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气温骤降,江和青已经穿上羽绒服了,一到假期就缩在酒店了,不愿出门,但今天有些不同。江和青起了个大早,十分细致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裹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这衣服是他昨天新买的,特别贵!临出门,他又抓了一条围巾。
刚出了酒店,江和青就打了个寒颤。这鬼天气,早知道就不选在今天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得迎着寒风,沿着街道,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同他作对,走来的路上,竟一辆出租车都没碰上。
心中又恼又气,走了两步便不愿走了,靠在一旁的墙上理着围巾,这围巾系的松,风便总往脖子里灌。刺骨的风冻僵了他的手,没能抓住那围巾。它便高兴地在风中转了个圈,跑没影儿了。突如其来的冷气让江和青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回过神时,已经看不到他的围巾了。真倒霉。
江和青拉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开始在附近寻找他的围巾,却不想越走越远了,他几乎已经放弃了。谁知,拐过弯后又看到了那围巾,以及抓着那围巾、冻得满脸通红的男生。
是祝鱼。
这人居然只穿了件毛衣和一条单裤,连鞋袜都没穿,可怜兮兮的坐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抖得像筛糠。他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想冻死在这儿?”江和青踢了踢这人的小腿,说道。
祝鱼慢半拍地抬起头,眼神犹如一汪死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江和青觉得他应该是没听清,于是弯下了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死。”
祝鱼说出来后,自己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那帽子里的人脸,这才认出了江和青,随后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冷冰冰地说:“不要理我。”
“可是我的围巾还在你那儿。”
祝鱼松开了手,一语不发。江和青赶在围巾飞走前扯了回来,强行绑在了祝鱼的脖子上,又拽着围巾,迫使祝鱼贴近自己,轻声问他:“吃药了吗?”祝鱼十分勉强地“嗯”了一声。
江和青松了手,在祝鱼身旁坐下,“陪你一会吧。”
祝鱼一句活也没说,但往旁边挪了挪与江和青保持着距离。江和青转头看向他时,他总是皱着眉,不知为何脸上还有恐惧的神色。江和青脱下了外套,盖在祝鱼身上,并顺势抱住了他,“嘘,听听我的呼吸能不能让你平静些呢?”
奇怪了。江和青的呼吸均匀平稳,温热的鼻息扑在后颈上,有些瘙痒,算不上舒服,但却神奇的让祝鱼平静了不少,脑海中杂乱的想法被冲走,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
说来,祝鱼好像很久没被谁这样对待过了,自从生病之后一切都变了,明明祝鱼自己也不想生病的,很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祝鱼轻轻说了声“谢谢”,许是太久没喝水,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江和青松开他时,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把本就有些乱的头发揉成了鸡窝,笑着说:“太客气了吧?我们是朋友啊。”
他们已经认识有一个月了,祝鱼已经把江和青当朋友了,但仍旧很是客气,他还是不太愿意和别人又过多、过深的接触。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江和青突然问起这个,祝鱼不知道要怎么答。
“啊,抱歉。”江和青说:“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只是比较担心你。”
祝鱼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犹豫着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江和青便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原因。
“我妈不太喜欢我,尤其是生病以后。她给人家当保姆的,一个月的工资养活我和弟弟不太充裕,更别说我还生了病,那些药很贵。她现在……脾气不太好。我今天早晨起晚了,没有给她做早饭,就被赶出来了。”
江和青难得听祝鱼说这么多话,又问他:“有家门钥匙吗?”
祝鱼摇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在这里等着被冻死吗?”
祝鱼说:“我还不想死,我怕疼。”江和青挑了下眉,那就更好玩儿了。
他站了起来,祝鱼马上抬头望向他,他说:“可是我该走了啊……但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你、你去哪儿?”
江和青低头看向一脸紧张的祝鱼。语气中带着笑,“看我母亲。要一起来吗?”
“可以吗?”
