,不知道挖盐的村民是死是活。”

陈大力说道。

龙正沉默许久,喃喃自语,“不可能,废墟使者明明才去过盐矿,如果有金刚猿,他们早碰上了!”

陈大力也想不通。

人需要盐,异兽也需要,盐矿附近是异兽出没的高频区域。

村子这边的盐矿不大,开采量极其有限。废墟偶尔过来巡视、拿盐,每次都是他们走了,保卫队才会过去拿剩下的盐石。

整个村,一年的用盐就指望这了。

没盐,今年要怎么过?

往年都够紧张的。

屋内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长期不吃盐,倒不至于死,但是成年人会水肿、没力气,严重的骨头不堪用,随便搬点东西都能骨折。正在长身体的小孩也会变得痴痴呆呆。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去滤泥巴水过活吧,以前总做腌菜卖的张菜花,也好久没出现了。

司马灵听得仔细,动作就慢。

阿四拐下她,手指陶罐。

女孩揭开罐子,倒酒,浑浊的酒水一接触到伤口,伤员立马叫起来。

屋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龙正待不下去,听到众人询问龙霄和废墟小队的情况,更是火冒三丈,最后索性沉着脸离开。处理好伤员,司马灵去后院拿药,顺便从炉子掏两个烤好的红薯,送给陈大力。

兽口逃生,男人疲惫至极。

接过红薯吃了,才有力气同她慢慢说话。

司马灵照例是那套摔跤受伤,遇到好心人帮助的烂俗故事。

陈大力摇头,“你骗别人可以,骗我不行,附近几百里你叔哪儿没去过,哪有人单独居住,还是个女人。”

司马灵望着他,“那陈叔你说,我遇到的不是人,是什么?”

男人笑了笑。

擦把脸,叹气,“如今我们村自身难保,随便什么人,只要能保你安危,我……也算对得起死去的悍队长了。”

陈大力想这么开。

是司马灵没料到的。

身为保卫队队长,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职责,明知司马灵带回来的可能不是人,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来,这个村子真的要完蛋了。

屋内伤员安定下来。

阿四找来姬潮帮忙,把人转移到后院床位。陈大力趁机打量包在重重粗布下的姬潮,露出赞赏的目光,“体型不错,个儿也高,是个有力气的,人话说得清吗?”

司马灵,“……您这是选牲口啊。”

陈大力瞪她一眼,“这玩意儿本来就是牲口,你养着有用,我不拦,可别把它当人看。”

她没说话,脸有点僵。

男人不放心,撂下帕子,生怕前任保卫队队长的遗孤跟“牲口”无异的生化人日久生情,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又问了一遍,“真是女的?”

“是。”

“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话,外面传来男人凶狠的叫骂声。是赵二跟他媳妇。

陈大力面色一滞,伤口还没处理就往外去。司马灵没办法,只好拿上药盘跟出去。

赵二生得尖嘴猴腮,身材中等,微胖。赵二媳妇生得又高又壮,比丈夫高出一个头。女人三十出头,跟陈大力差不多年纪,面容温婉,甚至有点呆气,被赵二拿着棒子撵,打痛了也只皱眉,喊都不会喊一句。

陈大力呵斥,“做什么打你媳妇!”

村里人也看不惯赵二,纷纷嘘他,“也就欺负小翠老实,爹没了,只有个不能下床的老妈,换个人,你看他横不横。”

赵二见到陈大力,悻悻收手。

“你们问这疯婆娘做了什么好事,该不该打!”

小翠怀中抱着个半大的女孩。

四五岁,眼窝深陷,神情萎靡,病殃殃的,一看就是饿狠了还受了惊吓。

如今听到赵二叫骂,吓得直翻白眼。

众人呆住。

“你俩啥时候生的娃?”

“生个屁!这母鸡根本不会下蛋,这是她今天出村捡的野种,你们评评理,该不该打?”

打抱不平的村民不说话了。

一个还算有威望的老头站出来,“生不出就生不出啊小翠,非要捡张嘴回来,村里现在这么困难,你要捡,捡个男娃都好,捡个只会生的女娃作什么?”

赵二媳妇,这个被丈夫打都不吭声的女人忽然喊起来,“娃在林子里要被叼走的啊,我养得起,我能捡好多吃的,还能干活!”

赵二提棒,又要捶。

司马灵冷眼望去,伸指,准备在某人身上点个火。

陈大力走过去,脚步虚浮,动作却极刚猛。他抢过赵二手里的棍子,一把折断,“有力气跟我出去打异兽,别只会在村里向女人动手,娃捡回来就捡回来,这么小能吃多少,你们养不起老子养。”

陈大力没结婚,也没小孩。

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平日大家受他照顾,现在看陈大力动了怒,纷纷说起好话。

赵二冷笑一声,“你稀罕这不下蛋的鸡,拿去啊,陈队长。”

陈大力青筋暴起,一拳挥过。

赵二踉跄躲开,捂着脸,丢下媳妇跑了。

赵小翠抱着孩子站起来。

像根竹竿一样杵在陈大力面前,不说话。

陈大力收回拳头,“你哪捡的?”

女人望着他头上狰狞的伤口,小声道,“大力哥,你受伤了。”

陈大力后退一步。

拉开距离。

“哪捡的?”

司马灵瞧两人氛围不对。

疯狂搜索原书情节。

“……”

书中只言片语有写两人关系。

这两原是一起长大。陈大力进入保卫队后,受过一次重伤,小翠父母当时怕他挺不过来,索性把女儿嫁给赵二。

后来陈大力伤好了。

但是小翠也改从夫姓,叫赵小翠,两人就此陌路。

“虎口林。”女人低头,“在树底下捡的。”

“虎口林,虎口林……老于他们村!”陈大力走回草药馆,半晌,一拍桌子,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把孩子抱进来!”

