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公交车站。

何鱼抱着一堆有些发潮的香，亦步亦趋地跟在哪吒身后。

都怪自己乱跑，惹哪吒生气了。

何鱼偷瞄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乱跑了。”

哪吒突然停下脚步，何鱼的脑门磕在他的后背，疼得惊呼一声。

还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香就被打翻在地上，散了开来。

何鱼连忙弯腰去捡，哪吒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下巴，姿态强势地逼迫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

“我不吃香火。”哪吒压着怒气，“以后不准再去捡这些垃圾。”

何鱼的腮帮子被他掐得生疼，眼睛泛起漂亮的水光，委屈但很乖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只是害怕你会饿。”

哪吒哼笑一声：“那就把你包里装着的干粮分给我。”

何鱼没有一丝犹豫地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你不可以吃。”

原本以为何鱼肯定会同意的，结果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哪吒的脸色瞬间变得臭臭的。

何鱼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食物，毕竟哪吒给了他那么好的药，他吃过之后胳膊上的伤口立刻就消失了。

别说背包里的那些方便面，就是要何鱼放一碗血他也愿意，但是方便面是过期的，已经变味了。

他不想给哪吒吃坏掉的东西。

哪吒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已经变得不善，很快又回到了乾坤小世界。

何鱼摸了摸鼻子，有些自责。

如果他事先知道哪吒也吃方便面，就不会随便捡几包过期的回来。

何鱼在心里暗下决定，一定要去超市给哪吒找点好吃的零食。

还要给他摘很多很多新鲜的水果。

他坐回公交车站里的公共长椅，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努力把身体蜷缩在椅子中间，安静地睡着了。

哪吒看着水镜里睡得毫无防备的何鱼，生气之余又觉得好笑。

白长十几年，还和小时候一样蠢。

倒是有一点变了，学会护食了。

他抬了抬手指，何鱼的身边凭空出现一只风火轮。

温暖的火光立时驱散了寒夜，何鱼舒服地拱了拱椅背，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早上，何鱼定的闹钟准时响起。

他立刻爬起来，顶着一头微翘的头发，呆呆地看着周围。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

何鱼用矿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很开心地跟哪吒打招呼：“早上好，三太子。”

很奇怪，他明明是个社恐，可是在面对哪吒的时候却完全不会感到尴尬。

大概是因为哪吒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吧。

何鱼背好小狗书包，吃掉了昨天剩下的半包方便面，喝了点水，然后跟着手机的导航准备出发。

哪吒的声音响起：“你就吃这么点？”

何鱼很乖地点点头：“我已经吃饱了。”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又说：“三太子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就去找。”

哪吒沉默了片刻：“你宁愿冒着危险去给我找食物，也不愿意把包里的分给我？”

何鱼为难地停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算了。”哪吒说，“我不需要吃东西，你管好你自己。”

他闭上眼继续修炼，任凭何鱼再怎么喊三太子也装听不到。

何鱼：“……”

好像又惹哪吒不开心了。

何鱼觉得自己真的好笨，一点都不会哄别人开心。

如果他的性格也能遗传殷涟漪就好了，因为殷涟漪不管出现在哪里，总是能带来欢笑。

他跟着导航的语音提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翡翠湖区出发。

白天的后街似乎少了几分诡异，路边的店铺平静地沐浴在阳光之下，似乎店主人只是出去遛个弯儿，很快就会回来。

何鱼沿着道路的最外侧静静地走着，尽管路上没有一个人，他还是下意识地贴着边沿行走，尽量不占用道路空间。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他看到路边停放了几辆共享电车，登时眼睛一亮。

何鱼虽然考了驾照，但是从来都没有碰过车。殷涟漪曾说要给他买车，他摇头拒绝了，导致现在他只会骑电瓶车。

何鱼很幸运地扫到了一辆电量充足的，骑着电车果然是比走路快多了。

他先去了后街最大的百货商场，直奔地下的副食超市。

想到昨晚遇见的纸人店主，这次何鱼很谨慎地走了进去，每走两步就会停下来观望一下四周。

哪吒莫名想到了出来吃草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钻回洞中。

他本来是在修炼的，又怕何鱼乱跑遇到危险，于是停一会儿就会抬起头看看水镜。

超市内的情况同样惨不忍睹，货架被撞倒一片，成堆的零食罐头跟垃圾似的扔得到处都是。

何鱼小心地在其中穿行，仔细地查看这些食品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如果是过期的就会顺手放回架子。

整个商场逛下来，他隐约弄明白只有一些蜂蜜、肉类罐头和脱水蔬菜干的保质期可以超过五年，剩下的全部都变质了。

何鱼把书包里的方便面拿出来，放进新的食物。

哪吒忍不住问道：“不是很宝贝这些小方块干粮吗？怎么不要了？”

何鱼乖乖地回答说：“这些方便面已经过期了，然后这些是我新找到的没有过期的食物。”

哪吒刚想问过期是什么意思，就见何鱼举起两个红色的铁罐，开心地问道：“三太子你喜欢吃肉吗？这里有牛肉罐头，还有深海鱼罐头。”

