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手里这个案子已经接了一周多,我今天过来核对关键信息。”
“哦……”陆影安摆弄摆弄水杯,对哥哥这种不同往日的冰冷感到十分不舒服,“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看着她心虚的样子,陆安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过吓人,缓了缓语气才再开口:“你昨天的时候,是不是找人去查了点什么?”
闻言,陆影安先是头皮一炸,下意识就想反驳,“没,没有啊……”
陆安卿掀眸盯她一眼,略叹气,张口就报出了甄亿叶家的小区名,“这不是你吩咐他们做的?”
陆家名下是很大的一家糖果公司,生意范围做的大,大树荫庇下的阴影覆盖面也就越大,很多事情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
公司掌权人的迭代在陆氏父子二人之间缓慢演进,但他们都默契地把陆影安排除在外。
就让她做个纯粹的运动员,追求自己的梦想,脚上干干净净的,才能走的更远。
“……”
陆影安理亏,只好默然。
陆安卿等了等,低头抿水,“这件事既然已经做过了,我也不会追究你。”
陆影安松了口气,不过没等她把这口气松完,就听陆安卿又问道:“只是,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查这些吗?”
“没什么。”
“真的?”
“……假的。”她犹豫了一会儿,“你会告诉爸吗?”
“其实爸应该是会知道的,只不过这条消息暂时被我给截住了。”陆安卿摊手,“但我没办法打包票。”
“……”陆影安组织组织语言,又在肚子里斟酌了很久,才慢慢把甄亿叶的事情给讲了一下,“就这样,我放心不下她。”
陆安卿静静地听完,倒是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喜欢她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陆影安先是惊了一下,可随后又觉得这个问题也还合理。
她寻思了寻思,想了又想,半天还是没个结果。
陆安卿见状,心里大概也有了数,放下水杯,没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他盘算了一下,道:“这件事,我希望在你手里就到此为止。”
“哥?”陆影安抬起头。
“听我说完。”他双手交叉,面上难得严肃,“在你这里到此为止的意思是,这件事,后续的事情交给我来做。你需要与陆氏其他的人——例如你之前联系的那些人保持一定距离,最近环境有点危险,你多注意。”
“那你和爸……”
“我们没事。”陆安卿推推眼镜,“毕竟,我是律师。”
陆影安点点头。
“哥。”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能帮她打离婚官司吗?”她撇撇嘴,“我知道你的律师费很贵,亿叶她没有钱,但是我可以付给你。”
陆安卿打断她的发言,“虽然我的咨询费很高,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收你的钱呢?再者说,我也不缺。”
“所以,你能打离婚官司吗?”
陆安卿被逗笑了,“我虽然主攻刑辩,但离婚官司我也是会的。不过我大概率会从律所介绍一个更合适的律师给你。”
“那我……到时候问问她的意见再跟你说吧。”她很真诚地看了自己老哥一眼,“希望到时候你有时间。”
“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
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引起的呼吸性碱中毒,甄亿叶在医院待到后半夜。
付随遇已经先回去了,但没有跟家里提这件事,怕母亲知道后内疚自责,也怕付枝生知道后跟她吵架。
甄城一直在医院陪着,支着头在椅子上打盹,甄亿叶醒过来时,他还在睡着,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她试着动了动,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她拧了拧眉心,动作间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听见动静,甄城一个激灵醒过来,“你醒了?”
甄亿叶喘了口气,“什么时间了?”
“快三点了。”甄城搓搓眼角,捡起掉落的手机,“你要是累,就再歇会。”
“付随遇呢?”
