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TN9没有随着理想国的覆灭而消失，当初独立军严格控制所谓的“圣水”与“圣餐”，他们所声称的有办法抵抗感染，仅限于上层人士和军队，从未惠及普通人。

每天不断有新的感染者产生，尤其在经历过战火蹂躏、政权一度混乱的星域，这一次联邦可以依靠丰富的经验和日渐成熟的治疗体系来应对，但没有抗体，巨量的医疗资源投入进去，如同用沙石填埋大海，只能收获很少的成效。

战后情形依然糟糕，X-TN9存在一天，联邦的经济和社会秩序就看不到根本好转。

此时的德莫珂，病毒的策源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全体公众的审判和敌视，星网上的极端声量一天高过一天，好战者要求联邦防卫军立即进军德莫珂，清除堕落种。

就在首都星尚未作出明确决策，盘踞在英雄碑线的两支军团进退为难之际，有一个人孤身从百合星出来，被驻守的士兵拦截。

得知此人身份，士兵随即报告了长官，接着首都星收到急信，议会大厦彻夜灯火通明。由于战后联邦军事委员会机构如何调整还在讨论之中，元帅本人又退居幕后，对一切变动采取放任态度，金老议长总领联邦事务，一时占据上风。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议会可以压制军部，从战争发起到现在，议会再也无法在与军部的分歧中抢占先机，联邦防卫军这个庞大的怪物寄居于联邦政体，不可能像操作一台外科手术那样轻易地将其分割。

联邦本身也作为一个庞大的怪物向前发展着，不同的权力部门都是哺育它的一部分，几十年、上百年后，局面或许又会不同。

“前线怎么说？”金老议长召集小议会，这已经是几天内的第三次，前两次会议并未得出结果。

秘书向诸位议员介绍情况：“陆钧少将独自离开百合星，他对前线军团指挥官称，他被暗舟成员欺骗，并非完全自愿进入百合星，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挟持他当人质，与联邦防卫军谈判。”

与会众人大眼望小眼。

“诸位有什么想法？”金老议长环顾了一遍方形长桌。

某位激进派议员抖着稀疏的眉毛：“陆钧第二次叛离首都星！任何犯下过严肃性错误的官员都必须经受终身审查，难道我们要任凭一个曾经站上公审法庭，一个居心叵测、谎话连篇的受审者，随便更改几句言语，就什么损失都没有地回到联邦，继续身居高位、施展他的政治能量来为邪恶组织张目吗！”

“噢，大家都平静一点，小声，小声，”杰里迈亚议长动了动嘴唇边的白色胡须，“我想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程度，陆钧这小家伙，我是说，他小时候我就经常见到他，他祖父曾多次邀请我到那座精致小巧的庄园做客，啊，一位气质不凡的将军，让人怀念……”

阿尔法二号星系的艾伯拉姆议长再一次打断了他：“我认为，会议的重点在于如何处理德莫珂遗民，至于陆少将的立场，自然有军部来审查，跟在座诸位有什么关系？”

被点到名的“在座诸位”不免恓惶，或许是想起了陆钧公审后第一次公开回到首都星掀起的那场雷霆，当时因贪污罪名而被逮捕的官员，几乎涵盖市政厅所有事务司。

“自然，我们都知道的是，处理德莫珂遗民的决策不能绕过军方。”艾伯拉姆轻飘飘地带过这个话题，“更紧要的，要马上对星网舆论施以正向、积极的引导，爱好和平的人士应当形成声量，对好战者的极端言论进行中和，不能让公众沉浸在单一的情绪中，反过来压迫议会作出仓促而不负责任的决定。”

鹭洲星系的欧岱拉议长接下去发言，她向各位议员提出一个请求，医疗资源方面的沉重压力让缺少相应储备的星系不堪重负，希望各星系间成立联合体，以互助的形式共渡难关。

针对此提议，艾伯拉姆首先高度赞扬互助精神是对联邦成立宗旨的践行，然后提出无偿捐献一批医疗舱给急需的星系，再委婉表示，阿尔法二号星系医疗资源同样紧张，联合体的具体事务他无力参与、深感歉意云云。

“诸位，”有年轻议员将议题拉回最初，“如何处理德莫珂遗民，是立即进军还是谈判，只要问过元帅的意见不是吗？”

