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半天,宁钰才理清混乱的思绪,回想起刚才杨飞辰提到的关于李鸮的事情。
他好奇道:“你跟李鸮认识很久了吗?”
“差不多吧,我来候鸟的时候他就在了。”杨飞辰笑了笑,从后腰上抽出记号笔,俯身埋进卡罗拉的车前盖里,“刚到的那几天我特怕他,伯劳把我分进他队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头天夜里觉都不敢睡。”
他娴熟地在气缸上标注下记号:“特别是他晚上还不怎么睡觉,大半夜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起夜看见能吓死人。”
“不过习惯了还行,跟他这人一样,混熟了就知道其实也没多恐怖。”
宁钰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点了点头,对这话深有感触。
下一秒,就见杨飞辰拽住了一根点火线圈上的高压线,猛地拔了起来。
宁钰瞪大双眼,忙不迭地伸手阻拦:“哎!你把它放下!”
杨飞辰拽着线侧身一躲,骂骂咧咧道:“你这车都这样了,碰一下都能散架,不重装等着报废吗?”
宁钰哑口无言,却又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说服杨飞辰。
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这载具是什么状态。
变形的车架被撞得深深凹陷,即便经历过抢救,却还是一眼能看出它苟延残喘的现状,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将亡人,除了舍弃以外毫无去处。
这辆卡罗拉从他进入驿站以来就一直陪伴着他,在宁钰眼里已经是不亚于和穆叔一样的亲人,在这之前也从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同型号的车容易找,换换零件也还能继续开。
但眼下看杨飞辰这架势,显然是不把它改头换面誓不罢休了。
“你放心,雕鸮跟我说了,你们之前说好的酬劳是路上消耗的两倍物资,你要是着急,我一会儿就带你去后勤那儿拿!”
杨飞辰和他隔空对望,握着扳手气势汹汹。
“但这是我代候鸟送你的谢礼,跟你们谈的不冲突,你安心收下就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钰挠了挠头,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解读成自己以为他们要毁约,“不是酬劳的问题,我也没打算真管你们要这么多!主要是这车也陪我很久了,我有点恋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别……”
杨飞辰:“哦,不相信我水平呗?”
宁钰:“……”
不好好听人讲话是候鸟什么一脉相承的传统吗?
“不是我吹,你这车要是连我都修不了,整个候鸟就没人能修了。”他两手一抱臂,眼睛笑成了两道弧线,“你如果不信,问谁都可以,就算是雕鸮也会这么说的。”
宁钰扶着车头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手艺,但是……”
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车厢顶部的白炽灯骤然暗了下去,车厢内的环境一瞬间也阴沉了不少,几盏橙黄色的灯光突然闪烁亮起,色光铺至每处角落,晃得人有些头晕。
“喊集合了。”杨飞辰望了一眼闪烁的灯管,自来熟地抓起宁钰的胳膊就往车厢底迈步,“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说。”
宁钰被他拉得踉跄几步:“你们集合带着我会不会不太合适?”
杨飞辰回过头一扬眉,脚步却没停:“怎么不合适了?”
他这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宁钰一下子竟然真给他问倒了,琢磨几下才应道:“比如什么内部机密、行动计划之类的,就是我这个外人不应该知道的事。”
“你算什么外人?”杨飞辰哈哈大笑,抬起拇指朝后头一指,“你不是被雕鸮从车上扔下来的,就说明他已经把你当我们自己人了。”
宁钰一时语塞,皱起眉抓了抓后脑勺。
好草率,怎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车厢交界的门框上钉着两排厚重的锁扣,缝隙处漏出几道呼啸的风声,宁钰的目光穿过铁皮,甚至还能看见缝隙外快速后退的沥青路面。
跑了十来年快递,宁钰确实也见过不少奇特的组织和队伍,可像候鸟这样的车队,完全称得上是独一份。
他原本以为那些离谱的传闻就只是传闻,直到亲身踏上这座独立又联结的陆地岛屿,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传言所说并不全是虚构。
整个候鸟就像一片连在一起的群岛,每座岛屿之间能随意穿行,而这些流浪的岛屿即是一辆辆处于移动中的重型大车,它们没有目的地,只是载着所有人在沥青长河之中奔波摇晃,通往一处处既定的迁徙方向。
他跟着杨飞辰穿过几个由钢板焊接出来的狭窄通道,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车厢的空间与之前的车间完全不同,除了上方同样闪烁的橙黄灯光,最扎眼的,就是那个顶上挂黑板的柜台。
黑板上用显眼的亮色油漆写着一行标语:“友好相处,不要打架;打输见阎王,打赢见伯劳。”
柜台对侧摆放着几张沙发椅和餐桌,桌面上散落着不少玻璃杯和扑克骰子,似乎前一秒这里的人还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头车,亮黄灯一般都是有大事要说。”杨飞辰领着他穿过车厢,又转进下一个金属弯道,“正好带你认认咱们的两位头头。”
两个人一问一答,宁钰也在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出了候鸟的组织架构。
