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天气预报果然靠不住,刚到五点雨就来了,下得气势非凡。樊杉走出门没两步,狂风夹着密雨劈头盖脸地砸来,砸得他掉头就跑。

“谁有不用的伞?”

“有一把客人落下的,”欧阳说,“放俩月了,你去休息室柜子里找找。”

试伞的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这把伞放两个月都没人要,七彩的伞面,七彩的蕾丝花边,画满了HelloKitty,还配了句“pretty girls love sunshine”。

他在面子和变成落汤鸡之间摇摆,最终用胳膊夹着仐走出休息室。有的用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戴荀也回学校,怕电脑被雨淋湿,他把方形双肩包背在正面,特别像公园里拉手风琴的大爷。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店门,樊杉看着他手里的灰色折叠伞,说:“这么个玩意儿能顶什么用?”

“这是晴雨两用伞。”戴荀说。

外面的大雨只是喽啰,能把易拉宝广告牌卷飞的风才算得上魔头,行人走一步退两步,撑伞只为了不被雨水迷眼睛,戴荀的小阳伞能扛得住才怪。

他一撑伞,樊杉在后头笑出声。

本以为那柄阳伞会被风吹折,没想到直接被刮成流线型,根本连撑开的机会都不给。

“哈,你下次要买三用的。”

他狠狠嘲笑戴荀,忘了这场雨下得乱来,雨水横冲直撞地糊了他一脸,镜片上全是豆大的水珠。

他摘了眼镜在衣服上擦擦,不然根本看不见路。最好的办法是找地方窝着等雨停,但他不可能拿着七彩花边伞再倒回去,有点社死。

他低头戴眼镜,胳膊被一个粗糙的物件怼了一下,回头去看,竟然是戴荀的双肩包。

“谢谢。”戴荀钻到伞底下说。

“谢什么,我同意了么?”

“你点头了。”

“什么时候?……我那是在戴眼镜!”

戴荀挤在旁边,一副“我不管反正你就是答应了”的无赖表情,伸手握住伞,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伞给我吧。”

“想得美。”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淋雨死不了。”

两人攥着七彩花边伞僵持起来,戴荀在努力维持他的扑克脸:“我只是想帮你。”

“你看我信不信?”

“人与人之间要有基本的信任。”

“人与人之间要有基本的边界感,”樊杉咬着后槽牙说,“咱俩又不是同学,凑在一起算什么?”

“pretty girls.”

“什么?”

他不知道是自己被雨淋短路了,还是戴荀学会开玩笑这事儿太过离奇,反应了一秒之后他才说了句我靠。

接着是抿嘴皱眉,憋笑。他跟人在雨里抢伞这事就够呆,抢着抢着笑出来更是呆上加呆。

他望了望天,云层没有五分钟前那么厚,透光的伞面上刚好能看到翻转的“pretty girls love sunshine”。

噗。

他改主意了,戴荀更应该去讲脱口秀,多么离谱的话从这张嘴里蹦出来都带着正经,关键是人自个儿能保持冷脸不笑。

再这么下去,他能给戴荀规划出一百零八个职业。

“班长,你这两年吃的面,都用来砌脸皮了么?”

“淀粉不能直接合成胶原蛋白。”

“你闭嘴。”

第一次觉得回学校的路有这么漫长。

打伞的效果不大,尤其被强行分走一半之后,简直微乎其微。戴荀的头发湿透了,连睫毛都在滴水,樊杉看他的脸上好像写着字,左边一个“活”,右边一个“该”。

这种情景曾经很常见,记得带伞的日子永远和下雨撞不上。那会儿他们身上穿的不是T恤,而是黑白相间、胸口写着“兰城高中”的校服。

那套校服的配色和版型是城高历届最迷惑的,学生一般叫它马达加斯加企鹅。

但有一点必须承认,即使穿得跟阿德利企鹅似的,戴荀也帅得很客观,如果他能一直闭嘴不说话,可以靠脸混上风云人物。

“明天有事吗?”戴荀没头没脑地问,“上课,考试,上班?”

“判断还是单选?”

“判断题。”

“没有。”

要是天气不错,且这些话是从室友的嘴里说出来,樊杉能百分百地肯定下一句是:没事儿的话咱一起开黑。

“我明天答辩,不能感冒。”

戴荀说完之后,樊杉感觉右肩一凉,这家伙把伞往自己那边斜过去了。

是人?

“靠,这是我借的伞。”

他一把抢回来,对面居然不肯松手,这意思估摸着是又跟他较上劲了。根据樊杉的经验——目前没有过这种经验,这个人不是吃错药就是哪根儿筋搭错了地方。

“淋雨之后换衣服,多喝热水,降低感冒风险。”

“这话送给你。”

伞像雨刮器似的摇摆摇摆,路人视角,两青年男子为了一把七彩蕾丝花边HelloKitty伞抢得死去活来,疑似精神病院在逃人员。

快到学校门口,雨停了,西边的太阳有冒头的迹象。樊杉的衣服没一处是干的,戴荀也跟落汤鸡没两样。

樊杉拧了拧T恤上的水:“你小学,不,幼儿园毕业了吗?”

“没有。”

“要脸不要?”