顿了顿，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我的背包很小，只能再装进去一罐，所以我想带你喜欢吃的。”

哪吒：“……”

他明白了，过期就是不好的意思。

何鱼不是在护食，而是不想把不好的食物给他吃。

他看着水镜里满眼期待的的何鱼，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凶：“我不是说了红莲印记内有乾坤，把你想带的东西全部放进来。”

何鱼先是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了，随后听到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部带走，又笑弯了一双眼睛。

何鱼：“三太子，你太厉害了。”

哪吒受用地哼了一声，动动手指把他身边的食物全部挪到了乾坤小世界。

何鱼看着凭空消失的食物，又眼巴巴看向货架。其实他刚才怕装不下所以只拿了一点，现在有空间了他就想再装点。

但是又怕惹哪吒生气。

哪吒不用问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气道：“想拿就去拿。”

何鱼：“……”

哪吒果然又生气了，而且他说话真的好凶。

何鱼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很开心地搬空了货架，至少他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大部分的食物都装进了乾坤小世界，何鱼的背包里只剩下几件衣服和当天的食物。

出商场之后，何鱼的脚步明显轻快许多。

但很快他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

何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房子，又看了看语音导航。

房子是他租的那间没错，导航也没错。

那么他为什么会原地转圈啊？

何鱼突然想到殷涟漪曾说过的鬼打墙，脸色白了白，小声地喊：“三太子……”

哪吒自然也注意到了异常，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阴气。

看着何鱼害怕退缩的模样，他起身飞出乾坤小世界，挡到了何鱼的身前。

哪吒：“这里有一股我无法分辨的气息，你小心点。”

何鱼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莲花衣，触感就像冰凉的花瓣。他偷偷吸了口浓郁的莲香，心跳好像没那么快了。

哪吒在四周查看了一番，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我们上去看看。”

何鱼点点头，乖乖地贴着他的后背走。

哪吒：“……不要离我这么近。”

万一真有什么妖物冲出来，他反手去拔火尖枪很容易误伤何鱼。

但是何鱼却误会他是讨厌自己，眼神受伤地往后退了退，也不敢再抓着他的衣服了。

何鱼跟在他的身后，越走就越迷糊。

因为哪吒在没有他带路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住的那一间房。

何鱼想到哪吒刚才说的无法分辨的气息，小脸煞白地问：“这间屋子有什么问题吗？”

哪吒停在门前，已经取出了比何鱼的身体还要长的火尖枪。

“这里…很有问题。”

哪吒手持火尖枪凌空一扫，狂风裹挟火焰撞开简陋房门，那瞬间从屋内冲出无数根粗壮的绿色触手。

它们滑腻灵活，眨眼之间绕过火尖枪，刺向哪吒的心口。

何鱼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撞开，视线闪了闪，再定神的时候哪吒已经和一团藤蔓斗在了一起。

混天绫自发从他的发间飞出，化作巨大的幕布圈住了何鱼，将他牢牢锁在一个保护圈内。

何鱼被逼到墙角，紧张担心地看着哪吒。

藤蔓的数量太多，破旧的房门已经被撞翻，门框也脱落到一边，仍然有源源不断的触手从里边疯狂地挤出来。

哪吒的两只风火轮同样加入战斗，三昧真火天克植物，不管藤蔓的数量再怎么增加，只要一对上哪吒就会被砍成八段烧为飞灰。

打斗中一小截藤蔓越过混天绫掉在了何鱼脚边，他看着还在冒热烟的植物断茎，眼神迷茫了片刻。

这跟他种的小白菜怎么一模一样。

不对，这就是他种的小白菜。该不会是因为他吃掉了小白菜树的全部菜叶，小白菜生气了，所以才会攻击他们。

何鱼心虚地看了眼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白菜，心想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只吃没有青菜的汤面了。

火尖□□入白菜杆，哪吒反手上挑，一颗猩红的眼球被生生地剥离了根茎。

眼球在脱离白菜根茎的一瞬间化作了一颗红色宝珠，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哪吒手中。

混天绫飞回去，重新给哪吒绑了个松散的高马尾，额前微翘的碎发自然垂落下去。

何鱼踮着脚走到哪吒身后，隔着一小段距离问：“它死掉了吗？”

哪吒正在垂首观察着手里的宝珠，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东西非妖非神，全靠这颗珠子提供力量，失去珠子就只是普通的草木。”

何鱼哦了一声，乖乖地站在一边。

哪吒研究够了之后，随手把宝珠丢给何鱼，略微抬眸看着他：“收起来，或许有用。”

然而就在何鱼接住宝珠的刹那，他的上衣口袋里突然伸出一根章鱼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宝珠。

何鱼反应迟钝，只看见一道肉色从手心闪过去，宝珠就消失了。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哪吒按住，滋啦一声哪吒撕掉了他身上穿着的卫衣。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激得何鱼浑身一抖，脸色变得充血，而哪吒已经把他的卫衣踩到了脚底下，拽出了那只作乱的触手。

