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是平地起波澜

预想中的摔落并未到来。

戚江雪被裹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二人贴着石墙轻轻滑下。为了缓解面对面的尴尬,戚江雪将脸侧了过去,灼热的呼吸烫得她左耳生出湿意。

一片沉寂中,只余心脏敲锣打鼓,在黑暗里沸反盈天。

原以为下面会是一条密道,再不济也是一间密室。谁想这里竟如此逼仄,容纳一人有余,两人嫌挤,转个身都很困难。

与世隔绝一般,听不见上面的动静。不知无疚正如何寻找,若她打开暗门,在下面抵挡将会很被动。没有什么腾挪的余地,如果突然掉下来刀兵暗器那他们会被扎成刺猬吧。

戚江雪强行让自己思考,但是楼煊不给她机会。也不知他在干什么,手从她的腰间来回滑过。

都这时候了还不检点些!戚江雪一怒之下掐住楼煊的胳膊,狠狠一拧。只听楼煊“嘶”地倒吸了口凉气,但很快克制住了。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他颤抖着从腰间举了起来,是一支两寸多长的小弩。随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把拳头大小的伸缩伞。

楼煊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又指了指头顶上,一双星目中饱含着亮晶晶的疑惑。这眼神让戚江雪莫名想到了被主人嫌弃却不知为何的委屈小狗。

戚江雪有点愧疚,但不多,再怎么说他也让她难受了不是。不过行走的机关百宝箱还是很有用的,有了这些确实能打上面一个出其不意。

两人没有再动,静静等待着。

戚江雪无聊地用手指扣着凹凸不平的石壁,突然摸到一块格外平滑的石头。她心下一动,用指背敲了敲,又敲敲它两边,果然感觉不同。

她将内力凝聚在手掌,往后一推,滑石向后平移。紧接着,对面的石墙向两边分开,留出一人宽的通道。

楼煊站定后,与戚江雪对视一眼,先行走了进去。

戚江雪跟随进来后,回过头,掌心聚气击向对面的凹陷之石。石块并未受损,而是向前恢复原位,两边的石墙也缓缓闭合。

终于松了口气,两人快步走向前。

“无疚应该并不知道这下面的秘密。”楼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戚江雪也这样认为,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嗯,她会不会发现你的那些小虫子?”

楼煊声音轻快道:“我下来之前就让它们自爆了。就算她能发现,看到的也只是铁屑。”

这放在千年后也是很厉害的技术了,戚江雪由衷发出了赞叹。

“巧思玲珑,造化神工。你们凌鸢阁在江湖中应当很是厉害吧。”

楼煊沉默了片刻才道:“战国时有四大显学。其中乂家求真重践,以侠义闻名,以机关见长。乂家曾有许多分支,经过一千多年的凋零没落,现在仅剩凌鸢阁一支了。凌鸢阁不愿涉足各种纷争,可树欲静,风却不止。”

“你要救的可是阁中之人?”怀璧其罪,戚江雪也觉得凌鸢阁的技术很容易遭人觊觎。

“是我师伯。他也是凌鸢阁的前任掌门。如今绥景两国局势紧张,我们本以为是景国将他带走,想要做机关或是获取某些特殊技艺,可谁知后来我查出抓他的竟是自己人。这清晏山庄是何等严酷,也不知师伯在这里受了多少罪。”

楼煊的话语带着愤怒与不解,戚江雪忍不住安慰。

“也许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并不会对你师伯太严苛,我们想办法尽快找到他。”

这条路很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通道狭窄,戚江雪感觉越来越热。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楼煊,却发现他的耳侧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

戚江雪拉了下楼煊的袖子,楼煊停了下来。待他转身,戚江雪才看见他的额头边缘也在泛红。

“你可有感觉到热?你的脸似乎出了些问题。”戚江雪有些担忧。

楼煊怔了怔,他刚刚一门心思想着救人之事,竟忽略了面部的不适。

“此处应当接近温泉,所以气温升高。看来这张脸是要不得了。”

楼煊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往手上倒了倒,随后在脸上按捏了一圈。

戚江雪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到小时候曾看过的一个关于换脸的恐怖故事。大晚上乍一看这动作还真怪可怕的,她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又顿住了。

一张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

戚江雪料想楼煊容貌不差,但此时方觉古诗所言非虚,美人无分男女。当楼煊满眼含笑看着她时,冲击力比她后世看到的男明星可大多了。

“让你露出真面目还挺不容易的。被我看到没关系吗?”戚江雪轻声问。

楼煊对她拱了拱手,道:“之前实属无奈之举。今后一定与戚姑娘坦诚相待。”

戚江雪听到这话有些别扭,她不由推了推楼煊。

“无所谓,反正长什么样都是你。这里好热,快往前走。”

“那怎么能一样。”楼煊被推着往前走,嘴却没停。“我听说长相出众者更容易获得他人的信任,戚姑娘难道没觉得我现在比之前更真诚了吗?”