“他明天还要上班,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他侧身坐在床边,“还得感谢人家小付,把你送过来的。”
“嗯。”
她抬起头,甄城帮了把手让她坐起来,甄亿叶抬眼看他看,觉得没脸见他。
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她想什么甄城自然是知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跟小沈的事,不怪你。世间多少夫妻不是分分合合的,看开了也就好了,更何况这件事本也不是你的错,是他对不起你,还这么折腾你……”
“其实我们俩……我也确实有错,一味地逃避,我们俩都在逃避,所以最终问题才会越来越大……”
“你虽然也有责任,但这并不是他出轨的理由。”甄城握住她的手,认真道:“闺女,你要知道,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其他的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说这段话时,甄城的言语忽然变得铿锵,仿佛他是权威,混浊优柔的老眼中也难得迸射出几分强硬和固执。
甄亿叶垂下眼,轻声回道:“我知道。”
“你再坐会,我去给你接点水。”
甄城撒开她的手,别开脸时,甄亿叶看到他的眼眶有一点泛红。
温暖的水下肚,甄亿叶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她捧着纸杯,忽然说自己想见漪漪了。
甄城愣了下,“沈凌寒跟你提到她了?”
“他说漪漪这几天不肯上学,怎么哄都哄不好。而且,我也很想她。”
自打上次她偷偷去祁顺芳汀看过,现在又已经快一周没有见过孩子了。沈凌寒打着怕感染的旗号不让孩子见她,她自己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怕争吵起来吓到孩子。
甄城想了想,“那我周五去把她接来,你带她出去玩两天,就先不要回家了。”
“好。”
距离周五还有一天,甄亿叶吃好抗艾的阻断药,然后心血来潮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自打上次呼吸碱中毒之后,甄亿叶消极了好几天,直到今日才总算养起点精神,爬起来吃口饭,换一条好看的裙子。
也是自打那件事之后,甄城就把办公室搬回了家里,除非必要,不然就一直在家里陪着甄亿叶。
甄亿叶换鞋的时候他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人似要出门,就有点耐不住。
“你干什么去?”
“出门有点事。”
“什么事?”甄城匆匆跑到自己房间去拿老头衫,“等着我跟你一块。”
“不用。”甄亿叶挎上包,“上次跟你说了的,漪漪她们幼儿园园长的大孙女满月,怎么说咱们之前也是邻居,上次宴席没去,这次得到个场补一下。”
“哦。”甄城把脱了一半的背心重新穿回去,“诶,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漪漪办转学来着?”
“是啊。但是沈凌寒也不傻,他想争夺漪漪的抚养权,肯定也跟园长提过,我今晚请她吃顿饭,先探探口风。”
“行。”
甄城点点头,临时又把人给叫住,“我这也有一份红包,你一块给我带过去吧。”
甄亿叶哪能收,“你拿回去,拿回去。”
“都是为了漪漪,你拿着吧。”
他都这么说了,甄亿叶便不再推脱,回房间找了个红包,把甄城从衣柜里拿出来的钞票塞进去。
那些大钞是崭新的,装进去鼓鼓囊囊的,很厚实。
甄亿叶眼眶不禁有点湿润,“我走了……”
“走吧,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了。”
幼儿园园长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太太,个子小小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有一头卷卷的白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
园长的先生之前在医院动过心脏手术,是甄亿叶亲自主刀,所以俩人还算是熟络。
一见面,园长就拉着甄亿叶说个不停,看到她手上淡淡的疤时更是心疼的不得了,苍天大地挨个喊了个遍。
甄亿叶尽量顺着她说话,然后小心翼翼提出说自己因为工作的原因,想给漪漪办转学。
“呦,真巧!前几天的时候小沈也跟我提过这事,也说是因为工作的事。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忙得很,难免会疏忽了对孩子的陪伴。”
园长说着,目光略有指责,“前几天漪漪在园里,我看她中午吃饭不香,问了再问才知道是想妈妈了。小甄啊,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当父母的,漪漪这么乖的一个孩子,你们心里难道就不难受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甄亿叶深深埋下头,“我以后一定注意……”
“别光顾着嘴上说,要有实际行动才行。像她这么大的小孩,本来就处在情感养成的关键时期,漪漪心思又敏感,你们得多抽出点时间来陪着孩子。我跟你讲,对孩子的陪伴真的很重要的。”园长也是真的很心疼漪漪这孩子,苦口婆心说了老多。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尽量降低工作强度的。”
