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会不会没有死，而是一直藏在山里的某个地方，无声地看着他们呢？

江夜小时候经常会抱有这样的幻想：

自己和父亲、姐姐不在山里的时候，妈妈会不会独自居住在小别墅里，住在独属于她的那间房里，所以那间房永远都看上去那么干净，维护得那么好。

然后每年夏天，等到他们到了山里，妈妈就偷偷离开。只有每个深夜，妈妈会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到她耳边偷偷说悄悄话，所以自己才总是出现幻听……

当然，江夜只有小时候这么想过。

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清晰地知道，妈妈的房间干净是因为他们定时请了阿姨来打扫。父亲、姐姐他们对妈妈的怀念不是假的，妈妈也没有理由一个人偷偷藏在山里住。

越是长大，江夜就越是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她知道妈妈已经不再作为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妈妈留下的只有化作尘埃的骨灰，与这座山永生永随。

……

江夜回到4号副基地时，正好是傍晚。

一路无言，江夜拖着悬浮机走过丛林，跨过溪流，跃过干涸河床，终于快要抵达终点。

一天来回，她已经很累、很累了，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看见漫天暖红色夕阳洒在废墟上，原本淡蓝的天空中层染上浅浅的橘，无边山林是那么的静谧，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终止。

吹来的风都是清新的。

这一刻，她疲惫的身躯仿佛得到净化。

江夜疲倦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夕阳，看了很久。

江夜不喜欢大爆炸，不喜欢这座山，不喜欢满是危险、隐藏着未知怪物的丛林雪原，但她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风景。

江夜在夕阳消失前走到了废墟前，废墟间空隙不大，她废了些力气，才把悬浮机给塞进去，在昏暗的废墟空隙中摸索前进，弯弯扭扭拐了半天，终于把悬浮机送到地下室门口。

与此同时，任务面板再次发生变化：

【主线任务（已完成）：抵达2号副基地，获取食物补给，激活2号基地内部网络，安全返回4号副基地。】

【相关支线任务1（任务失败）：安抚2号副基地中幸存人员情绪，为临时避难所带来希望。】

【相关支线任务2（已完成）：探查基地底部轨道网络运行情况。】

在江夜看清这几行字后，光屏上信息突然变换，任务面板上只剩下简单的几个字，回到了最初的状况：

【主线任务：活下去。】

“……活下去。”

江夜喃喃一声，打开地下室的门盖一跃而下，身后的悬浮机跟着“撞”进地下室里。

俞长森扶着扶手站在楼梯口，就在她身前。

“江夜，欢迎回来。”俞长森似乎已经焦急地等待一段时间了，明明他一直有和黑天、黑狼通话，知道江夜的安全，直到亲眼看见江夜完好无损地回到基地，他紧皱的眉头才缓缓松开，想要笑，又因为高度紧绷的精神刚刚舒缓，笑得有点难看，像是哭着挤出来的，他哑着嗓子说，“这一路都辛苦了。”

“俞老师！”江夜眼眶红了，她扑过去，用力拥抱俞长森，“不辛苦不辛苦！”

尽管黑天和黑狼也一直陪着她，但他们毕竟触不到摸不到，俞长森才是实实在在和她一起被困在这座山里的活人。此刻，她能摸到他手背上干枯的褶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尤其是……在抵达2号副基地，看见那一地惨状后，再看到俞长森，江夜只觉得鼻酸。

她没敢和俞长森拥抱太久，很快就后退一步。这位中年男人太瘦弱了，脊椎骨明显地凸起，江夜怕自己稍不小心就会伤到他。

再看头环中的显示：【身体状况：虚弱。】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俞长森的血条还是很短。

俞长森一直没有明说，但江夜大概猜到，他也受到晶石感染了。只不过，他没有觉醒异能，也没有走向疯狂，只是身体排异严重，越来越虚弱，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俞老师，这回真是大丰收！食物我都带回来了，你要的零件我也带来了。”江夜揉揉眼睛，没有说2号副基地那边的情况，俞长森应该已经知道了，她不想再提起。江夜

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抱起家政机器人：“还有这个小玩意儿，以后你就不用花费精力打扫卫生了。”