戚江雪撇了撇嘴角。“没想到你还挺自恋。没听说过‘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吗?”

“这么说,你觉得我是君子?”楼煊的声音带着笑意。

戚江雪懒得再理他。

不知这密道通往何处,两人走了好一阵,热气终于散去。

前方开阔起来,有一处蜿蜒而上的石阶,尽头又是一面石墙。

楼煊先到,他四下摸了摸,对戚江雪点头道:”应该就是这块了。”

戚江雪再次用掌击向那块石头,只听头顶上方传来响动。

石砖移位,露出四四方方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从洞口出来,已是下半夜。外面是一座花园,建筑凋敝,塘水枯竭,萧索不成景。

楼煊看了看四周对戚江雪说:“这里是罚罪别院。”

戚江雪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在地图上看到的便是罚罪别院与药人堂相邻,没想到还有一条连通的暗道。

“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都是男子,即便废了武功仍有很强的攻击欲。据说有些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是武林公敌。照山庄的说法,这些人都有罪,要不是因为他们是真疯,早就被拉去做药人了。我师伯不在这里,看来还得找其他密道。”

楼煊的声音里透出失望,戚江雪也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你之前说有一个掌教今夜在这里?”

“是无疚。”楼煊将小弩重新拿在手上。“只是不知道她之前怎么又去了药人堂。”

“可能是昨夜我去过,今天她便又去那里检查了。现在不知她在哪里,你还能再易容吗?”戚江雪有些忧虑。

楼煊点了点头。“能是能,就是做起来有些麻烦。”

正说着,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连忙躲到一棵大树后。

只见三个尸人拖着步子向花园走来,其中一个手里抓着一副血淋淋的盔甲。

一阵竹笛声响起,脚步声纷至沓来。越来越多的尸人开始往这边聚集。

戚江雪对着楼煊指了指树上,楼煊会意。他从袖中射出一条钩索,钉在树心处,随后借力攀上树顶。

戚江雪提气上跳,三两下蹬着树干也到了树心。两人稳住身形,藏身在凌乱生长的枝丫中。

尸人们似乎听到了上树的动静,但僵硬地转了转头后,就一个个都停在树下不再走动,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戚江雪从树顶眺望,看到相邻院子的一间堂屋里有人影在烛光中晃动。

“啊——”男子的惨叫声传来,格外瘆人。

“哼,朝廷治罪,其他人都已问斩,你竟然还敢装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骂道。

又一声惨叫响起,随后便只余沉默。

尸人们有些躁动不安,但又一阵竹笛声过后,他们依旧停在原地。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门被打开。一男子大步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个侍童提灯跟在他身后。此人正是之前和邱老一起去消业池的黑脸男子,看来他很习惯用武力威逼别人。

楼煊在旁边轻声道:“他是罚罪别院的管事廖奉堂,出手一向狠辣。”

戚江雪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差点被他捏碎下巴的痛苦回忆。或许,有朝一日也要让他尝尝被刑讯逼供的滋味。

廖奉堂快走出院子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竹笛在嘴边吹了吹,随后便离开了。

树下的尸人们得到了某种指示,开始动了起来。有些漫无目的地游荡,有几个则向着关押的院子走去。

戚江雪抓住楼煊的胳膊,带着他迅速从树上跳下,用轻功飞了过去。

赶在尸人到来之前,他们进入屋子,将房门紧紧关上。

地上有两名男子,其中一个衣衫尽烂,身上被抓得血肉模糊,早已死透。另一个身上还穿着盔甲,倒在一边喃喃自语。

戚江雪连忙上前将盔甲男子扶起。

“潭城兵败,非我等之罪。”男子气若游丝。“……州,危矣。装疯,找,找……将军。”

戚江雪眉头紧皱,听得不是很清楚,楼煊则是一脸沉重。

“你说的是燕州还是兖州?要去找谁?可是严将军?”

“我们没有叛……”话音戛然而止。男子双眼半睁,已然断气。

戚江雪轻轻阖上他的双眼,内心一片悲凉,而楼煊的目光还停留在男子身上。

“看他的装束,应是昭武校尉。潭城若失守,景国便可通关而下,直取冀州。可他为何说燕州……兖州?”

听到楼煊的话,戚江雪回忆着脑海中的绥朝地图。无奈印象实在模糊,只依稀记得燕州是边防重地,此时离景国攻破大绥国门还有三四年的时间。

“无论他所说的是何处,边关似乎都有危情。你还是易容成药人,尽快离开。你师伯我也会暗中帮你找的。”戚江雪催促楼煊。

“那就麻烦姑娘了。我的确要去确认。”楼煊忧心忡忡,看着戚江雪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当戚江雪赶回幽人馆时,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无疚。

1、“猗嗟昌兮,颀而长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出自《诗经》中的《齐风·猗嗟》

2、“君子盛德貌若愚”出自《史记·七十列传·老子韩非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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