何鱼的手机不知何时长出了八根触手，屏幕正中转动着一颗猩红眼球，此刻正惊恐万分地盯着哪吒。

哪吒一圈砸在手机屏上，玻璃碎片顷刻间炸成一朵飞溅的浪花。

手机突然响起沙哑粗粝的求饶声音：“别打了别打了……我求你别打了，我还只是个六月大的宝宝，你再打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何鱼猛地抬起头，想到了那天给异调局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这道声音说他的妈妈被吃掉了。

原本他以为是手机失真，听错了，原来是手机里藏着的坏东西在骗人！

想到这里，何鱼生气地走了过去，看着那颗瑟瑟发抖的眼球问：“你为什么要藏在我的手机里？”

哪吒看了眼走过来的何鱼，视线顿了顿，然后一拳正中眼球。

手机尖叫一声，眼球从碎裂的屏幕消失。

哪吒冷声说道：“回答。”

手机吓得哆嗦一下，赶紧回答何鱼的问题：“我才没有藏在你的手机里，我就是你的手机。”

何鱼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胡说，我的手机根本就不会说话，也不会长触手。”

要不是哪吒在这里，手机真想嘲笑他几句，但现在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说话：“难道你还没有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有了自我意识吗？”

何鱼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身体不自觉往哪吒身边靠了靠。

哪吒又看了他一眼，勾了下手指，两只风火轮悄悄地飘到了何鱼身边。

何鱼：“我吃的方便面也有意识吗？”

就像小白菜树那样，其实方便面也是活的，而他把活着的方便面给吃掉了。

何鱼越想越害怕，求助地看向哪吒。

哪吒却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衣服按到了他头上，凶巴巴地说道：“把衣服穿好。”

何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哪吒撕掉了，连忙穿上了衣服。

穿好之后他才发现哪吒给的衣服就是他自己的，可是哪吒一直在他旁边，是什么时候拿的衣服呢？

何鱼呆呆地看着他，混天绫忽然冲他晃了尾端，而另一边的尾端一直延伸进何鱼的房间，正在衣柜里边捣腾。

感知到何鱼的视线，混天绫的尾端从衣柜里退出来，挂着一条白色小裤衩，很开心地扭成了波浪线。

何鱼：“……”

连混天绫都有意识，果然他吃掉的方便面也一定在他的肚子里活着。要是、要是方便反过来把他吃掉了怎么办？

何鱼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眸子浸染上可怜巴巴的水光。

哪吒不知想到什么，两手环胸，态度倨傲：“放心，有我在，你的身体不会出事的。”

何鱼立刻就被安慰到了，他想哪吒那么厉害，就算他的肚子里有活着的方便面，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何鱼又看向地上破布娃娃一样的手机，面带为难地说道：“手机坏掉了，不能导航了。”

哪吒：“把它杀了，再去找一个。”

“别杀别杀——”手机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八条触手飞速地捡起散落的屏幕碎片，自己动手拼凑，“我马上就能修好，别杀我呜呜。”

何鱼突然觉得这个会说话的手机挺有趣的，而且照手机所说，这里的一切都有自我意识，那么他再找一部手机也还是这种情况。

何况附近也没有手机店，带上它或许是最便利的做法。

何鱼：“那你还能导航吗？”

手机已经完成了自我修复，变得焕然一新。它看出来自己的生死大权就握在何鱼的手里，因此极尽讨好何鱼。

“当然能了。”手机自动切换导航页面，语气隐约有些得瑟，“我不仅能导航，还能游戏开挂，登录你想登录的任何网站，嘻嘻，你懂的。”

何鱼：“……呃，我应该懂什么吗？”

手机不笑了，老实下来：“没什么，总之你只要知道，我可比那些普通手机有用多了。”

何鱼为了方便跟它说话，已经蹲到了地上，现下仰着头眼神汪汪地去看哪吒，小声问道：“我可以带上它吗？”

哪吒满脸不耐：“这是你的东西，你问我干什么？”

何鱼知道他这是同意的意思，当即开心地捡回了手机。

混天绫趁两人站在门外说话的功夫，把何鱼衣柜里带不走的衣服全部打包好，邀功似的围着何鱼转圈圈。

结果把哪吒的头发搅成了死结，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得到哪吒的允许之后，何鱼把出租屋里能带的东西全部搬进了乾坤小世界，包括他平时睡觉的小床。

这一次何鱼是真的准备好出发了。

手机很自觉地用触手卷住车把，努力把屏幕调整到方便何鱼观看的角度，还贴心地询问他要不要来首歌曲。

何鱼一边骑车，一边想了想说：“能放首小哪吒吗？”

他觉得三太子可能会喜欢听。

结果歌曲的前奏还没有出来，哪吒的声音先一步从乾坤小世界传来，恶狠狠的：“不准放！”

共享电车晃了一下，手机立马装死，何鱼乖乖地说：“好。”

红色的电车很快摇摇晃晃地驶出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