江夜上课、训练时间安排得很满，俞长森总是趁着她在外边忙的时间，把地下室清洁给做了，早中午三餐也一直是他在负责。

江夜把家政机器人放到地上，摁下开机键，机器人头上的红光茫然闪了两下，随即进入工作状态：“007号家政机器人为您服务。”

看着这个笨笨的家政机器人，俞长森脸上哭一般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温和、欣慰：“好。”

“俞老师你看！还有各种调料，以后不用再吃白煮肉了！”

江夜继续整理悬浮机里的各类食物，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放到角落的架子上去，原本空旷的地下室一下就有了生活痕迹。

这之前，俞长森已经煮上晚饭了，江夜兴冲冲地把火锅调料倒进锅里，没几分钟，浓郁的香味在地下室里弥漫，锅里咕哝咕哝冒气红泡泡。

江夜利落地盛好饭菜，和俞长森一起坐在桌边吃晚饭。看见俞长森瘦弱得青筋凸起的手背，江夜给他夹了一大块肉：“俞老师，你多吃点儿。”

“好，我多吃。”俞长森笑。

他每次露出那种温和的笑，都会给江夜一种“自家长辈”的感觉。江夜埋头刨口饭，看看他，很自然地开启话题：“俞老师，你和我爸爸很熟吗？”

“我和他是认识很多年的好友，”俞长森温声道，“我们公司，也就是FUTURE创立以前，我也在ICST工作，和你爸爸是同事，不过我们不在一个部门。”

原来俞长森曾经也是ICST的科研人员！

江夜一下子抬头，掩盖不住眸中的期许，说不定能从俞长森这里打听到妈妈的故事，了解她的死因！

江夜立刻问：“俞老师，那你认识我妈妈吗？我妈妈……江曙光。她以前好像也在、在ICST工作？我也不知道。”

俞长森点了头，笑容变得微苦：“是的，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你妈妈她……”

他的话音突然止住。

江夜立刻追着问：“俞老师，我妈妈她怎么？你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我才出生没多久，妈妈就过世了，父亲和姐姐很少提到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俞长森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眼神盯着前面的墙壁放空，似乎在回忆。

“江科长……你妈妈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江夜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么几个字，不由得傻眼：“啊……？”

就、就这？

俞长森温和笑出了声：“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和江科长并不是很熟悉。我只是觉得惋惜……为她的离世感到惋惜，她曾经那么优秀。江夜，你要是想知道你妈妈的过去，可以等我们离开天仓山后，去问你爸爸。”

“爸爸一直不太愿意和我说，姐姐也是……”江夜顿住，以前他们虽然不愿意，但经历过这场大爆炸的分别后，一家人再团聚，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妈妈的死造就了姐姐和父亲的隔阂，说不定经历过这场生离死别后，他们最终能够放下成见，好好沟通，以后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

想到这儿，江夜眉眼弯起，重重点头：“嗯！俞老师，等我们离开天仓山，我就自己去问爸爸和姐姐！”

山林里的生活虽然孤寂，在未知的角落里遍布着绝望，但江夜每每想到未来与家人的重逢，心里都满是希望。

俞长森微笑着点头，眉头上皱纹堆成小山。

“俞老师，还有你，”江夜看着他眉头的痕迹，少年老成地叹口气，认真说，“你也不要太累。俞老师，现在地下室里的设施已经足够生活，剩下那些玩意儿坏了就坏了，何必花心思花时间去修呢，我看您累得随时都有黑眼圈，皱纹也越来越多，和我爸一模一样……”

每天打扫卫生、做饭其实不难，毕竟地下室就那么点儿空间。俞长森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捣鼓那些坏掉的设备，他身体都这么虚弱了，却总是坐在梯子上，拿着纳米工具，仰头对着全息投影仪拆拆卸卸一下午。

他们这些搞科研的是不是都这种性格？江夜每次和爸爸通话时，他也总是一脸疲倦，还没从工作中走出来似的。

江夜是真担心俞长森的身体。

俞长森笑得无奈，摆摆手：“在地下一天到晚闷得慌，我总得找些事情做。”

“您可以看书、看电影，还有和黑狼他们聊天呀！或者……和他们打牌呀！昆特牌、斗地主、德州，都很好玩的嘛！”虽然连不上外网，但基地的内部数据库里储存了不少资料，其中不乏娱乐性质的书籍和视频。

