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妤体育细胞发达,学习一直都不太好,按池爸的话来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但就是读书死不得劲那种。所以高考的时候发挥平平,也就平平上了个职业技术学院,选了个自己喜欢的救援技术专业,一毕业就跑到南方的Z城,找了一份救援培训的工作,还兼职加入了当地的陆上民间救援队。
池城离开家之前,两个人约好由池城不定时地报平安,就用以前两个人发明的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密码来发送信息,不怕别人看得懂。由池城购置无姓名登记的电话卡,每一条信息发完后立即毁掉。若无急事,池妤不回复信息。
这几年来,池妤从池城稀疏的信息中,得知他已经加入了西南片区的地下贩毒网,小心翼翼地收集消息。虽然吃了很多苦,但一切安好,现在正按兵不动,以待时机。虽然不知道池城现在在哪座城市或小镇,她总想着离他再近一点,如果他需要帮忙,她可以更快一点儿到达他的身边。
池爸知道拦不住她南下的脚步,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独立惯了,也有主意,而且身手不错,不怕她在外头吃亏。孩子大了总要离开巢穴单独飞翔的,于是帮她收拾好行囊,叮嘱她保重身体多联系,就送女儿上了火车挥手道别。
几年过去,池妤渐渐熟悉了这座南方的城市,也慢慢适应了这南方潮湿的天气。凭借年轻结实的身体素质和敏捷的身手,她已经参加了很多次的救援活动,成为救援队经验丰富的副队长;池城逐渐收集起贩毒网的毒贩名单和窝点,准备收网,他最近发过来的一条信息让池妤欢喜不已,它传递了四个字——“快了,等我”。
这天晚上,池妤下班回家,门还没进,手机响了。
是池爸的电话。
她笑着接起来,“老爸,是不是想我了?”
没想到对方的声音不是池爸,而是以前教她柔术的警察邓姨。她语气透着焦急:“小妤!你快回家!你爸被车撞了!”
池妤差点把握不住手机。她稳了稳心神,马上说:“邓姨,我爸他......他伤的严重吗?到底怎么回事?”
邓阿姨没细说,“对方刹车失灵。已经进手术室了,具体你回来再说。你尽快回来。”
池妤一边谢过邓姨,请她帮忙守在医院等消息,一边拎上自己常用的应急行李包直奔机场,订了第二天最早的一个航班飞回老家。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从机场去医院的路上,池爸术中因颅内出血止不住,医治无效离世,都没来得及见女儿最后一面。
池妤一到病房,就看见穿着制服的邓姨眼睛红肿,床边围着一圈都是池爸的同事。再转头往床上一望,是从头到脚盖着白色床单的父亲。她有点愣,行李从手中掉下去,邓姨一把抱住她,轻喊着“我可怜的孩子”,她的眼泪流下来。
在池爸同事们的帮忙下办了池爸的丧事,骨灰葬在西郊的陵园里。池妤除了在医院那时哭了,后来一直都没流眼泪。肇事者的家属过来赔礼道歉,说愿意赔偿。池妤只冷冷地答了一句,“那他把我爸赔给我吧,其他我都不要。赔不了,就去坐牢。”
出殡那天那晚上,池妤回到家里,走进父亲的房间。她摸摸父亲的枕头,再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池城刚来家里的第一个春节他们三个的合影,大家脑袋凑在一块儿,都笑意盈盈。镜框玻璃上接住一滴泪珠,接着眼泪噼里啪啦像豆子似的坠落在镜面上。
泪眼迷蒙中,她听到手机“叮咚”响了声。她摸向衣兜,拿出手机,滑开屏幕,是池城。
她终于忍不住了,不肯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她直接回复密码信息:“我爸死了。你在哪?”
