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叶青从噩梦中惊醒。借着月光扭头一看,原来是手机被自己从床头柜上扫到了地上。
她探下身子,把手机捡起来,看一眼时间,正是凌晨一点,今夜注定是睡不着了。
摸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全是汗。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一拐一拐地挪进浴室。
她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盯着镜子里那张看了好几个月但仍然觉得陌生的眉眼,脑海里翻滚的都是叫嚣着的梦魇,夜里暗淡的街灯,失控般冲来的卡车,挤压得一塌糊涂地车身,满眼通红的血光,燃烧着五脏六腑的疼痛,和逐渐流走的呼吸与不甘。
梦魇深处有一双熟悉沉静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从孩童时期一直陪伴着自己,它们与另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睛重叠在一起,它们的主人蜷缩在城郊脏乱的公共厕所里,整个身体呈现极度扭曲的姿态,脑袋耷拉着垂到胸前,身形瘦削,面色青白,毫无生气。
池城,池城。
叶青闭了闭眼,压下心悸,把颤抖的拳头慢慢松开。是的,她又活过来了,这个现象学名叫什么来着?哦,对,借尸还魂。
四个月前那场车祸让原本的自己当场死亡,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怨念太重,尚未飘进阎王殿的魂魄钻进了那个因夜归而不幸被那场车祸波及的无辜小姑娘身体里。
等她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睁眼的时候,才知道这个被蹭坏了脑袋撞断了小腿的小姑娘叫叶青,是一个二流演艺公司的十八线小歌手,在娱乐圈外围不咸不淡地混着日子。
她慢慢走到窗边,把半新不旧的碎花窗帘揭起一角,微微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空气从窗户缝里钻进屋子,让叶青心里更是躁得慌。
她从窗前的矮桌上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想想又作罢,要是经纪人林姐知道她抽烟,估计又要暴跳如雷,要有大半天的时间耳根子不得清净了。
叶青把烟胡乱塞进烟盒,甩手丢回抽屉里,靠在窗前有点发愣。
她租的房子位于Z市南城的一个城中村,说是靠近市中心地段,但和这条街区外繁华的景象格格不入。
先不说房子年代的久远和狭窄街道的破败,光是高高低低的电线杆与房屋的距离,就让很多住户从窗户边上一探脑袋,就会撞在杆子上,逼仄得很。间或高高低低的电线垂挂成不同的弧度,有些还晾着花色不同的大裤衩,经过的人不慎被裤衩边擦到脑袋,定要吐口唾沫骂声倒霉。
原来的老住户都搬到新城去了,留下的房屋大多租给背井离乡到这个城市打工又混得不怎么样的人,虽然住宿条件不怎么好,胜在交通方便,租金低廉。
在娱乐圈马虎过活的小姑娘叶青也在这里住了三个年头,她出院后也是林姐把她送回了这个出租屋,还好钥匙只有一把,放在随身包包里,没费什么劲就开了门,林姐给她买了点日用品就走了。
她的腿恢复得基本差不多了,还有点瘸,也不能负重,头上的伤倒是很早就拆线了,几个月过去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借着轻微脑震荡的由头,她谎称自己失忆了,完全记不得之前自己究竟是干啥的,从得知病情后脸色由红转黑的经纪人口中把这个叫叶青的小姑娘的情况了解了大概。
这个小姑娘二十出头,比原先的自己年轻好几岁,眉眼浓艳,以前也喜欢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看上去成熟许多。
刚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还被这张花里胡哨的脸吓了一大跳,洗了脸之后才发现确实是个小姑娘,只不过着急装成大人而已。
她生在西南小镇,父母双亡,从小和自己的祖母一起生活,读书也没个正形,逃课、打游戏、抽烟喝酒,一样不落,混完中学就辍学,早早在镇子上打零工。
十七岁那年祖母突发心梗,撒手人寰。于是叶青小姑娘处理完祖母的后事,索性把老房子一卖,收拾行囊来到Z市的一个酒吧当服务员,偶然一次上台唱歌被老板发现音色不错,就改业成为了驻台歌手,燃起了自己的明星梦。
正好当时她也厌烦了在酒吧里被一些猥琐老男人吃豆腐的生活,就录了几首翻唱的DEMO到处找经纪公司推销自己,折腾了半年,最终现在的演艺公司签了她,看中她的容貌远胜于声音,借助网络音乐平台发了几首小样,但是风平浪静毫无波澜。所在的演艺公司也没什么好资源,旗下的艺人都是各凭本事和人脉去蹭蹭热度。
小镇姑娘叶青没有任何背景,唱歌也是半路起家,只能插科打诨搞搞商演,当当所谓的助演嘉宾,脸都混不熟,除了经纪人林姐还愿意搭理她,其他人早就对她视若无睹。
在这个二流公司里,叶青像个边缘人,低头哈腰换来偶尔的演出机会,领的酬劳还不如以前当酒吧歌手的收入多。但是让她重回酒吧驻唱却又心不甘,只能从原来的单身公寓搬到了这个城中村平房,靠着卖老房子的钱勉强撑着。
车祸那天正是叶青姑娘涂着招牌烟熏妆,跟着公司另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由公司营销部的经理带着前往一个郊区非正式的派对参加演出。
十二月的寒风凌冽,几个姑娘哆哆嗦嗦脱下大衣,硬是挤出满脸的笑容,穿着清凉的短裙轮番到台上热歌热舞。台下觥筹交错,没几个人注意台上那些皮肤冻得发青的姑娘,也没人关心她们唱什么歌跳什么舞。
只是回到后台的时候,一个喝多了的中年男人突然掀开幕布,伸手一捞,搂过一个正在换衣服姑娘,不管不顾猛亲上去。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其他几个姑娘都楞住了,等反应过来上前去拉的时候,那姑娘的薄裙前襟已被撕成碎片,哭得声音嘶哑。
回去的时候已是半夜,经理随意安抚了几句,开着车扬长而去。捏着薄薄的几张钞票,几个姑娘沉默不语,只夹着几声抑制不住的呜咽。
叶青心头郁闷,买了瓶二锅头坐在路边台阶上喝闷酒,谁知道天降横祸,撞飞的汽车一路推压过来,她发现不对想跑,但酒精让她身体变得迟钝,闪躲不及,正好被车侧边挤压到左小腿,头磕到旁边的石凳上,昏迷不醒,醒过来魂魄也易了主,也可谓是一段孽缘。
这个魂魄的新主人正注视着映在窗户玻璃上模糊的脸部轮廓,恍惚着回想曾经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眉毛再粗一些,眼睛再长一些,鼻子再圆一些,嘴唇再薄一些......想着想着就在玻璃上勾画起来,画好了却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的脸,却是梦中那张男人的脸,不是惨白消瘦的那张,而是本来属于那双沉静眼睛的真正样子。
她的额头轻轻靠着窗,呢喃着那个名字:"池城,池城。"
池城,还有原来的她,驰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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