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骑脖颈上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越长明一低头,正巧捕捉到了,他怀里的阿愚慌张地收起目光的小动作。

他抱着他也走了半条街,但路上不管越长明怎么问这孩子家里的地址,对方都不开口,还路上总悄咪咪偷看他。

眼看天色已然不早,越长明心里叹了口气,并开始思考,自己这五年里何曾如此好心过。

是这孩子的眼睛和那个人很像的缘故吧……

越长明这样想。

“咕噜——”

这时,一阵清晰的肚皮咕咕声响起。

越长明再次低头,这次阿愚没有再躲开他的视线,而是羞赧地仰着半张软乎可爱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越长明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我带你去吃面。”

-

“客官,您这是……”

李老头一脸惊愕地看着越长明和他怀里的孩子,十分不明白怎么越长明就街上转了一圈,就抱了个孩子回来?

“他应该是与家人走失了……”

越长明没说完,就低头看向人坐在板凳上,小短手却死死拽住他腰带,神色有些紧张的阿愚。

似乎是怕他再丢下他。

越长明心头浮骑些许内疚,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在把你送回你家人手中前,我不会再丢下你。”

得到了承诺,阿愚便松开了手。

“老板,给他来一碗面……”

越长明稍稍回头,正好看到乖乖坐在板凳上,但一双大眼睛依旧一直不离他的小身影,顿了顿,“再加个蛋。”

李老头赶紧下了碗面,还往里敲了个蛋,没一会儿就把面端上桌,越长明掏出腰间的黑灰色钱袋,从里面数了三个铜板给老李头,转头对愣愣看着他的阿愚说:

“吃吧。”

阿愚之前吃进肚里的东西早就消耗得差不多,更别说他还穿着和别人换下的薄衣在街上冻了好一会儿,现在是饿得不行,看了看越长明,随后实在忍不住了似地开始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可怜的孩子……”老李头看了,也不仅心疼。

越长明伸出手替阿愚擦了擦嘴边的油花,看碗里的面这么快就快见底。

要不要让老板再额外加煮一些面条过来……

可这时,面碗却被轻轻推到他眼前。

看了眼那颗还完整泡在面汤里的水煮蛋,越长明再次把目光投向桌边的小人,有些惊讶:“吃不下了?”

见阿愚犹豫了起来,越长明立马懂了,这孩子是想把蛋留给他吃。

“我不饿,你吃。”

越长明把碗推回去,见阿愚还在犹豫,便试着吓他一吓:“你爹爹没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

一听到他爹爹,阿愚顿时握紧筷子,埋头几口就把蛋吃完了。

这孩子的爹爹肯定很会教孩子,越长明想。

这时,原本坐在板凳上的阿愚突然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四处搜看,越长明见他快要急哭,问:“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我、我的罐子呜呜……”

他这么一说,越长明就记起来了,当时这孩子扑他大腿时,手里确实抱了个罐子,但后面为了躲开那几匹马,那罐子便脱手碎在了马蹄之下,他当时匆匆一瞥,没看见里面有东西,便没有管。

越长明以为那里面放着贵重的东西,便问:“里面有什么?”

“是蟋、蟋蟀…呜呜里面是我的蟋蟀…有两只……”

阿愚伤心极了,一想到他好不容易才护下的蟋蟀被自己弄丢,他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看。”

而这时,越长明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阿愚下意识跟从了那让他安心的声音,而出现现在他眼前的,竟赫然是一对碧绿色的蟋蟀。

阿愚下意识惊得止了泪,伸出手接过,但很快,他就发现,手中的这对蟋蟀不是活的,而是用路边野草编制而成的草蟋蟀。

“你的那两只蟋蟀自己回家找他的家人去了。”

不好直接告诉这孩子那蟋蟀可能已经被踩成一滩泥,但对孩子撒慌,还是在自己看来如此拙劣的谎,这于越长明而言十分头疼。

但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如此说:“因为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所以它们刚刚托我送来的陪你——”

“它们是死了吗?”

越长明一愣:“什么?”

阿愚捏着手里的草蟋蟀,“我知道,死了,就是再也不见到了。”

顿了顿,他小声说:“就和我母亲一样。”

他母亲去世了?

