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夜微微皱眉，纸上的笔墨看得她有些烦躁。

除了这句话是完整的，整页纸都被交错杂乱的“对不起”三个字填满，最后变成毫无意义的鬼画桃符，末尾的纸张已经被鼻尖撕烂。

囡囡？刘应欢的女儿？照片上的小女孩？

这一页日记没有日期，不过很明显是在大爆炸过后，刘应欢精神失控后写下的。

他想要救他女儿？可是future给江夜的简要资料里，压根没有提到刘应欢有妻女的事儿。没有提到，也就是说对future来说，这压根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也有可能是资料里面写漏了，黑天本来准备仔细和江夜讲解的，结果才开头，就被刘应欢的那颗子弹打断。

江夜正要往前翻。

突然，她听见来自楼上的，一声很轻很轻的“咔哒”声，她的血液一下子凝固，电流一样的战栗感从头顶蔓延到全身。

心脏隐隐作痛，仿佛回到了被子弹击中的那一刻。

江夜到这时才猛然想起，她忘了查看心口那个护心镜的情况，它似乎已经被子弹撞得变形，硌在江夜的皮肤上，有点难受，江夜竟然忘了把它取下来。

……果然刚才在外面还是太着急了，思绪被黑夜影响。

随着那声轻微的咔哒声，江夜全身紧绷，仿佛已经听到了刘应欢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吐息声。

刘应欢还是回来了。

……

“哒、哒、哒……”

刘应欢拖着溃烂的身躯，缓慢地从入口处爬进基地，浓稠的粘液从他身上滴落，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的右肩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手臂晃悠悠地挂着，乌黑的粘液正是从那里淌出来的——浓稠黏腻到几乎算不上血液。除了肩膀，他的胸口也有几道明显的抓痕，也不知道是在夜色里遇到了什么怪物。

那把大狙被他用布条牢牢地包好，背在背上。

“嗬……”他无神地望向大厅的方向，吐出一口几乎看得见颜色的恶臭气体，一步步走到沙发前。

他的六位战友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他呆呆地在沙发边站了几秒，又一步步围着沙发走了几圈，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最后坐到空置的主位上。

他的手臂很放松地瘫在沙发两边，脑袋微微向后仰，空洞的目光盯向天花板。

一段时间后，伤口不再滴答粘液，他起身，径直走向地下二层。

他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停在楼梯口，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发硬的黑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上淌着浓的部位都擦了一遍。

下楼梯时，刘应欢的手指轻轻扶着墙壁，指尖在墙上划出一条微不可见的痕迹，缓缓向前，一直衍生到他的房间门口。

“囡囡……”他努力控制着喉管，似乎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像怪物嘶吼。

刘应欢推开门。

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他显然很适应这种黑暗，三两步走到桌前，没有坐下，空洞的目光直直望向全家福的位置。

感应到他的目光，电子相框自动播放声音：

“爸爸，我好开心呀！”

“……”

“……”

刘应欢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埋头听着，这时的他竟然有点像个正常人。

等到声音播完，他又等了会儿，才用颤抖的指尖摸向日记本，以及旁边的笔。他早就忘了怎么握笔，怎么写字，怎么逻辑清晰地表达出一句话，但每天拿起日记本看一看，就算只是瞎写一下也好，已经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

他照例翻到最后一页，尽管已经非常克制了，纸张还是被他翻得起皱褶。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有人动过他的日记本，他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单单只是一种直觉。

有人动过他的日记本！

“gu……”刘应欢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溃烂无神的双眼染上血红，极端的愤怒情绪在他眼里酝酿，就像无边原野里一团即将席卷一切的烈火，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他手指捏得几乎变形，不知用了多大意志力才没把日记本撕碎，转而一拳轰到背后的门上。

房门被砸碎，刘应欢举着那把大狙冲出房间，如火般疯狂又愤怒的目光扫过大厅每个角落。

说起来很奇怪，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评判，刘应欢的动作其实不算快，但他拿狙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明明前一秒，那把大狙还在他背后，好好地被破布裹着，后一秒，就来到了他的手里，上好膛。

连一秒都不到。

就像今天在雪地里那样，江夜不过看到他像举起一把塑料手枪一样轻轻举了举那把狙击，子弹就已经抵达她胸口。

刘应欢的目光快速地在地下室里扫来扫去，最后锁定在配电室的方向。

他吐出一口浊气，表情因为过于愤怒，反而咧出一个笑，滴着血的眼角向下耷拉，嘴角拼了命地向上咧，脸上腐烂的痕迹被挤在一块儿。

他要把配电室里的那人撕碎。

“爸爸。”

地下室另一侧，突然响起一道天真清脆的童声，刘应欢眼神呆滞了一下，几乎是第一时间放下大狙，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囡囡……”喉咙里愤怒的嘶吼变成脆弱的呼唤声，刘应欢目光怔怔。

那里是杂物堆，声音正是从杂物后面传来的。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说好了要再带我去游乐园的……”

“爸爸，你去哪儿了？”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一声接一声。

“nan……”刘应欢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急切，他踉跄的脚步一下子加快，差点摔一跤，眼看就要到杂物堆面前，他猛地停下脚步，身形竟然显得有些无措。

他怔怔地埋头，看向自己已经不剩几丝皮肤的双手，裸露在外的喉骨上下动了动。

“囡囡……”他的声音在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怪物了。

刘应欢短暂地找回理智，忽然间他想起了好多事，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山里，想起了和小队战友们一起在山里度过的这一两年，想起了那场大爆炸，想起了那之后的一切……

小队里的其他人疯了，他也疯了，他们一起变成了怪物，刚开始还能维持理智，到后来……他们互相厮杀，只剩下了他。

他这样……已经不再算是人类，他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怪物。

这样的他，还怎样面对囡囡？

不，不，囡囡，他的女儿，早就、早就已经……

死了。

刘应欢红彤彤的眼珠里染上愕然的情绪，他举在半空的双手抖得厉害。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咻”的一下。刘应欢迟钝地回头，已经晚了，一支小巧的猎刀割开腐肉，切开软骨，扎进他的喉管。

“咳咳……！”视线一下子模糊。

刘应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张了张嘴，目光溃散。杂物堆后已经没声儿了，他看见一个女孩从配电室门后走来。

光线很暗，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依稀看见她发丝的轮廓，那个轮廓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发着光。他在光里看见了囡囡的身影。

好像几年不见，她长高了，长大了。

“囡囡，我……”浑浊的血泪从刘应欢眼角落下，他冒着血沫的嘴角张了张，最终没能说出后半句话，而是咧出一个无力的笑。佝偻的身躯忽然间失去了支撑力，软绵绵向前倾倒。

他没有摔在地上。

江夜接住了他。

江夜闭上眼，给了这具身躯最后一个拥抱。她感觉到浑浊的血泪重重滴答在她肩上，这具黏腻、腥臭的身躯一点点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江夜无声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尽管刘应欢没有将最后那句话说出口，但江夜感觉到了，他想说的是，对不起。

……

许久。

江夜捡起杂物堆后的录音笔，缓步走进刘应欢的房间，日记本和那个诡异的黑色瓶子还安静躺在桌上，一动未动。

江夜伸手翻开日记本，从第一页开始。

修了一点这几张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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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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