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正是一腔怨气无处宣泄,恰巧长子平菡林一日三请,捧着一盒糕点前来问安。
平王妃只能收拾收拾心绪,吩咐侍女煮水沏茶,少不得要与爱子聊上几句体己的话儿。
吃了一块桂花糕,香甜润到心尖儿上,平王妃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她的这个儿子模样生得标致,性情又是这般温和体贴,修为虽然说不上惊艳绝伦,但是在同辈人当中亦是排得上名的。这样的年轻人,要是生在稍许寻常一点的家里,前来说媒的还不踏平了门槛?怎么着也能千挑万选,娶个千娇百媚的贤妻安享天伦吧!
然而,作为郡王家的世子,家族的荣耀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唉!偏偏那位帝宫的正主大厦将倾,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爱子往火坑里面推啊!可是,除去帝宫,还有哪一家配得上她的好儿子呢?
眼见母亲愁眉紧蹙,平菡林只能拣些逗人开心的闲话说说。母亲的烦心事是不需要问的,那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他能够撼动的。
这时,平世年遣派的侍女送来一个锦囊。
平王妃极不耐烦地拆开锦囊取出白帛,匆匆扫过一眼,目光凝重,再三细看,心中顿悟:我这一辈子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攀上一个高高的枝头,找一个稳如磐石与天齐高的靠山。须不知,再高的枝头也会折,再稳的靠山也会倒。攀来的,到底不是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不是我自己去成为那个高枝呢?
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摆在面前,如果没有牢牢抓住,让它白白溜走,她就不是齐家的后代了。
平王妃飞快地拿定了主意,稳了稳心神,指尖生出一道气息将白帛燃成一缕青烟,故作嫌弃地嗔道:“你父王真是多事!他的那个心里面呀,就是装不了芝麻点儿的小事!”
平菡林提壶斟茶,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不敢多言。但是平王妃脸上稍纵即逝的神情,他太熟悉了,心底免不了一个咯噔:母妃大人这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算计吧?看她这般,这一回折腾出来的动静怕是前所未有……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劝上一劝,却听平王妃语重心长地言道:“林儿呀,为人父母的,哪一个不是巴望着后代能有一个好前途?我这厢日日夜夜愁的忧的是什么,想来你也应该明白。眼瞅着你年过弱冠,长大成人,正是成家立业的大好光景,原本该有一桩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哪晓得世事难料,天意弄人!你的大好前程绝不能就这么给毁了,说不得要退掉那门亲事。可是这么一来,再去哪里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女子呢?娘这心里面呀……唉!”
“母妃……”平菡林着实是个身不由己的人,对于婚娶一事,他根本没有一丝念想,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提升修为,在天试中名列前茅,从而保住家传的斩心刀。“孩儿尚且年幼,还可慢慢寻觅让母妃满意的良人。”
“你这孩子啊!唉!”平王妃恨铁不成钢,斥道:“身为郡王家的长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就是世子,根本不需要你去争的。我们给你订了一门亲,入赘帝家做别人的驸马,却要把世子的名号转给你的弟弟,你倒是没有半句怨言,为人处事太过温顺了!哪有一分男子的英雄气概?你休要说什么年幼这两个字,给自己的惰怠找由头!你瞧瞧人家十五六的年龄都已经做了天君,指点江山杀伐决断多么霸道!他要收走你们平家的神器,只是一句话儿的事,你们一大家姓平的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辩驳一个字!不敢抗争也就罢了,套套近乎总该能的吧?就没见一个平家的人去走动走动。你看那烈焰庄,低调了几百年,说是六大门派,充其量算得上是个凑数的,除了首任庄主,再没有一个逍遥仙修,要不是他们炼出来的业火符无可替代,世人都快要把烈焰一门从六大门派中剔除了。可是这大半年里,烈焰庄大出风头。那烈子星何德何能,竟然在琼英宴上列为贵宾,你的父王连一张请帖都没有收到。平家在这苦寒之地守了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乱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比不过一个小小的修行门派!那三个郡王有罪有过,弄丢了神器,得罪了神域,平家可没有做过什么违律逆天的恶事,凭什么一概而论?你父王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可是你这孩子怎么也是这般无用?你怎么就不学学那烈如秋,同样是一般大的年轻人,人家多有眼力劲儿,抓住时机搭上最有权势的人,在望旸庄园里面一个月,那叫一个风光无限!一卷琼英盛名天下尽知,还有他那个血玉仙琴,一朝面世就名列将之器第六位,除去四大神器和来自齐家的灵斧,一把没有任何战绩的玉琴盖过了世间所有的灵器。你们平家的东西想保却保不住,人家平白无故受恩得赐,人比人啊!”