“当然。”
江和青笑着把祝鱼拉了起来,一起往大路上走。
江和青感受到了,祝鱼对他产生了某种依恋。他了解祝鱼,当然知道祝鱼的性格,因为家庭和童年的一些原因,只要别人对祝鱼好一些,祝鱼就会自然地将这人划为关心自己的人。他缺爱。
两人走了一段路就碰上了出租车。中途,江和青下了两次车,一次给祝鱼买鞋子和外套,一次买花。
祝鱼询问衣服和鞋子的价格,江和青没告诉他,只说是打折的便宜货。实则这两样加起来就三万多了,付钱的时候,江和青眼都没眨一下,但心里还是会有些疼。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十分漂亮的墓园。祝鱼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没细听江和青说的是哪里,所以现在很是吃惊。
江和青付好车钱,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很吃惊吗?我母亲很早就病逝了,刚刚没和你说清楚。”江和青又拉了他一下,“进去吧。”
走过了一级又一级缀着零星野花的青砖台阶,见过了一座又一座样式各异的墓碑,终于来到了江和青母亲的墓前。这里还站了一个男人,这人虽已至中年,却仍显得格外英挺。
江和青将那束艳丽的红色百合放在墓前。这花在一堆浅色花束中格外显眼,被衬得甚是诡异。放好花,江和青才看向那个男人,面上带笑,却一言不发。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人,问:“你朋友吗?”
江和青回答:“是的。”
男人收回了目光,看着江和青,放低声音说:“你倒是很会打小算盘。”
“您过奖。”
男人嗤笑道:“别在外面给我惹事比什么都好。”
“知道了。”
男人又瞥了一眼红色百合,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祝鱼问那人是谁,江和音只答是亲戚。那男人是江和青的父亲——江正延。江和青今天迟到了,本是少不了一顿打的,但祝鱼还在,江正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打他。
江正延今天脸很臭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百合花,二是穿着。江和青的母亲喜欢这花,所以江正延明令禁止任何人送红色百合。而江和青和祝鱼身上的都是大牌衣服,为了证明江和青一个人过得很好,这让江正延很不爽。
但江和青爽了,心情好得非比寻常,连带祝鱼也莫名开心起来。但这开心没持续太久,江和青把他送回了家,他不想回家,那个地方予他而言,不太像个家。
江和青临走时跟祝鱼说:晚上打电话聊一会儿吧。“
祝鱼点了点头,和江和青告别之后,便一直迫切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而江和青却是看了一天的书,傍晚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经十一点半了,祝鱼没有打来电话。现在已经很晚了,祝鱼可能已经睡了,但江和青还是试探着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终于被接起,电话那端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喂”。
“晚上好,是我,江和青。”江和青柔声问他:“今天过得还好吗?”
好容易憋住的眼泪,在这一声筒单的问候之后,重新涌出眼眶,再也止不住了。
江和青什么也没再说,静静地听着他的哭声,点开了免提,打开百度输入“安慰人的暖心话”。结果出来的东西让他大失所望,这些话语都太过官方了。于是只好保持着沉默。
“糟糕透了。"祝鱼仍在哭,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的:“我爸来了,他抢走了钱,衣服和鞋子也被抢了。我妈生气就打我。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可这是我的家,我能去哪阮儿啊?我还能怎么办啊?”
祝鱼的卧室乱成了一团,台灯的玻璃灯罩碎后散落在各个地方,点点鲜血印在地上只看一眼,就叫人心中发颤。
祝鱼缩在角落里,一只手里抓着不大却尖锐的玻璃片,手心已经划出血了,很疼,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守住一丝理智,另一只手里是一台破旧的手机,显示通话中,但已经过去很久了,江和青都不说话。
他怕江和青讨厌他,所有人都计厌他,远离他,而江和青是特别的,江和青愿意和他交朋友。他很喜欢江和青,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同时又想向江和青哭诉,希望他能够安慰自己。索取安慰是个令祝鱼有些害怕的事,他也曾有许多朋友,他向他们哭诉,他们却说他传播负面情绪,最终都离他而去了。
“祝鱼,你家里有人吗?”
“没、没有。”
“你家在几单元几楼哪扇门?”