“我没上过幼儿园。”

樊杉想问一句“真的吗”,退了暑的风撩过来,冷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没兴趣再跟谁掰扯,像狗一样抖了抖头发,去闸机跟前扫脸。

他约等于在长江游了几圈刚上岸,人脸识别甚至没识别出他是个人。他抹了把脸,这次认证通过了,屏幕中间出现一个圆圆的绿色笑脸,最底下写着“学生李涵,欢迎入校”。

不知道李涵是哪个班的人物,不过没被认成姑娘就算它手下留情,自从有了扫脸进门,他这张脸已经匹配了四五个名字,不管怎么说,也算缘分。

历史学院的宿舍在七舍,计院在四舍,一南一北离得远,进门之后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再见。算了,别再见了。”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应该还挺潇洒,但是想起自己跟个落水狗似的,胳膊底下又夹着把花伞,还是埋着头低调点儿比较合适。

法国梧桐的叶子翠得浓郁,浓得能把天空染成青色,枝叶间的积水密密麻麻打在身上。

头顶,肩,以及手臂,全身湿漉漉的,不小心踩到碎砖又溅了一腿的泥点子,本来应该很烦躁的,却莫名觉得十分痛快。

他其实是喜欢淋雨的,如果不考虑后果的话。

不过要是在这时候打伞,绿的白的彩的,他能立马变成一道风景线。

他家小区附近有个总穿粉红裙的流浪汉,每次出没都有路人跟狗仔似的拍了他发到网上,配文“漂亮哥风采依旧/飞吻”,然后引来让人密恐发作的“哈哈哈哈”。

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别人朋友圈里,于是收紧了花伞,一直到了宿舍才撑开。

它的质量很顶,受了大风摧残和戴荀的偷袭,还能全须全尾地来到407宿舍阳台,让室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哦——”

晏知鸿盘腿坐在椅子上,发出一个怪声怪调的长音:“你有女朋友了?”

“我有你了。”

“啊,”他表情浮夸得像被人当众求婚,“你终于肯承认我们的关系了杉杉。”

“滚。”

在一枝花张开胳膊,跟蜜袋鼯似的往人脖子上扑之前,樊杉早有预判地闪开。

一枝花是晏知鸿的绰号,他本人很喜欢。

“后天我不去了。”樊杉在柜子里翻出毛巾,打算冲个澡。

“不去哪?”

“奶茶店。”

“别,”晏知鸿听完就急了,拦在寝室门边不让走,“咱说好上满一周的。”

“你别挡路。”

“就帮我上到周五就行,”一枝花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又用力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是wink还是牙疼,“求你了哥。”

樊杉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捂着嘴一阵猛咳。

“弟弟,我得了甲流。”他抬起头嘶哑地说。

“诶?”

“真的,救救我。”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捂过嘴的右手颤巍巍伸向晏知鸿的脸,吓得对方一个趔趄逃走。

他一路咳到了浴室,没人敢跟他打招呼,甚至都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花洒的热水跟烫猪皮似的浇在人身上,烫得他差点跳起来,宿舍楼的水温不是伪随机数,但是一定能在冻死和烫熟之间有个取舍。

浴室里有人吊嗓子,还有人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视频。也有人东想西想,据说这叫淋浴效应。

他看到玻璃外的天就要放晴,莫名地思考外面会不会有彩虹。

对于匆忙行走的人来说,彩虹是很不常见的,他上一回见到应该是在几年前,也是潮热的雨季。

放高考假之前,整个下午的天儿都阴沉沉的,他印象非常深,因为高考假太特别,尤其对高二生而言,有一种苦涩中偷欢的乐趣。

放学之后要清空教室,他抱着一摞必刷题必刷卷还有天利38套,刚走到教学楼外面,滚滚的闷雷踩塌了乌云,骤雨倾泻,把学校里的阿德利企鹅浇了个透心凉。

戴荀刚好出现在方圆十米内,且方圆十米内就他有伞。于是樊杉一个箭步冲到他的伞下。

戴荀什么话也没说,只瞥了他一眼,眼神往下盯着他怀里的砖头,好像在默数里面的教辅一共有多少种类。

兰城高中的校门口有棵老歪脖子树,这天树底下停了一辆红色林肯,樊杉的老舅某次在那儿停一分钟被罚了两百。

经过的时候,戴荀对着半开的车窗说,这里不能停车,然后那辆林肯发车开走了。

樊杉的房子租在行署大院,离学校不远,下雨会走得慢些,两人默然同行了十来分钟,戏弄人的过**在半途就歇了,戴荀依然举着伞走到了大院门口。

“你要去我家?”樊杉感觉再不问的话,他能跟着上楼。

“我等车。”

他站在屋檐下用小灵通发短信,淋湿的头发和伞面一起淌着水,单看他的狼狈会以为雨特别大,其实水洼里的天空已经开始变蓝。

“有人来接?真爽。”

戴荀转头盯着他——你还有人给撑伞呢。

“谢了啊。”

他笑了笑,隐约瞧见水洼里有彩色倒影,便用衣袖揩掉镜片上的雨水:“哎,看你右边。”

戴荀转身看着拥挤的老街。

“抬头。”

对面的楼顶有两道虹桥跃上云端,居民楼破旧得掉墙砖,彩虹却绚烂得一丝瑕疵也没有。

他知道那绚烂只是光学现象,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构想,如果抓住它的尾巴也许能到异世界去。

戴荀的眼神被双彩虹吸引住,他说了句话,樊杉不大记得具体内容,反正不是关于彩虹形成原理的,所以听过之后还有点吃惊。

没过多久,那辆红色林肯停在了行署大院的门外,后面的车流就跟疯了似的鸣笛,戴荀迅速上车走人,两道虹还挂在天上没有消失。

现在想起来真蠢,当时怎么不直接让戴荀家的车捎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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