唠唠叨叨一席话,原本是些早就听出耳茧的陈词滥调,忽而提到烈焰庄,再听对烈如秋的一番评价,平菡林不由震惊:母妃对烈如秋的态度本不是这样的,曾经是奸猾势利的小人,离经叛道的恶子,今儿个的话风怎么突然反转了?还要我去学他?
平王妃将儿子的迷惑看在眼里,饮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先前的事就不去理论了,眼下,烈如秋来到苍泽郡,住在川凌庄里面休养。昨日,他与你父王会面,请求你父王为他查案平冤。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你与他年龄相仿,可以与他结识相交,好好学一学人家的为人处世之道,也能与天君走得近一些。”
平菡林再惊,“母妃的意思,是要孩儿向烈如秋示好吗?这人修习鬼道,驱驭阴尸,连杀数人……”
平王妃挥袖打断,“杀人一事尚无定论,他敢让你父王查案,或许当中真有隐情。至于修习鬼道嘛……虽然神域御心族多次对他出手,却没有把这事拿出来说道。而且,天魄族人能够让他住在川凌庄里面,大概他已经弃了鬼道与阴尸,你不用太过在意这些。”
“哦……”平菡林暗自琢磨着,想不透母妃究竟在打怎样的算盘,试探着问道:“天君也在川凌庄吗?”
平王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来奇怪,天君不在,但是烈如秋却住进了天君行宫。所以啊,烈如秋还真是个人物呢!都知道他是司马家的遗孤,他至今没有公认自己的身份,这个年轻人,野心可不小呐!”
平菡林总算听出点名堂来了,不禁眼角轻跳,暗呼:母妃!那您的野心呢?
正说到这里,侍女进来禀告:路家的二夫人已至门外。而后与平王妃耳语几句,说明了齐自语来此的缘由。
平王妃心领神会,一面打发下人收拾案几,一面对儿子殷切叮嘱道:“择机不如撞时,正巧我们姐妹重逢,少不得要啰唆几句,你不必在这里流连,现在就去川凌庄见见烈如秋罢。你一定要设法寻个由头,把他请到府里来,让为娘好好会一会这个风云人物。”
平菡林行礼告退,从侧门离开了宅院,叫上贴身的仆从套上马车,慢悠悠地朝着川凌庄行去。
正是巳时,风疾雪乱,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车驾上难得片刻安静,平菡林斜倚厢房的窗子,怔怔地瞧着外面一阵紧过一阵的飞雪,反复琢磨母妃的极端转变,无论是对烈如秋,还是对亲妹妹齐自语。
直到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响亮,已经临近目的地,平菡林还是左右想不明白,他瞅着川凌庄外人潮攒动,不禁暗暗惊叹:要不是亲见此景,谁能相信烈如秋只是烈焰庄的一个普通弟子呢?
递上拜帖,迎到贵客厅,沏茶等候。
茫冬庄主匆匆关照了一下,就忙着离开了。平菡林倒不会因为这个觉得被轻视,莫说现在已经失去世子的名号,就算有,亦是朝不保夕的虚名。想到这些,他竟然有些理解烈如秋,认回自己的身份又怎么样呢?