年轻议员冒失的话令众人吸起气来，金老议长甚至无法掩饰地冷哼一声。

此人梗着脖子继续说：“既然元帅在度假，那么军方能代表他的，只有前线总指挥官陆钧少将，而陆少将的意思……”

诡异的沉默。

如何处理陆钧的重点在于如何处理德莫珂，如何处理德莫珂的重点在于陆钧怎么看，相当完美的逻辑闭环，在座无人露出神色变化，因为这种局面一点儿都不值得稀奇，无非是小议会议事时的常态罢了。

“好，”金老议长威严地把会议主持下去，“连线第三军团指挥部。”

须臾，陆钧神色自若出现在会议室中央，从影像来看，他身上完好，也没有受什么伤，唯独左脸多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痕迹，据称是在逃跑过程中不慎擦伤。

作为当前联邦前线军团中的第一人，他身在德莫珂的消息刚一传出，第九军团便以清除独立军余孽为借口向德莫珂星系靠近，原本正要从夜星系返回燕林要塞的第四和第七军团停驻不前，对首都星连发的三条召令视若无睹，金格以私人名义向第七军团指挥官萧宁和出身希尔家的第四军团指挥官传达了一些意见，对方态度良好，然而站在陆钧一边的立场表露无疑。

并非他们对德莫珂怀有多大的同情，只是战争让权力和威望快速集中到某些人身上，陈旻之后，惟有陆钧。

这位陆少将面对着如临大敌般的议员们，亲口复述了一遍金老议长秘书刚刚才讲过的故事，他是如何被明溱哄骗追随她离开，如何突破封锁进入百合星，如何被暗舟囚禁威胁，又是如何找到机会逃出。

细节生动详实，很符合陆少将对外的恋爱脑形象，他甚至演出了微妙的气急败坏，首都星的行为专家都判断他可信。

“三天后军团就可以发动进攻，”陆钧冷着脸分析完德莫珂遗民的人口和装备规模，“百合星不过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为什么要三天后？”负责沟通联络的官员问。

陆钧目光往下看了看将自身固定住的全套手铐和脚铐：“诸位放心，我不会参与此次作战，为了交换诚意，也该给我换个地方吧。”

“可以送你到燕林。”金老议长开了口，言下之意，之后陆钧要回瀚海或是去其他地方，就不归首都星管了。

“我不信任你们，”陆钧依旧神情淡淡，“让第九军团的罗恩过来接我。”

“不需要你的副官吗？”

“你们愿意派他，也行。”谈交易的口吻。

金老议长想了想印象中时常跟在陆钧身后的副官赵墨书，又费点力气回想了一下第九军团的罗恩中校，得出的结论是那个没脑子的傻大个。

“就派罗恩过来。”金老议长同意了。

会议室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连线最终结束前，看守的士兵询问陆钧是否要去治疗舱。

常年待在太空的人肤色总是过于白，红痕显得糜丽，不太正经。

陆钧轻轻碰了下那道仿佛抓痕一样的擦伤，又把目光从一直盯着他不放的金老议长那边收回来，不咸不淡地婉拒一声：“不用，谢谢。”

他猜这些人一点儿都不会想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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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线之后的第三天清晨，罗恩中校如同约定那般乘坐一艘星舰前来迎接他们的指挥官，停驻在德莫珂外不远处的第九军团，无声威慑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第三军团依言将那艘孤零零的星舰放进来，罗恩中校要求必须先当面见到陆少将。

中校及一队随行士兵，在接待者的指引下来到一间舱室，第三军团指挥官和陆少将都在那里，前者年纪不大，瞳孔清澈，却绷着一张天然严肃的脸，浑身上下写满忠诚和好骗。

“报告长官，第九军团在德莫珂外待命。”罗恩中校首先向陆钧汇报。

第三军团指挥官尽职尽责地盯着陆钧和罗恩的互动，程序如常进行，他不再拖延，上前解开了陆钧的手铐和脚铐。

陆钧起身，稍微活动活动四肢，道：“行动吧。”

