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当日,河边人声鼎沸,日头热得有些晃眼睛,可岸边的百姓还是热情不减。
余年站在岸边一棵柳树的树荫下,伸手挡了挡叶缝间漏下的阳光。
突然一阵风拂过,柔软的柳条随风摆动。
“好——热——闹——啊——”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余年的手在额头上顿了顿。
“我猜这绿衣裳的小姑娘在等人,嘎嘎——”一个粗粝的声音说道。
她不用转头都知道这是只乌鸦精。
“啾啾——我好喜欢她的裙子!”婉转的女声从树梢间传来。
突然被夸,余年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穿了新衣服。
阿姐的眼光很好,青绿色的上襦配下身半见色长裙,一看就很适合夏天。胸前原本绿色的系带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她出门前还梳妆打扮了一番。今日过节,她自然要郑重一些。
“嘎——你不觉得她很像颗粽子吗?”聒噪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啾!”清脆的女声有些生气。
余年:就是!就是!
“老柳,老柳,你,嘎,评评理!”欠揍的声音继续道。
余年听到头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啄你!啾!啄你!”
“诶,我躲!嘎嘎!我再躲!啄不着哈哈!”
“好——看——的——粽——子”苍老的声音在一片打闹声中依旧不疾不徐。
余年:……
“年年!”乌宵从水里探出头来,他今日难得穿了衣服,一袭黑衣,上面用金银线绣了奇怪的纹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那么大的一只妖从水里出来,身边还水波阵阵,就是大晴天也怪吓人的。可周围的人却毫无反应,仍然各看各的,如常交谈。
余年猜这应该是某种障眼法。
她笑着跑上前,也不管身后妖怪叽叽喳喳的交谈。
果然,她从两个人中间穿过,他们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聊天。
她握住乌宵的手,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抱住,两人一齐沉进了水底。
还没等她闭眼,乌宵就亲了上来。
一吻过后,乌宵亮晶晶地看着她。
“年年,你今日甜甜的。”他忍不住甩了甩鱼尾,回味道:“还有点酸。”
余年自己腿边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这家伙……
“那是我出门前涂的口脂!”全被他舔干净了!
难怪,乌宵又低头亲了亲她有些红肿的唇。
感觉还是甜的。
余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字。
虽说是看龙舟,但主要还是图个热闹气氛,要是真凑近了……
乌宵抱着余年待在片树荫底下。他对这奇怪又吵闹的活动没兴趣,眼都没抬一下,无聊地用手指拨弄着她手腕上系着的五彩丝。
余年被他弄的手上痒痒的,挥手拍开他。猛然间想起自己也给他编了一条,差点忘了。
她在荷包里摸索了一番,抽出一条彩绳,捉着衣袖提起他的手,低头把彩绳仔细系到他手腕上。
飘荡的彩色丝线在空中摇晃,余年忍不住伸手拨了拨,用眼神示意他玩这条。
乌宵没有再捣乱,盯着手上的彩色丝线出神,心中回味着余年方才指间触碰留下的温热触感。
河面有微风拂过,两人手上的丝线时不时纠缠在一起,又被一阵风吹开,在空中摇摇晃晃地又相互靠近。
岸上的人声喧闹,男女老少纷纷扯着嗓子给支持的龙舟加油鼓劲。一条条龙舟上,坐着一排排赤着上身的汉子,上身只斜斜围了一条红绸,一齐喊着号子划船,呼声震耳欲聋。船头坐一壮汉,同样赤着上身手持鼓棒,有节奏地卖力敲鼓,咚咚砰砰,河水和空气都在震动。
余年觉得自己快聋了,心也随着鼓声咚咚砰砰地跳,她不由得捂住耳朵。
乌宵见状,用尾巴缠住她,伸手覆在她手背上。
声音小下去之后,感觉世界都平和了不少。余年静下心来,准备专心看比赛。她总览河面全局,不同颜色的龙舟角逐激烈,你追我赶,胜负难分。她看着看着,目光逐渐从龙头移到龙尾,最后缓缓聚焦在船中央:一排排健壮的汉子,黝黑的肌肉充满张力,被汗水浸润后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这真是她可以看的吗?
余年闭了闭眼睛,心里不期然浮现出乌宵的身影,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乌宵。
乌宵的心思完全不在龙舟上,他只考虑要不要再偷偷把尾巴贴近一点。见余年神色复杂地回头,他眨了眨眼睛,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前面龙舟上。
……
他其实是很尊重——赛龙舟——这个人类习俗的。
如果没有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就更好了。
余年伸手扒拉了一下他,扒不动。
好吧,夏天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其实也很不错。
最后,他们还是提前离场了。
远离了充满激情与汗水的河面,乌宵的脸色才终于好些。可余年的心还像鼓点一般砰砰地跳个不停,不仅如此,她脑海里还一直循环着刚才富有韵律和力量的鼓声。
咚咚——砰、咚咚——砰、咚咚——砰……
完蛋了,好像忘不掉。
余年神色恹恹地把脸埋在乌宵怀里,缓缓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试图平静下来。要是这鼓声一直响个不停,她的心岂不是以后都按着这个节奏跳……
一想到这,余年颇有些自闭地蹭了蹭乌宵的衣领,伸手扯了扯他的头发。
“嗯?”
