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醒眼,刺目的日光从树梢间袭来,原来已过日头。旬岚有气无力的撑起身子,扶着一路的岩石走了几步,便见浅溪里站着苏木苏山,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水中鱼儿。
溪岸上,身穿青衫的白发老者正坐地摊书,手握芦杆的毛笔,不是画山就是写水。
她脑袋胀的难受,便有些站不住腿,摇摆晃定间就被珠红从身后扶住,“小姐,您身子还未痊愈,不宜走动。”
珠红身高七尺,且是杂耍班子出身,手轻轻一撑,就将人拽起。
刚走回方才的地界,一碗混杂臭腥味的姜汤就送到了嘴边,本是胀痛的脑袋瞬间清明!腥臭从她鼻腔窜入,直冲天灵盖。虚弱的身子顿时矫健起来,十分用力的推开药碗,万分抗拒道:“呕~怎么还是这个药!快拿开!闻见就想吐。”
珠红赶忙稳住撒了一半的药碗,正要劝说几句,就见玉觉山领着左右护法走了过来,“山高路远,不养好身子,怎么行路,赶紧喝了!”
作为基层军士的苏木苏山兄弟二人,因为跟了玉觉山随从出使,便封了这不入品级的校卫官衔。多年的走南闯北,将他二人晒的黝黑发亮,加之高大威猛的身形,站着就像两座小山般稳实。
一行五人,唯他父女二人看似文弱,实则文弱。
苏木背上紧着三捆干柴,苏山扛着一麻袋野刺梨,玉觉山拎着一条半大的黑鱼。三人走在一起,一个儿比一个儿严肃。
看见三人,旬岚才记起现在的自己叫玉棠安,芳龄十六,身高五尺二寸,正随父西行夜郎思州,派达皇令,想到此处,便痛定思痛,长痛不如短痛,一口闷掉那半碗臭鱼汤!“欧~”
二十五岁中举,三十岁从军,四十岁上任监察御史,五十岁下调行人司正,五十五岁贬为行人,一路高开低走的玉觉山这五年来专为朝廷出使穷山恶水之地,传达朝廷谕旨同时还要解决各民族部落间的矛盾与争端,本已经验老道的他,也招架不住这山连山,土盖石,路不尽的夜郎古道,走走停停七个月才安然抵达。
原本严肃的玉觉山才想起自个儿老龄得女,又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戚的孤子,加之妻子难产离世,还生的一个先天体弱脑笨的孤女,随自己四处奔波,好日子一天也没过过。如此一想,便和颜悦色起来,“棠儿,爹知道,这药实在苦,就让苏木他们叉了条小鱼炖汤给你补身子。”
瞧见鱼的旬岚,早已经目露凶光,半月来不见一点荤腥的她,一把将鱼拽到嘴边一直嗅来嗅去,嘴里咕哝着,“鱼的腥味!正宗的鱼腥味,好!太好了!把它炖了!”
众人见她乖张的行径,都难掩担忧之情,珠红轻轻拽过黑鱼,悲伤的叹气道:“自从溺水之后,小姐的病情越发严重了,时常做出一些令人不解的行为。”
一阵叹气……
午时,五人围着火堆,一人一个干窝薯,吃一口嚼一颗刚摘的野刺梨,那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独她能有一撮精盐炖的鱼汤蘸着窝薯下肚,谁知!刚端起两掌宽的铁皮锅,正无从下口的玉棠安竟噗呲笑了起来。这半月来,一日两次,芋头窝薯配野果,眼前几人顿顿吃的愁眉苦脸,她想起这些场景既心酸又好笑。
“食不言!”玉觉山皱眉朝她看去。
“知道了,爹。”她赶紧抿住嘴,吞回嘲笑,然后配着鱼汤,一口一个嘎嘣脆!忽然想起半月前,因为心脏病突发被送进ICU,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一醒来还捡的一条命苟活。本以为穿越者都是穿蜀锦,吃佳肴,嫁王公贵族,当王妃公主,再不济也得是个大财主!哪曾想,穿成个智障药罐,想到这儿,她又叹气,“哎….”
玉觉山刚吃完窝薯,才拿起画笔,就听自家女儿叹气,便轻训了一句,“小小年纪,怎么整日唉声叹气。”
旬岚无奈笑道:“女儿刚喝完药,想把嘴里的苦气叹掉。”
玉觉山听此,也只是摇摇头。
吃完午饭,众人都趁着烈日当空,准备找一处凉快地歇息。
就听她问起,“走了那么多时日,到底还有多久到啊?老爹?”
玉觉山:“快了。”
她又问:“快了是多久?”
玉觉山懒得翻阅地图,便让苏木去回答她的问题,“苏木,你告诉小姐。”
苏木赶紧从兜里面掏出地图展开,仔细看了看,回她说,“小姐,再有十里路就到黄道溪。”
旬岚:“十里路,应该是快了。”
苏木:“是的,半个时辰就到。”
待午时已过,毒辣的阳光稍弱些,几人上马赶路,五人三匹马,走在夜郎古道上,下望就是牂牁江。终于在日落西山前赶到黄道溪的五台驿,几间茅屋陋室连着畜养马匹牛车的驿站,便是官员落脚的地方。几人卸下行李,将马匹归于驿站。玉觉山赶忙掏出官凭和表明身份的告身,一共两份官文,交予驿长查验。
此时刚过初夏,还藏有余凉。驿长见几人一身补丁薄衫,晒的黢黑的皮肤,倒不像朝廷的官员,便起了疑心问去,“几位,当真是朝廷派来的行使?”
“怎么,瞧着不像?”玉觉山仰首挺胸,夺来驿长手中告身,放在脸庞,“你再好好看看,这画上的人,是不是我。”
驿长靠脸过去,先看一眼画像,再看一眼玉觉山的脸,身份对上!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颜大起,“哎呀,瞧我这人,老眼昏花!一时没认出行使大人,罪过罪过,几位快往里面请。”
驿丁端来茶壶为几人满上热茶,拿着算盘已落座的驿长,开始盘算那摞褶皱的住店凭证和日常的餐食账目,嘴里算着账,“二位校卫,食宿七个月,共三十六两二百六十文,行使大人,七个月食宿共二十两一百三十文,来,大人您这边对对账目。”
玉觉山扫了一眼,连声道对:“错不了,赶紧销账吧。”
“得了,共计五十六两纹银,三百九十文钱,这是下月的差银,共计七两纹银。”驿长将差银分为三袋钱,各自送到手去,到他手时颇为难说道:“行使大人,这五台驿,数十年来也不见官爷光临,便只修了两间茅屋,几位理应是落脚此地,但这番光景,恐怕无法容留几位。这天色不早,几位出了驿站,一直往前走半里路,便是打尖入榻的客栈。”
旬岚刚端起茶水,才吹了几口热气,就见众人起身告辞。
玉觉山一进驿站,便心里有了数。茶也懒得喝了,就客气说了几句,“夜郎道路闭塞,的确不常有要员前往,方进来时,也知晓这境况,既然如此,先行告辞,还请驿长留步。”
旬岚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睁着滴溜滴溜的大眼睛,跟了上去。
刚走出驿站,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爹,我闻到馄饨的味道了。”
“你这孩子,成天只知道吃,要吃就去吃吧。”
几人落座馄饨摊时,她立起豪言,大手一挥,“珠红,苏木,苏三,你们仨都敞开了吃,我爹请客,别客气。”
“好的,小姐!”三人同声应道。
一桌的馄饨热腾腾,虾皮堆葱花,浇上酸汤汁,开胃既饱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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