祝鱼隐约知道了江和青要做什么,心里很是犹豫,但最终还是报出了他家位置。江和青便说:“好,乖乖等我,马上到。”
江和青在小区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祝鱼家的那栋楼,又一刻不敢停息地开始爬楼梯,在这寒冷的冬季,他的额头竟还冒出了汗珠。
家门没锁,他便直接走了进去,屋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他也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找到了祝鱼。他本想打开卧室的灯,但摸了半天没摸到开关,就打开了手机的灯,灯光乍现时,他看清了房间的景象,触目惊心,也没有可下脚的地方。
祝鱼感觉到周围亮了起来,便抬头望去,对上了江和青的眼睛,江和青马上大跨步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抱住了他,“别难过了,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江和青感觉脖子有些湿,这人又哭了。
他没太在意,伸手去抓祝鱼垂在身侧的手,摸到了一手血。江和青眼睛微眯,祝鱼到底想干什么?他问:“你干了什么?你不是说你还不想死吗?”
祝鱼抽噎着说:“我头疼,特别吵,很难受。”
江和青叹了口气,说:“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会担心的。”
“嗯。”
江和青不记得祝鱼哭了多久,后来他胳膊都酸了,但强忍着没松开,始终紧抱着怀里的人,直到哭声停止。江和青与祝鱼并排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听见祝鱼问他:“可不可以听我说一会儿?”
“好。”江和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我妈很喜欢我弟弟,他聪明,可爱,嘴也甜。当年父母闹离婚,我妈争得了弟弟的抚养权,但我爸说要把我也带着,不然就接着和她打官司,她同意了。我是顺带的。我就想,如果我努力学习,能不能让她稍微分一点爱给我?我拼了命的学习,她却总是觉得不够好。后来我学习便不再为了她了,只为了逃离这里。”祝鱼顿了顿,“可是,我好像离不开这里了,我是他们的附属品,我永远都没办法脱离他们的掌控。”
“不是的。”江和青握起了祝鱼的手,“你就是祝鱼,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所谓的谁的附属品。祝鱼也是个很棒的小孩,也有很多人会爱你,就比如我。哎,祝鱼,明年我们一起去外面上大学吧?”
祝鱼愣了一下,怯生生地问:“可以吗?”“不是可不可以,而是你想不想。你想吗?”“嗯。”
“那就约好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好好学习了,不然到时候不能和你考一所大学了。”江和青转头看着祝鱼,问:“我以后遇到难题能不能问祝老师呢?”
祝鱼心情明显好了许多,笑着应了一声“嗯”。
接下来,江和青给祝鱼描绘了近一个小时的他们的光明未来,那一片灯光暗下时,江和青才停住话头,他的手机没电了。他在黑暗中捏了捏祝鱼的手指,问他:“困吗?”
祝鱼却反问他:“你困了吗?”
“还行。你呢?”
“不困。”
“那要不要看看星星?”
江和青没等祝鱼回答,就松开手,站了起来,根据印象中的房间布局找到了窗户,用力推开,窗外是一轮朦胧的月亮,微弱的月光透进房间,江和青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祝鱼,抬手朝他招了两下。他犹豫片刻,才走了过来,和江和青一起趴在窗口。他只向下扫了一眼,就莫名腿软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随口说道:“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江和青说这话时,在看祝鱼,祝鱼注意到了,脸颊有些泛红。江和青问他:“冷不冷?”
他摇了摇头,等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今晚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不放心你啊,而且我刚好在附近。对了,你的伤口,我给你上下药?”
“没事的,不用上药了。”祝鱼执着追问:“你在附近做什么?”
江和青答:“买夜宵。”
“你现在还饿吗?”
“有点。”
于是祝鱼直起腰,说:“我给你做吧。”江和青惊喜地说:“那太好了!”
关上窗,跟在祝鱼身后出了卧室。客厅里有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有些不适应。江和青站在原地闭了几下眼睛,再睁开时,祝鱼已经在煤气灶前了。祝鱼没让江和青帮忙,江和青只好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看他做饭。
祝鱼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味道相对清淡一些,但很好吃,江和青把一整碗都吃完了,夸道:“你做饭好好吃啊,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饭了。”这倒是实话,江和青不会做饭,也懒得学,每天不是外卖就是速食。
饭碗是祝鱼给洗的。洗完后,他坐到江和青身边,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会儿?”
“当然。在你家人回来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祝鱼马上扬起一个笑,安静地听江和青给他讲故事。
天边刚露出一丝鱼白肚,祝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江和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上灯,离开了祝鱼的家。
一个月了,进展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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