“你,说话。”听到他的声音,余年伸手撑着他的胸膛,仰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说什么?”乌宵困惑地问。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只要能叫她把脑子里的这段鼓声忘记。
乌宵:?
“会唱歌么?”余年问道,她记得故事里的鲛人会唱好听的歌,不知道乌宵他会不会。
唱歌?“不会……”乌宵眼神躲闪,语气心虚。
“真的不会?”余年眯着眼睛怀疑。
“不会!”乌宵飞快回答,生怕有一丝迟疑。
余年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这家伙,眼睫都在颤,还假装镇定……
她收回目光,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轻声安慰。
“没关系,你不会,还有别人会。”
乌宵:嗯——嗯?
那头余年还在继续,“要不你先回,我想去听曲儿了。”她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一听到她要走,乌宵赶紧把人抱紧,拒绝道:“不好,你说了要陪我。”
“可是我头疼——”余年把手搭在额头上,缓着声音无奈开口。
“不要走,我唱给你听。”乌宵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可你不是不会吗?万一……”唱得很难听,余年还没说完,侧脸就被他亲了一下,冰凉的唇碰上她温热的脸,一触即分。
好吧,她懂适可而止。
余年感觉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像是隔着一层帷幕,没想到笨鱼还挺害羞。
害羞的乌宵在她耳边轻轻哼着奇怪又温柔曲调。这非人的声音,像是胸腔发出的共鸣,只有高高低低的音调,一个个都拖得很长,像是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湖面上,发出宁静的声响,涟漪也一圈圈散开。
这是舒缓的调子,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悲伤,却也叫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余年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乌宵缓缓停住了。
“就唱完了吗?”余年困惑地仰头,她感觉后面应该还有才对。
“没有,我以为你不喜欢。”乌宵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以为她厌倦了。
“这是什么曲子,听得我好困。”余年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像一只瘫着四肢在太阳底下晒着肚皮的猫。
乌宵摸不准她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把头靠在她发顶上,顿了半晌才开口:“这是我的求偶曲。”
余年:嗯?
“那你刚刚说不会?”什么意思?是不想唱给她听?她张牙舞爪,准备生气。
“我只会这一首,怕你不喜欢。”所以不敢开口,乌宵委屈道。余年早就答应他了,他才不想横生枝节。毕竟他之前可是见过:有的鱼因为歌唱得太难听被雌鱼当场嫌弃,还被暴打了一顿。
“喜欢喜欢~,很好听。”余年勾着他的头往下,安抚地亲了亲他脸上的鳞片。
想起他刚才患得患失,不自信的样子。她又笑话道:“你是好骗笨鱼,是胆小鬼鱼。”
“嗯,我是。”乌宵低着头,失落地开口:“我不能陪你做好多事。”
哎呀,笨鱼好像伤心了。
余年搂着他的脖颈,又亲了亲他的唇,“比如说?”
“我不能陪你逛庙会。”他知道余年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可是他做不到。
“也不是每天都有庙会。”余年抱了抱自己的笨鱼。
“本来今日想和你一起看龙舟,”可是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不关你的事,一直都是这样。”余年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每年都讨厌的事情,每年都忍不住去做。赛龙舟一直都这样吵,可我觉得我明年还会想来看。”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在路上。”乌宵甩了甩尾巴。他化不出人身,只能拖着鱼尾。
“我也不能跟你一起在水里游。”她还不会游泳呢,他为什么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那不一样,我可以……”抱着你,乌宵想了想,决定跳过这些小事。
他想告诉余年,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焦躁。这感觉自她答应他那天起就出现了,像一团混沌、一片乌云,时时压迫着他的心。可他却不知道怎么描述,只能不停地尝试,试图靠近那团不安情绪的中心。
“我可能不会变成人。”
“嗯,我知道。”余年低头摸了摸他的鱼尾。
乌宵把李青仁借给他功德金光的事情说了。
“我不能跟你过人类的日子。”功德金光用完之后,他又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早该考虑这些的,也许一开始……可他就是很喜欢余年,所以……或许是他太自私了。
“你觉得什么样才叫人类的日子呢?”余年问他。
“房子建在一起,很多人一起住,在一个屋子里度过一生。”乌宵认真地回答道。
“那你之前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呢?”余年又问。
“我居无定所,四处游动,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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