圣帝的封号还不是来自神域天君的恩赐……
烈如秋在临水小楼的贵客厅与平菡林会面,两个人十分随意地聊了聊。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茶意尚浓,烈如秋欣然应允了做客王府的邀请,平菡林便起身告辞离开了川凌庄。
虽然意外平大公子的来访,但是烈如秋对这位谦逊温润的世家公子却是印象极好,初来苍泽郡,拜谒一方之主亦是理所应当。
要依着烈如秋的性子,这会儿就跟着平菡林一同回府了,此番却不容他太过随性。一来,如影随形的饥渴需要他作好充足的准备;二来,他仍是想听听那个家伙的意见,而不是被神魂不着五六地瞎忽悠。
烈如秋瞧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云生,言道:“这会儿,沐天落在做什么?我想见见他。”
“公子啊,沐天落正在修行呢,现在是肯定见不着的。有什么事,我替您转告吧!”神魂毫不犹豫地推脱了,尽管言语还是那么毕恭毕敬。
“哦。”烈如秋没辙了,这要是搁在以前,他定是问都不问就进天石去找人了。如今这么问了,反而不能率性而为。
这些天来,烈如秋次次打发两只小灵兽去天石小世界取灵丹,似是斗气一般,现在想想亦是无趣得紧。一个凡人居然跟天君圣主斗气,谁稀罕你呀!
天君圣主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他这凡人为了圣主没有亲手把灵丹交给他而斗气,圣主正好不想听他呱噪呢!
可是,他着实应付不来这些尔虞我诈的人与事呀!
烈如秋无奈地站起身,正打算回到听涛阁后再作周旋,却见庄上的小伙计又递来一封拜帖,拆开来一看,赫然写着:北冥落木族,陌青啸。
烈如秋忙让小伙计去将客人请进来,回头问道:“你说,陌青啸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云生放下手中的茶具,撇着嘴角言道:“许是想念圣使大人了呗!”
“呵!”烈如秋冷笑几声,一时起了性子,“你可真会说话呀!有新客到访,你是不是应该换茶洗盏了?刚刚平公子来了,你倒好,一言不发就躲了个干净,这次可别躲了!人家陌少主对待圣主天尊那才是奉若神明高山仰止,只恨自己不能提靴磨研形影不离。我区区一个随行的仆从,全都是沾了圣主大人的金光!”
“嗯?”云生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天真,言道:“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当然可以!刚才,小人并非有意躲避,是沐天落把小人唤去了。现在又没有旁的事,为公子待客沏茶理所应当嘛!”
“咦?”烈如秋立即抓住重点,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云生低着头麻利地整理茶案,明显是想蒙混过去。
烈如秋哪会放过他,“他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要你去做别的什么事情?”
眼见混不过去,云生使出杀手锏:“他让我保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哼!”混小子越来越过分了!烈如秋突然就来了脾气,从怀里掏出藏霜取出断舍石,“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呯呯呯”,三声敲门阻止了烈如秋的冲动,他当即回过神:这厢还有客人呢!
烈如秋暗骂几句,收起天石,把藏霜塞入胸襟,朗声唤道:“请进!”
陌青啸令栱桐与桫椤守在门外,整了整衣装推门入屋,眼见就要跪伏在地上,烈如秋早有准备将他拦住,笑道:“陌少主怎么还是这样见外?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
陌青啸只好站起身揖手见礼,跟着也笑起来,“圣使,别来无恙啊!”他抬眼一看,马上收了笑,“哎呀!圣使,怎么消瘦得如此厉害?云泽族,他们是想要逆了天吗?”
“呃!无关云泽族……”烈如秋暗想:这都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了,还是很明显吗?“来来来,先坐下饮口热茶解解寒气吧。”
陌青啸在软榻坐下,目光不离烈如秋,眼中带着担忧与不解,“听闻厄运沼泽宵禁至今,族中各种禁令颇严,是出了什么事吗?”
烈如秋拿不定该如何解释,只能生硬地扯开话题,问道:“且不知陌少主来到苍泽郡,所为何事?”