等了许久手机都没反应。她都怕池城已经把电话卡毁了收不到她的信息。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她觉得时间好像延长到没有了尽头。“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了。
“等我。”他说。
两天后的半夜,风尘仆仆的池城到了家。他一身黑衣,劲瘦的身体像一座可靠的山,脸上愈发不动声色,只有眸子里闪烁的还是熟悉的神色,只是带了几分焦急。池妤抱着他,嚎啕大哭。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那夜,两人抵死缠绵,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慰藉彼此这几年的相思、委屈和伤痛。天没亮,池城亲亲池妤的额头,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便匆匆离去。
如果能预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池妤打死也不会回那条信息,那条把池城带回来的信息。因为父亲的车祸本来就是一个饵。
池城这几年埋伏在贩毒网中小心翼翼,传回缉毒大队的消息也是防范得滴水不漏,他已经慢慢摸清了中层毒贩的据点,顺藤摸瓜可以牵出隐藏在毒网后面那只操控的手,一个叫云叔的男人的老巢。池城只见过云叔几次,有一次还差点被云叔的手下打死,这个云叔狡兔三窟,行踪不定,要逮住他实属不易。
这两个月组织内平静得有些过分,连以前喜欢互掐的几个刺头都没有闹事,但这风平浪静之下又隐隐暗潮涌动。池城暗自提防,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池爸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他趁着一天晚上偷偷潜回了家,趁天明前赶回去,千防万防,还是被发现了。这半年来有三个贩毒窝点被端,云叔心底起疑,暗暗排查出几个可疑人员,最后锁定了池城,只是还有几分不确定。他悄悄安排自己的人手盯梢,一旦有异动就可以马上确定他是卧底。
池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盯紧的,而且他还在半夜入了警局宿舍。虽然云叔觉得池城卧底这么久没被发现,应该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贸然去到与警察相关的处所。不过于云叔而言,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人。
于是,一个月后,池城像破麻布袋一样,被扔在西南小城郊区肮脏的厕所里,注射过量□□而亡。他的死者身份是毒贩。
池妤听到消息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两个月不到,父亲的车祸,池城的遇害,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人竟都以这样仓促的方式相继离开人世。
两个警察沉默地把池城的骨灰交付到她手上,她颤抖的手都快接不住这个小小的瓮坛,里面装着的是自己最爱的人,最后留下的,只剩下这一捧骨灰。
两个警察说着安慰的话,也对她表示抱歉,因为要保护仅剩下的一个卧底,所以没有办法给池城正明身份,按殉职的仪式来安葬他,只能委屈家属先自行下葬,追悼会以后再补。
池妤根本就不关心什么追悼会,她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悔恨与懊恼的情绪堵在胸间。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嚷嚷:“就是你害了他!就是你害了他!”。要是她不告诉池城父亲的死,要是池城没有回来看她,那他就不会暴露,也不会,也不会......池妤不敢想象池城这一个月经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苦,但他被心狠手辣的毒贩用他最痛恨的毒品和最侮辱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她多希望回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她没办法阻止车祸,但至少池城还能好好的,还可以冲她笑,抱着她告诉她一切平安。可是由于自己一时的愚蠢和软弱,现在什么都没了,她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她抱着池城的骨灰坛,行尸走肉般地过了好几天,直到邓姨敲开她家的门,看见她消瘦的脸庞,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她,“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要折磨自己啊,孩子。咱们先把池城安顿好了,你不能让他走了也不心安啊!”
池妤动了一下,眨眨眼,看着怀里的骨灰坛,喃喃自语:“对,我要把池城带回家。”
第二天,邓姨陪着她来到池城出生的小镇,把池城的骨灰和那尊观音小佛入殓,都安葬在了齐爸齐妈的墓地旁边,墓碑主人的名字恢复了原名——齐城。以前每一年的清明,池爸和池妤都陪着他回来扫墓,没想到今年他也留在了这里,再也回不到她身边。
邓姨把她送回Z城,在机场道别:“池妤,我从小看你长大,你就像我自己的亲闺女一样。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要代替池城,代替你爸,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个杀千刀的毒贩一个一个落网,被正法,被判刑,记住了吗?”
池妤眼泪涌出来,重重地点头。
精疲力尽回到自己的房子,池妤扭开锁,刚关上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打开灯,发现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立马报了案,警察和物业没等多久都过来了,让池妤核查是否有财产损失,一些现金和笔记本电脑不见了,旁边的物业阿姨也说附近也有几户人家被偷了,于是他们初步判定为入室偷盗。池妤这几天没休息好,头疼得厉害,也没多想,就当自己倒霉了。
等警察和物业一走,池妤也不想收拾屋子,她除了飞机上的盒饭,什么都没吃,于是拎了钥匙准备开车出去吃点东西。
在便利店随便买了盒泡面和饼干,她正准备打开车门上去,突然发现斜对面有两束灯直射过来,刺得她的眼睛眯起来。一辆货车轰着油门朝着她冲过来,速度极快,而且根本没有踩刹车。这段时间身体的疲惫让她反应迟钝了几秒,而这几秒就要了她的命。
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声响,卡车把她的人带身后的汽车大力推向了人行道。她只听见身体“咔咔”骨头断裂的声音,整个身体被挤压变形,五脏六腑都在撕裂,剧烈的疼痛让她气都喘不上来,只感觉到血液汩汩地流失。
一瞬间,池城的笑,父亲的脸,车祸,尸体,各种画面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不甘地嘶吼出声,却只能发出破碎暗哑的音节。一股腥热涌至喉间,喷出一大口鲜血,她的世界终于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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