只不过，这会儿俞长森看江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喜欢玩乐的调皮小孩。江夜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挠脑袋：“总之，俞老师，不管怎么样，您都得好好休息才成。俞老师，我努力训练，争取早日带你离开这里，你也要好好养身体啊！”

俞长森认真笑着点头：“好、好，好，我听小夜的。”

“那就说定了！”江夜眉眼弯起，和俞长森拉钩。

……

入夜。

江夜躺到松软的床上，奔波一天的身体终于放松，全身肌肉一点点松懈，她闭上眼，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脑海里却闪过2号副基地里看见的一幕幕。

“啊——！”江夜捂着脑袋，一跃从床上坐起，痛苦地摇摇头。

那些在白天就足够恐怖的画面，到了深夜，更是如梦魇般盘旋在脑海。江夜睁着眼，涣散地盯着面前的墙壁，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浴室的圆柱轮廓，乍一看仿佛是个鬼影，晃悠悠站在那儿。

“开灯。”随着语音指示，房间里灯光亮起，“鬼影”渐渐消散，整个房间洁白明亮。

江夜盯着雪白的墙壁发了会儿呆，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抱着小腿，脑袋搁在膝盖上。

她觉得害怕，迷茫。

就算白天她情绪调整得再快，再对自己有信心，可说到底她才十六岁，还是个青春期小孩。就算俞长森给她讲再多遍“晶石”，黑狼和黑天教给她再多的知识和技巧，她打心底还是不明白，这场爆炸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她的生活——所有人的生活，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江夜不自觉地点开头环的联络界面，进入和姐姐的对话框。

【姐姐，山里很安全，爸爸的朋友救了我，我们住在一个地下基地里，正在等待救援。】

【姐姐，晚上好。】

【姐姐，你知道晶石的存在了吗？爸爸的朋友告诉我，这场爆炸是晶石引起的……】

【姐姐，今天过得怎么样？】

【姐姐，你和爸爸在一起吗？山外是什么情况？你们安全吗？】

【姐姐，晚安。】

【……】

她每晚都会给姐姐发一条消息，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条发送成功。

江夜沉沉地吐口气，开始打字：

【姐姐，晚上好，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很想和你说……我今天过得很开心，在山里的每一个瞬间都很有趣，看到的每一个风景都很好看。但是……姐姐，我今天很难过。

姐姐，我前几天和你提到过，爸爸的朋友救了我。嗯……这是一件有点复杂的事情，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事情要从爸爸寄给我们的游戏头环说起……】江夜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地概括一遍。

【总之就是……我现在已经激活了2号副基地的内网，接下来，只需要一路往山上走，途径5号、6号副基地，最后抵达总基地，就可以联络到外界，然后离开天仓山，来和你还有爸爸汇合啦！

说到2号副基地……姐姐，我今天很难过。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救下基地里的幸存者，至少给他们带来活下去的希望。可是我没想到基地里会是那样……所有人都死了，自相残杀。姐姐，我很难过，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很难过。正是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才那么难过。

我讨厌这场爆炸，我痛恨这场爆炸。一路我看见太多消逝的生命了。可是我连这场爆炸为什么会发生都不知道。我真的好难过。】

写到这儿，江夜摘下头环，抱着膝盖沉默地坐了会儿，才重新戴上头环，继续编辑。

【姐姐，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山里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的，俞老师、黑天、黑狼，他们都对我很好。俞老师就像爸爸那样的长辈，一直默默照顾着我，关心我的生活。

黑天是个不爱笑的大姐姐，虽然她总是冷着脸，但她实际上很温柔，总是满足我一些无理的要求。

黑狼也是非常、非常温柔耐心的哥哥，他总是夸我，鼓励我，无条件地信任我一样，我有些时候都被他夸得不好意思。

唔……虽然才认识不久，但我真的很喜欢他们。

姐姐你呢？在爆炸后发生的这些天，你有交到什么新的朋友吗？山外会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我很好奇。

啊，时间有点晚了，我就写到这里吧！去睡觉啦！

姐姐，晚安。】

“关灯。”江夜再次平躺回床上，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闭眼，思绪沉沉浮浮，直至睡着。

这时的小夜只是个少女qwq天真烂漫、好奇心浓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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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