越长明很快反应过来,还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就听到阿愚说:“我爹爹和六叔,还有明月姐姐他们都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开始也奇怪,为什么别人都有一个爹爹一个娘亲,而我只有一个爹爹,明月姐姐们都说我还有个娘亲,可我却从来没见过她……”

阿愚拿胳膊抹了抹眼睛,“后来我就听三叔公家的外孙说,我娘亲是生我时去世的,说我是个扫把星……”

这个孩子的敏感与早熟让越长明心惊的同时,也更加心疼,可语言笨拙的他也不住自己该安慰,只能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连旁边默默听着的李老头父子也不仅泪花冒。

“我知道我爹爹很喜欢我,可……”阿愚不自觉就把头埋进男人怀里,小手无助攥紧男人的衣襟,声音可怜极了,害怕得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

“可我还是害怕我爹爹以后会突然不喜欢我,毕竟,我也听很多人说过,我爹爹很爱我母亲,不然也不会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娶,可我母亲却是我害死的,我母亲应该也是后悔当初生下我,不然也不会去世前给我取名阿愚,用的是愚笨的‘愚’……”

“你母亲应该是极爱你的。”

阿愚觉得这声音有些幻听,愣愣抬起头,看见越长明抬起手,笨拙地给他擦眼泪,说:“有句诗叫‘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他曾和我说……”

顿了顿,他眼光波动了下,复述说:“反正意思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太聪明,愚笨粗鲁一些,一生无灾无难,也能直至位列公卿。”

“真的吗……”阿愚此前一直暗自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难过,现在听了越长明的解释,有些不敢相信。

越长明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笃定道:“肯定是的。”

阿愚听到这里,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越长明也决心尽快送这孩子回家。

“爷爷姐姐再见!爷爷的面很好吃!我下次还来吃!”

阿愚走前还不忘给老李头父子告别,一个“一谢三连”立马给老李头说得高兴,赶紧捞了颗茶叶蛋,擦干净卤汁塞到他怀里,说:“孩子拿着路上吃。”

阿愚没拒绝,而是甜甜说了声“谢谢爷爷”。

还没在街上走多久,阿愚就自己把蛋剥了壳,但是自己第一口,而是送到越长明嘴边,“叔叔,你吃。”

越长明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阿愚澄澈的大眼睛,到底没忍心辜负他的好意,小小地咬了一口。

蛋白爽滑,茶香浓郁。

他随后将剩下大半的蛋,又推回去,“叔叔吃了,剩下你吃吧。”

阿愚也没介意这蛋被越长明咬了口,依偎在男人结实宽厚的肩头,“嗷呜”咬了一大口。

越长明就抱着阿愚走在行人来来往往的街上,没人注意他们俩,以至于越长明恍惚之间有种错觉,仿佛他和阿愚真就是亲生父子……

可越长明又很快清醒过来。

这怎么可能……

“阿愚,你还记得你家附近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已经确定阿愚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越长明只能曲线救国。

但还好,根据阿愚的口音,起码可以确定他家还是在云湛城里。

阿愚认真地想了想,“我家院子里有片很大很大的栀子花丛!我和明月姐姐两个人都抱不住!”

看着阿愚饱含期待的眼睛,越长明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根据这一点信息,很难成功找到的他家。

突然,越长明注意到阿愚正愣愣看向某个方向,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对父女,而且女儿还是骑在她父亲脖子上,抓着父亲的手,笑得开心,像飞起来一样。

越长明再看回来,阿愚眼神痴痴,很是向往。

越长明心间一动,翻过手臂,将阿愚撑起,“阿愚,你抓好叔叔。”

“啊?……啊!”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跟下汤圆的人头,阿愚吓得不敢呼吸,而越长明让人安心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阿愚,你别怕,叔叔会抓牢你,不会让你掉下来。”

阿愚胸前里跳得极快,明明脚还怕得有些打颤,可一感受到腰间牢牢撑住他的那只大掌,他就心里什么也不怕了。

“阿愚,你认真看看周围,有没有你眼熟的地方或者东西?”

越长明在下面提醒道,阿愚才想起正事,开始认认真真地扫视周围有无他可以回家的线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骑得高,看得远”的原因,没一会儿,阿愚还真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文中诗句来源苏轼《洗儿》——

人 皆 养 子 望 聪 明 , 我 被 聪 明 误 一 生 。

惟 愿 孩 儿 愚 且 鲁 , 无 灾 无 难 到 公 卿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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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骑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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