罗恩中校一拳揍倒了年轻的指挥官。

当天首都星收到消息，第九军团临时接管德莫珂一线一切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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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解除配枪、捆绑起来成为阶下囚，第三军团指挥官依然没有想通第九军团主力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的营地，从陆钧翻脸到己方缴械投降，第九军团飞速将德莫珂纳入管控。

他更想不通的是，隔壁的第五军团居然毫无抵抗之意，一见琉喀忒亚出现，立马开门迎客，不放一枪就和自己沦为一样的下场。

联邦封禁百合星，除了安抚民众之外，也有忌惮进化者的意思，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先前两支军团踟蹰不前，在第三军团力主出兵的氛围下，第五军团指挥官百般推诿，消极怠工，早把前者气得半死。

现在两人一起被陆钧撸了权，总算不用再为是否出兵争吵。

消极怠工的第五军团指挥官，还有闲心冲着看守的士兵讨价还价：“能换副手铐吗？换副轻点的，方便。”

他的要求很快得到满足，一旁气愤不已的同僚见此，更加骂骂咧咧起来。

陆钧的部下——罗恩中校和稍后赶来的赵副官、第九军团韩上校各自领命，第九军团强势护住德莫珂封锁线，这条也被称之为英雄碑线的线路再次启用，不是为了封锁，而是为了保护。

百忙之中，在接收来自瀚海堡垒的每日常规报告之后，陆钧还收到了十三军团某位远程八卦机肖上校的短讯：“长官你现在真的在百合星吗？那里风景怎么样？”

十三军团镇守边境，只能从星网上了解一些外界新闻，八卦自家长官的感情生活，已经是肖上校每次通信时的保留娱乐节目。

今天长官多回复了他几个字：“记住，无论联邦内部发生什么，瀚海堡垒的防线，一寸不能动摇。”

“是，长官！”肖上校正色，然后又执着于八卦，“所以长官，百合星到底……”

得知德莫珂前线发生的事，各界反应不一，至于首都星，议会议员们唯唯诺诺拿不出意见，金老议长大发脾气但也只能发发脾气，元首万事都说好好好没关系，只剩军部，发出一道召令要陆钧回首都星。

首都星的官员十分高兴，看来元帅休了一段时间假，终于有心回来统领大局。

其后事情的发展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德莫珂的议题由于前线军团发生变故而搁置，军部继发出召令后又派了个熟人到前线劝说陆少将，当首都星的来使裴吉上校抵达德莫珂，迎接他的，是森严紧闭的营垒。

还好，陆钧并未拒绝军部命令，他只是单独成行，不接受来使的护送和监视。反正只要能完成任务，裴吉上校不会计较太多细节。

一周后，陆钧如期回到首都星，按理说他的行为等同兵变，理应回来受审，但是琉喀忒亚驶入首都星太空港，如入无人之地。

首都星和小瀚海以为陆钧的回归意味着谈判真正开始，各方都放下心，然而欢迎仪式当晚，议会大厦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次日传出消息，金格议长暂时解除全部职务，另一边，元帅所居住的小院又一次被私自进驻者看住大门。

陆钧亲自前去拜访了元帅，他的解释是：“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任何像陈旻一样极具政治影响力又不可信任的人，必须控制起来。

德莫珂一线防卫已经交给第四军团，失去指挥官后的第三和第五军团不足为惧。

首都星在陆钧的强势镇压下乖乖俯首。

简而言之，他是对抗理想国的主将，谁敢造次。

元帅对此评价了一句：“瞧瞧他的手段，跟我一模一样。他想不认我这个老师都不行。”

当时陈旻被软禁，正和陪着他在小院里散步的警卫员说闲话，陆钧没有太过分，好歹给老师留了一个身边人。

警卫不得不承认，元帅提及陆钧时，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身为老师被叛逆学生模仿的欣慰。

与议会、元帅乃至元首的周旋都不困难，唯一的问题在于小瀚海，首都星防卫由第一军团负责，眼下第一军团群龙无首，姑且被陆钧的行动镇住，但随陆钧而来的第九军团主力就在小瀚海外，双方随时可能爆发战火。

焦灼时刻，敬松中将的传讯从遥远的外星域到来。

“传令，第一军团，听从首都星的一切安排。”

于是，这场兵变的最终结果是，陆钧接过第一军团的指挥权，接管小瀚海，掌控整个首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