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果不其然,一进了县衙,大堂之上端坐着县官,堂下站着一个俊年,刚刚那个乞求自己救命的小乞丐跪伏在地,秀秀眼疾脑活,“演戏谁不会啊,我包秀秀可是高手!!”故事的脚本都来不及在脑子里过一遍,秀秀就先发制人跪下高喊道:“大人,小民捡了钱,正要来县衙交给大人,在这几条巷子里绕来绕去,就是没找到县衙大门!”秀秀两只凤眼晶亮一闪,双手一拍,兴奋道:“哎呀~真是老天开眼啊~在巷子里看到四位官差大哥,全仰仗官差大哥带路,现小民将自己捡到的钱上交给大人~”说着秀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和数枚铜钱,双手捧钱过头顶奉上。
刘知县科甲出身,因早年直言劝谏,得罪了八虎,从吏部天官一路贬至吴县知县,他倒也恬淡,不管芝麻还是西瓜大的官,安于其位,尽心尽责,今日本不坐堂,且过堂须得按部就班,照规矩办事,只因原告敲了登闻鼓,并带着证人一起报案,还报知被告就在附近,偷盗案不是细事,若耽误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案,与邬师爷在后堂商议此案,两人一致认为状子可以后补,民声最为紧要,立马差票拿人,换了官服,过堂审案。现秀秀“不打自招”,小偷变成拾金不昧的好人?案子复杂起来。刘知县心下猜疑被告是因事发无奈改了口供,面对刁民,先立官威,以免他们随意兴讼,扰乱公堂,凌厉道:“未经本官询问,不得擅言,如若再藐视公堂,本官将直接施以杖刑!”
秀秀抿抿嘴不再讲话,乖巧地跪在小乞丐旁边,刘非瞄了眼秀秀,心内鄙夷道:“此人真是刁滑,不过现下证人在场,证物又在他手上,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狡辩脱罪!”
刘知县惊堂木一拍,堂下两边皂隶“威~武~”声起。
“堂下三人报上姓名身份、原籍现籍、现居何地、所管何业。”
秀秀道:“小民姓包名大,今年刚15,家里遭灾,都死了,只剩我一人,从福建到此寻口饭吃!一早才从阊门进城!”
刘非:“学生刘非,年十八,顺天府宛平县人,小考结束,现旅居报恩寺。”
小乞丐:“贱民小锁头,苏州府城丐户,不知年岁,自小无爹无娘,孤儿~”
刘知县:“刘非,你可入学?”
刘非:“禀大人,学生三年前童试中科,现在宛平县县学读书。”
刘知县:“可通过选拔考试,登入乡试名册内?”
刘非受挫惭愧道:“禀大人,并未通过考试。”
刘知县:“包大~你说这钱是你捡的?”
秀秀:“是~”
刘知县:“可有人证?”
秀秀看了眼跪在旁边的小锁头,指着她回道:“就是她!她亲眼看见我捡了钱。”
刘知县问小锁头道:“小锁头,把你看见的报上来!”
小锁头:“大老爷~我看见~他~偷了这个秀才的钱~”
刘知县:“何时何地,包大又是如何偷盗,仔仔细细报上来!”
“我蹲在阊门月楼外要饭,这个秀才从我面前过,这个人趁秀才不注意,摸了他腰间的钱袋就跑~”小锁头伶俐地指指刘非,又指指秀秀,那绘声绘色的样子,好似真有那么回事。
刘知县:“他偷了钱逃向何方?”
小锁头:“过阊门往城里跑。”
刘知县:“什么时辰?”
刚刚伶俐自信的小锁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刘知县看她神色紧张,眼中露怯,厉声道:“你是不识得时辰还是不知该如何编造?”
小锁头慌道:“不识得时辰。”
刘知县:“阊门上的漏刻妇孺皆识,守门昼则敲梆报时,夜则打更传诵,你虽年纪小,却也是自小在这苏州城走街串巷行乞,竟不晓得时辰?”
刘知县:“小锁头,你看见他偷钱,可有立即告诉这秀才,当场捉他现行?”
小锁头:“大人~是~是他威胁我,要是我敢说出去,就~就~打断我的腿···”
刘知县:“你刚刚说见包大摸了刘非的钱袋子便过阊门往城内跑,他又是如何返回威胁你的?”
小锁头:“他~他~等秀才走了~对~等秀才走没影了才来找我麻烦的!”
刘知县:“秀才当时可有发觉钱被偷?”
小锁头不敢抬头,眼睛转了半圈:“没有~”
刘知县:“钱被偷后,你可看到秀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小锁头:“人太多了,没看清楚~”
刘知县:“人太多?你看到了包大偷钱后跑入阊门,却没看到秀才去了哪里···”
刘知县仔细查点秀秀呈上的银子和铜板,问刘非道:“刘非,你丢了多少钱?是何时发现钱不见了?”
“禀大人,学生一早收到家书,家中告急,匆忙赶往山塘街辞友,午初三刻行至阊门,不料被眼前这个小乞丐撞了一下。”刘非指着秀秀,口中称她为小乞丐,秀秀倒蹙峨眉,心内不服,赏他一个三白眼,“从阊门荡舟行至半塘桥,才发现腰间钱袋丢失。钱袋里一共是十两银子,八枚小平钱。”
刘知县:“银子成色,铜板形制如何?”
刘非:“一锭十两银水足纹,八枚弘治通宝。”
刘知县命人将银子拿到堂下辨验,复问道:“铜钱可有损毁?”