“哈哈……”陌青啸聪慧伶俐,不动声色地敛去疑忧之色,咧嘴笑道:“圣使不是托我查一个人吗,我这是给圣使回话来了。”
“这么快吗?”烈如秋想起来了,一个神秘的名字:司马子姝。
“圣使交代的事情,岂敢拖延?”陌青啸瞟了一眼埋头侍弄茶具的云生,神秘兮兮地说道:“圣使知道圣都的先锋营之乱吧?前圣帝的弟弟宣亲王,他的独子司马子义串掇父亲篡位,打算率领先锋营逼宫,结果事情败露。”
“嗯,这事我听说过。”
“宣亲王很快就病死在寒宫,司马子义被处斩刑 ,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全部因为连罪被诛。司马明宣这一支,应该尽数灭绝的,但是,却悄悄留下了一人。”
当然不是司马子义。
“司马子姝?”烈如秋问道:“那这人是……”
“她是司马明宣的女儿,司马子义的亲妹妹,”陌青啸的神色有些得意,“这些隐秘的事情,帝宫以为可以瞒过天下人,却还是留下了线索。据说,司马子姝容貌妍丽,才情非凡,深受前圣帝的怜爱,自小养在帝宫,甚至被当作公主一般看待。宣亲王父子出事之后,前圣帝找了个替身,而司马子姝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被偷偷送到南方一户人家藏了起来。圣使,你猜猜是哪一户人家?”
“这……”烈如秋根本不去费那个心力,“这如何猜得到?你还是直说了吧!”
陌青啸愈发得意,“是路家。没有想到吧!南星岭的泫水镇与圣都的距离遥远,路家的家境殷实,不会委屈了出身于帝宫的公主;家主为人低调,明晓利害关系,与前圣帝私交甚密,不会走漏风声。路家,大概就是最适合司马子姝藏身的地方了。”
烈如秋点了点头,要论起来,这位女子应是他的堂姑了。“那她现在何处呢?”
“路家的现任家主路波明,有三位夫人。”陌青啸还想卖卖关子,慢慢悠悠地说道:“正夫人魏氏,想必圣使已经知道了。二夫人齐氏,齐自诺的亲妹妹。那三夫人嘛,人称鸾夫人,便是司马子姝。”
“哦?”烈如秋稍一琢磨,“是路筱川的生母?”
“没错。听说就在前几日,路波明与三位夫人也到苍泽郡来了,正是由路筱川同行一路照料起居。”
“路波明不是卧病不起吗?怎么跑到天寒地冻的苍泽郡来了?”
“说是出来散心的,”陌青啸十分不屑地言道:“路波明这个人心眼多得很,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都说他伉俪情深,对三位夫人一视同仁,在我看来,正夫人应该是他迫于情势才娶回去的。那位巍先生,确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呀!”
“哼!什么大人物!”烈如秋一听这人就来气,“为老不尊!”
“啊?”陌青啸哪里会知道其中的曲曲折折,那时的他正一门心思应对天试呢!
这时尚且容不得他好奇,烈如秋追问:“你刚刚想要说什么?”
“哦!”陌青啸只好回到正题,“路家想要在人族扎得更稳,联姻是最便捷的方式,所以路波明不可能只娶一人。二十年前,巍先生虽然已经引退,但是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而齐郡王风头正盛,称作人族第一望族毫不为过。司马子姝嘛,这不就是近水楼台吗?至于他究竟心属何人,也许一个都没有吧!”
其实,对于别人家的私事,烈如秋毫无兴趣,只是,“为什么会有人特意把这个名字告诉我呢?那人究竟想让我知道什么?”
陌青啸忽而严肃起来,“圣使,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起过的吗?关于那几桩命案,凶手聚集炽息以炙焰伤人,假冒烈焰庄的修为嫁祸给圣使。极有可能,那个凶手是修习日煦的。众所周知,天下只有司马家的血脉才有可能修习日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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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权欲染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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