传闻的消息有五成属实,除去重型挂车,候鸟车群前后还有无数小型车队开路侦查,而关于那节最神奇的物资车厢,杨飞辰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他反应,好像又真的确有其事。
转过通道,车厢一下子挤满了人,人头攒动的队伍正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两人排到了队末,跟着队伍一晃一晃地迈进。
队伍后方的几个人发现了杨飞辰和宁钰,自然地朝他们打了招呼,偶有对宁钰实在好奇的人会来多问几句话,都被杨飞辰笑骂着“别欺负新人”吼了回去。
宁钰被他们这股莫名自来熟却又友好的氛围感染,他本就健谈,这下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跟着几人侃起大山来。
他这头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送货途中的经历,身后就忽然冲来一股蛮横无理的暴躁力道。
撞击带着劲风,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向对侧桌角,幸好杨飞辰及时拉住他,否则这一磕大概率会立马挂彩。
宁钰只觉得莫名其妙,站定后皱起眉迎上了那对阴鸷的眼珠。
对方的视线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弄,犹如毒蛇的信子般,黏腻地将他上下舔了一遍,难受得让人直起一身恶寒。
那人油亮的光头倒映着闪烁的黄光,高壮的身影一路向前,生生在人堆里撞开一条道,状作自我感慨地大声念叨:“我就说雕鸮不行了吧,早点把他撤下来换老子带队啊。知道人手有折损,还往队里带这种没几两肉的瘦鸡,安得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我去你妈的!”杨飞辰从腰包上抽出把榔头就要扑上去,被宁钰和周围几人联手按下才没继续往前冲。
“你他妈个欠打的**玩意儿,雕鸮上次没把你屎揍出来都算你**缩得紧,你这张狗日的嘴还敢这么喷粪是吧?!”
跟在光头身后的黑发男人脚步匆匆,在经过他们时满脸歉意地赔罪道:“抱歉抱歉,那家伙今天任务失败吃火药了,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替他给你们赔不是。”
杨飞辰看见他,火气也散了大半,嘟囔了几声“又不用你帮他兜底”便没再接话。
那光头畅通无阻地挤进头车,黑发男人也快步跟着他离开,被撞开的人群重新汇合,空气里只剩下一阵沉默的不快低压。
“我服了!”杨飞辰涨红着脸,被宁钰安抚着拍了拍肩胛,“秃鹫这狗日的,下回我肯定得找个机会把他瓢给开了!”
宁钰只留意着他们中间的奇怪暗流,压根没把这股没来由的恶意放心上,转头问道:“你们之前有过节?”
“纯纯是他脑子有病。”杨飞辰没好气道,“那狗日的待候鸟的年头比我还久,谁他妈的都不服,揍了也还是这副德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点特殊癖好,要不然怎么天天盼着被雕鸮往死里打。”
宁钰脑海里回想起李鸮和双胞胎交手时的场面,再一联想杨飞辰说的“往死里打”,想象中的画面一度变得异常血腥。
“……那他倒是真耐打啊。”
人群终于全部站定在头车的车厢中,宁钰打量了一圈,头车的空间确实也是所有车厢里最大的,底部的小高台下围满黑压压的人,但还是能空出相当大一段场地。
台上三人还在轻声交流,射灯从上往下打来,宁钰几乎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褐发碧眼的中年男人,他反应过来,这似乎就是荒城存储室工牌上,那个让他一直觉得有些面熟的人。
中年男人左侧站着一个矮小却身型健实的女人,利落的白金色短发挽在耳后,撑在腰侧的手臂露出半截饱满的肌肉线条,默不作声地听着身旁两人的交流。
李鸮站在女人的左侧,应该是在和中年男人沟通着什么,半晌,却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过头,视线穿过熙攘人群,直直地望向站在最外侧的宁钰。
两人的视线相接,宁钰还没从“李鸮就是雕鸮”的震惊中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回应。
幸亏杨飞辰正好伸手拉过他,手动切断了这段不是时候的对视。
“中间那个是咱们老大伯劳;右边的是二老大,白鸽;左边的就不用我多介绍了,你也熟。”
原来他就是白鸽。
宁钰跟着他的介绍一一对应起来,这才发现传闻里另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屠夫伯劳,竟然是中间这个模样看起来只有小二十岁的飒爽女人。
传言称,伯劳曾靠着两柄斧头在一片围剿中杀出重围,用以一敌万的姿态带领候鸟浴火重生,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是个背扎白虎、肌肉虬结的壮汉,却从没有人清晰地描述过她的模样。
宁钰只觉得后背发麻,感觉像在坐一辆没有尽头的过山车。
自从来候鸟之后,惊吓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甚至感觉无论下一秒发生什么,自己可能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掌,全场细碎的躁动瞬间安静下来。
伯劳已经上前一步,交叉的双手置于胸前,带着莫名压迫感的异域眉眼扫视过全场,缓缓开口。
“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候鸟情报之二】
全队禁止夜晚(划去)任何时间轰油门,违者没收载具一星期;
如有外出任务,则配备电瓶车一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15章【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