小女孩呆呆的,说话口齿不清。

司马灵给她喂了好些食物,才问清情况。

“确实是隔壁村来的。小妹妹说他们一家在外面刨土豆碰到白毛猴子……应该就是陈叔你们遇到的金刚猿,她爸妈被杀了,只剩她躲在树洞,逃过一劫。”司马灵说完,顿了顿,“陈叔,猴子很难打吗?”

陈大力苦笑,“何止难打。我们一队二十三个人,遇到五只金刚猿死的死伤的伤,这畜生臂力惊人,又会爬树攀枝,捉,捉不到,打,打不过,挨两刀跟闹着玩一样……”

“不行,我得去隔壁村看看情况。”

陈大力站起来。

司马灵想了想,“我能去吗?”

男人摇头,“你去,多一个送死吗?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这条命老天爷要收便收走吧。”

司马灵抿住唇。

其实之前她就已经看出陈大力不对劲——男人走路总有一只脚够不到地,虽然外表还是一如既往的壮汉,可是里子……似乎早就垮了。

“陈叔,你受伤了对吗?”

陈大力掀起一边裤腿。

“竹叶蛇咬的。”

男人小腿处有两个牙洞,很小,里面是黑的,青黑色的细线从牙洞钻出,已经爬到大腿。

如果爬到心脏。

——死路一条。

原著中龙霄离村,陈大力还活着。

后面并没有交代他的情况,这样看来,大概率是死了。

司马灵心中五味杂陈。

陈大力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为人并不亲切,甚至可以说不近人情,可就是这样的人,保护着村子,还默默帮助她。

“胡医师怎么说?”

她硬着头皮问。

阿四出来,用割腐肉的小刀在陈大力脚踝比了比。

司马灵心中一凉。

“截肢?”

哑巴学徒点头又摇头。

胡医师摸着墙慢慢走出,“之前截肢能活,陈队长这次出去耽搁这么久,现在怕是已经上腰了。”

总不可能把腰部以下,全截了。

那不是截肢,是腰斩。

陈大力点头。

“您老医术精湛,的确,上腰了。”

众人沉默。

虽说人活着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但是当死亡真的找到你亲近的人,给出了倒计时……没有人会和平接受。

司马灵也一样。

她不明白一夕之间,为什么村庄就岌岌可危了,周围的人也接连噩耗,她不是掌握了原书剧情吗?

难道说就算能改变自身惨死兽口的命运,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些不重要的“配角”命运?

不,说什么主角配角,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在竭尽全力生存。凭什么,凭什么就要受不配写进书中的卑微命运掌控。普通人的意志和价值,难道只能淹没在“龙傲天”之流的气运之子身后?

她思绪翻涌,双眼血红。

身后忿怒的虚影嘭地亮起。

屋子里的人看不到虚影,却明显感受到一股汹涌威严的热意,在热意的震慑下,谁也不敢动。

姬潮擦着门框进来。

看着即将暴走的司马灵,叹了口气,“火神选中的人果然都是暴脾气……”平常乖巧懂事,时不时可爱得抓心挠肝,真惹火了,果然是个动不动放火的破坏狂。

难道越可爱的女人火气越旺?

姬潮走过去,轻轻捂住司马灵的眼。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火要烧出眼睛了,小灵,你的火化骨焚灰,不会是想把大家一起烤了吧?”

司马灵塌下肩膀。

难受地转身抱住他。

她的异能只能破坏,没法拯救。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姬潮摸摸腰间的小脑袋,转身朝胡医师说道,“我可以救他,但是有个条件。”

“你可以救他?”

瞎眼医师将信将疑。

“对。”

“你的条件是什么?”胡医师看不到面前这个一直在后面帮忙的人,无法判断对方有什么目的,斟酌片刻,问出口。

“我要一筐辣椒,一个浴桶……还有一双小码皮靴。”

……

这是一个条件吗?

这难道不是三个条件?

阿四叹口气。

怜悯地看着姬潮。

海之子,无上荣耀的女神后代,世界起源的化身,拥有水、治愈、拟态……多重异能的超凡鲛人,就这么交出了自己的心。

为她救他并不喜欢的人类就算了。

提出的条件还是为她。

这几日相处,司马灵闲聊,说得最多的就是想吃麻辣烫,想泡澡……至于皮靴,应该是姬潮自己想给她换的。

二十四孝好鱼。

怪不得鲛人都快绝种了,就这一根筋扑在对方身上的恋爱脑,不灭绝才有鬼。

姬潮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阿四收回目光。

胡医师被姬潮提的条件震住,一时不知这么低的代价,换来的承诺到底靠不靠谱。

阿四拉了拉师父的袖子。

老头这才点头,“其他好办……辣椒,我去同村长说。”

全村只有村长家有辣椒。

这东西不仅能驱虫,据说异兽也十分讨厌,从来不会靠近。龙正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专门从废墟搞来保家护宅的。

司马灵怔住。

愣一会儿,定定看向姬潮。

鱼鱼没有回望她,他刻意避开视线,耳朵通红,生怕司马灵发现自己几乎剖开的滚烫心意。

可是等人收回目光,他又眼巴巴看过去。

生怕司马灵是个木头。

不懂他的心。

两人看来看去,始终对不上眼。

头晃得像拨浪鼓。

重新燃起求生希望的陈大力,左右看看,疑惑道,“屋里进苍蝇了吗?”

这两人怎么一直晃头。

正在捡药的阿四一用力。

把药杵扳断了。

身体抖啊抖的,肩膀耸着颤……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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