刘非:“铜钱皆完好,没有损毁!”
这时衙幕将银子复呈上案道:“禀大人,银子十两,银水足纹!”
刘知县清了清嗓子问秀秀道:“你说这钱是你捡的,何时捡的?又是在哪里捡的?!”
秀秀:“小民不知道街巷名字,只知道午时正进了阊门后北行,眼见有一条满是桃花的大街,走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捡了钱,正好被蹲在街旁边巷子里的这个孩子看见。”
刘知县:“什么时辰?”
秀秀:“大致在未初。”
刘知县:“包大,你可在阊门与刘非相撞?”
“绝对没有!”秀秀自知阊门外的确撞了一个男子,但当时自己只顾着跑了,并没抬头见撞的是谁,就算是他,也不能承认。
刘知县:“你几时入阊门进城?”
秀秀摸摸下巴佯装思考,随即志得意满地笑道:“哦~午正一刻。”
刘知县:“哦?!刘非午初三刻出阊门,包大午正一刻入阊门,这么看来,小锁头是在说谎咯!”
秀秀抱拳笑道:“大人明鉴!”
刘知县:“既然这钱是你捡的,钱袋子在何处?”
“钱袋子在~这个孩子手上~”秀秀从容地指指小锁头,眉眼间颇为得意。
刘知县:“小锁头,你把钱袋子藏哪里了?!”
小锁头听着话茬不妙,磕头如小鸡啄米:“大老爷冤枉啊,我没见过钱袋子!”
刘知县:“你前说看见包大偷摸了刘非的钱袋子,往阊门内跑,复又威胁你守口,现下你又说没见过钱袋子,到底你哪句话才是实话?!”
从升堂开始,刘知县似乎有意偏袒这名偷钱的男子,刘非只觉奇怪,他既是乞丐,又是初次来苏州,按道理不应该跟知县有何瓜葛才对,为何这包大说什么,刘知县都相信?却对这个七八岁的证人步步紧逼?刘非瞥了眼小锁头,她蜷缩一团跪伏地上,不知是倒春寒的原因,还刘知县将她唬住了,她浑身抖得厉害,衣不蔽体,却出了一身冷汗,那瘦骨嶙峋的小模样仿佛谁都能上去将她踩死,刘非心下不忍,向刘知县拱手行礼道:“大人,这孩子龀齿之年,孤苦无依,尚未开蒙教化,言语含混也属正常,见义勇为可嘉~”
秀秀心内不悦道,“这个秀才是不是瞎的,到底是谁见义勇为!”
刘知县:“包大~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这苏州府,不知县衙何在,为何不在原地等待失主,既要来县衙报案,又被小锁头目击捡钱经过,为何不让她带你来县衙?”
秀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可算问到这个问题了,颠头耸脑道:“大人明鉴,我捡了钱,本想原地等失主回来找,可这个孩子说,这样没头没脑等下去实在误事,不如带我来县衙报案,这样也不耽误我下面的事,我就信了她,我跟着她走了走了四条街呐!不知为何她将我拉进巷底,自己却跑了,害我找了半日也没寻见县衙大门!”
小锁头业已感知知县不怎么相信她,只怕馅儿大皮薄,一会儿就露了,越怕越慌,竟控制不住浑身抖起来,刘知县看他如此,趁热打铁追击道:“你既没有跟着包大,告发时怎么知道包大藏于何处?”
小锁头道:“有人看见他进了巷子!”
刘知县道:“你既知道,有人看见包大进了巷子,必然知道有人看见你进没进巷子,你可要如实回答,若是也有人证明你也进了巷子···”
刘知县一直心有疑虑:“以包大现下的情境而言,偷盗倒不是不可能,但他第一次来苏州府,还没摸清状况,便行了偷盗之事,被小锁头看见,事后还不飞速离开,反而大摇大摆进城,既不藏匿,也不吃喝玩乐,反而来了县衙,这种种奇怪行径倒可以解释他捡钱上交的口词,而这个秀才不仅与小锁头一同来报案,还对他维护有加,好似两人有什么交情般,但要说俩人合力构诬,玩的是仙人跳,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身无分文的包大呢,这个小锁头陈告时口齿伶俐,被问及细节时又言语不清,前后证词矛盾,此案颇为蹊跷。堂下这落魄的三人,两个乞丐,一个穷秀才,他们私下的纠葛尚不清楚,若是放刘秀才和小锁头回去等传唤,一则串供生变,二则少不了承差的讹诈,不如先将他们收押,待我暗地里察访一番再说!”想定刘知县道:“来人!将小锁头说的看到包大进巷子之人找到,将这三人俱缚外牢,改日再审!”
刘非瞬间麻了,呆滞片刻,满脸诧异道:“大人~我是原告,这孩子是证人,为什么我们也要进牢房?”
刘知县道:“此案蹊跷,正好你急着击鼓报案,连诉状也来不及写,这样,你就去外牢把状子写了,省得来回传唤你!”
衙差不容几人分说,将三人推搡着朝班房赶,刘非心凉了半截,这一日真可谓掉入无人之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倒霉透了,刘非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但仍试图向刘知县告情道:“大人,学生还有急事···”
刘知县哪有功夫听他解释,转身离开公堂,秀秀看着眼前这个着急的秀才和小锁头,暗自高兴:“害人终害己!正愁着今晚没地睡觉呢,这下好了,不仅有不花钱的地方休息,免费的牢饭吃,还有两个人陪着,哎呀~也算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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