园长也扶额,“我知道你是个医生,总是忙。我老伴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也算是见识了医生的辛苦。但作为教育工作者,小甄啊,我说句不该听的,那个时候,你对病人们都比对漪漪要好……”
甄亿叶猛地一震,浑身各处的血液仿佛刹那间凝固,一下子让她喘不动气。
园长回头看看她,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话说重了。你们当医生的也有你们的不容易。”
甄亿叶用力抿抿唇,只觉如鲠在喉。
从园长那里回来,甄亿叶没有回家,反而是去了星燎,想来也很多天不来了,所以甄亿叶打算来看看KTV的营业情况。
来到星燎,整个大厅的布局没有任何变动,跟几周前她来查账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茶几上没有了酒瓶,而是一盘颜色各异的糖果。
经理徐玉年走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甄老板。”
她跟他客套了两句,然后招呼人坐下。
“老板,您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徐玉年给她递了杯温水。
“我今天出门有点事,正好路过这里,就想着过来看看。”
“哦。”
徐玉年了然,拿起手机来鼓捣了一阵,随机甄亿叶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叮当叮当响起来。
徐玉年把手机放到桌上,说道:“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还有这个月的主要收支,您可以看一下。”
甄亿叶笑了,“我来不是为了这个。这不是最近要创建文明城市,所以我过来看看。其他的方面……你在这里帮我打理了很多年,我很放心。”
徐玉年紧了紧叉起来的手指,“谢谢。”
“……介意帮我拿一瓶汽水吗?玻璃瓶装那个。”
老板发话,徐玉年哪有不依的道理,立马起身去拿了一瓶回来,顺便开了盖。
“谢谢。”她接过来,顺口问:“你也来一瓶?”
“不用了,谢谢老板。”
甄亿叶略微挑眉,“徐经理。”
“嗯?”
“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出现在这里。”
“当然,这是您名下的店,您什么时间来都可以。”
甄亿叶略摆摆手,手里还握着那瓶汽水,“我的意思是,这里很有可能成为我的主业。”
“哦?”徐玉年的眼神微微扰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摇头轻笑,“这是您的自由,我只不过是一个打工仔,您的决策我自然支持。当然了,也无权干涉。”
“那你不觉得惊讶?或者……”她耸耸肩,抿了口汽水,“什么慌张之类的情绪?”
“我为什么要慌张?”徐玉年脸上坦坦荡荡,胸有成竹道:“我这些年的工作都是按照规定来的,没有贪赃、没有违法,我为什么要慌?其实我刚才是很惊讶,您是一名医生,为什么会忽然要把这里的经营当作主业?”
“因为医生这个职业太累了……”甄亿叶一边说着,用握着瓶口的手的拇指抹去唇下的水渍。
“我以前其实觉得没什么,直到近期歇下来,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生活也可以过得不那么紧绷。不用半夜接到电话回医院抢救;不用一天站着完成三台手术;也不用每天累到连睡前洗澡都觉得浪费时间……”
“我之前一直在关注你们医院的公众号,每次有评奖评优的时候,我总是能看到您的名字。”
“因为我之前太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了。”她重重地叹口气,“那时候家和医院比起来,我更喜欢医院的氛围,会让我有一种……‘我很有价值’的感觉。”
徐玉年捻捻手指,从这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些许信息,道:“每个人都在被需要,不论是在哪。”
“也是……”甄亿叶转着酒瓶撕它上面的标签,没再说话。
或许吧,处在每个位置的每个人都是有价值的,存在即合理,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来着,但即使是都有价值,价值在多少上也会有所区别。
对于那时候的甄亿叶来说,病人离不开她,劳累一天之后面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总是让她身心俱疲。
她很努力在平衡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把医生和母亲这两个职业做的尽善尽美。
可偏偏,沈凌寒因为要升职,所以提议让她辞职在家带孩子。
甄亿叶自然是不干。
她在医学这条道路上走了这么久,熬了那么多夜、做了那么多手术、见证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多少病人的生命都挂在她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上面。
于是她拒绝了他的提议。
所以他们渐行渐远,各自在自己的职业道路上大步奔跑,企图以此来证明对方是错误的。
可是到头来,这样的竞争剩下了什么?
毫无疑问,他们两个,都是输家。
“……我去趟洗手间。”甄亿叶心里重重,“你去忙吧。”
徐玉年抿抿唇,好像有话要说,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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