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寒意爬上宋祝的脊背，仿佛下意识的，宋祝转头望向窗外。

透过玻璃，硕大的圆月静静的凝望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嘻～”

一道声音响起，宋祝屏息倾听，却没捕捉到任何响动，仿佛刚才的都是幻觉。

梵星甩尾巴的频率变快了，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回荡出奇异的频率。梵星不住打量四周，“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两人同时开口。

宋祝愣了一下，尝试描述出自己的感受，“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舔了一顿，然后挑剔着从什么地方下口？”

“对！”梵星蛇信吞吐，停止摆尾，全身的鳞片紧紧贴合，不露一丝破绽。

“好极了，现在就是看大作家更吸引它，还是我们更吸引它。希望游仁星能发现些什么，毕竟他……”诶？宋祝说着说着停下了。

“游仁星。”“梵星。”

两个名字就差玩消消乐了，这么明显的点她才想起来。

宋祝抿嘴，一言不发又解了黑绳，来到游仁星身边，绕着他的脖颈缠了一圈，游仁星露出痛苦的表情，胸口剧烈起伏。

“很好，抓到你了。”宋祝紧紧按住游仁星，“帮个忙。”

梵星尾巴一甩，碗口粗的蛇尾压在游仁星身上。梵星皱着眉看着游走在游仁星口鼻之中的黑气，压住自己的疑惑。

宋祝搓搓手指，“它大部分的意识应该都在游仁星的身体里面，我得去幻境一趟把游仁星拉出来。”宋祝低着头几乎是用气音挤出一句话，“不要看月亮。”

梵星心头一跳，脑海里浮现出窗外月亮的景色，那一颗狩猎者的眼球，她控制住自己的思维，“你怎么进去？”

“不知道，试试看喽。”宋祝起身，在梵星之前坐的沙发上躺了下来，挪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

“……？”梵星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沙发上的人呼吸已经平稳，进入深度睡眠。

“母亲说的对，人类都是疯子。”她嘟囔了一句。

宋祝闭上眼睛，她对幻境有一定的抗性，可还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拉了进来。她也是想赌一波，赌那人更相中她，毕竟从小就“摸爬滚打”的她，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

眼皮上似乎坠了千斤，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手都做不到。宋祝试了几次勉强睁开一条缝，周围漆黑一片，身子似乎躺僵了也感知不到身下是什么东西。

很好，宋祝在脑子里念叨，植物人体验卡了属于是。

“哐”，门板和防撞器狠狠的来了个亲密接触。

“要死了，几点了？这么黑。”那人嘴里骂骂咧咧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借着门口打进来的光线，熟悉的走到窗户前，一把拉开窗帘。

“诶呦！你醒了？”那人转过身，注意到宋祝皱到一块的脸。

强烈的光线刺的宋祝想流泪，眼睛又干又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宋祝又闭上眼睛。

刚刚只是一撇，也让宋祝看清了进来的人。那人无面无发，光溜溜的脑壳反射着太阳光，活似商场模特。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发出的声音，宋祝还有空瞎想。

声音也很难分辨出性别，上一句是男性的声音，下一句就变成了女性的声音，好像杂糅进许多人。

那人就叫它模特吧，模特见宋祝闭上眼睛，哼了一声，扭着腰回到门口，走起路来咔吧咔吧响，端起地上的食物。

宋祝闻到了玉米的香味，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蔬菜粥和虾仁玉米。胃极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饥饿感迅速蔓延。

模特一手托起宋祝的脖子往后面垫了一个枕头，再穿过腋窝把她往上提了一些，支开床上桌，摆好食物。“需要我喂你吗？”

他们想要毒死我，宋祝脑子里划过这句话。随即，她就感觉到模特的视线，极其强烈迫切的注视着她。

不要看！被他们发现会杀了我！

“好啊。”宋祝抬起眼皮，而后她居然从模特空白的脸上看出来欣喜。

不！不要吃！他们想杀了我！

但是我抬不起来手，而且我很饿，宋祝在脑海里平淡的回应。脑海里的声音卡壳，不再出声。

模特扭捏了一下，端起粥搅拌几下，舀了一勺喂给宋祝，刚开始还有几分生疏，之后越来越熟悉，喂完饭还顺手给宋祝一擦嘴。

“你今天胃口挺好的，终于想开了？”模特僵住了，直愣愣的等着宋祝回答。

—— 想开什么？

—— 嗯，想开了。

二选一，宋祝品味了一下脑海里浮现的信息，问答题？

稍稍思考，宋祝斟酌着开了口，“人嘛，凑合着活呗。”

“你今天胃口挺好的，终于想开了？”模特动作不变重复道。

“虾仁玉米不错，下次放点糖。”

“你今天胃口挺好的，终于想开了？”

“蔬菜粥可以放点皮蛋瘦肉，多好健康营养滋味好。”

……

宋祝硬生生就这一个问题和模特聊了十几个来回，从食物聊到屋内装饰，从色彩分布对人的影响聊到下一顿吃什么。

僵持许久，模特泄了气一般，不再纠结宋祝的回答，开始新的问题。

“当妖怪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瞧，我不开心了就换个壳子住。守这一个身体多无聊。”模特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不多等，仿佛已经听到回答，叹了口气，“好好想想吧，已经回不去了。”

模特收拾走了碗筷，关上门，离开了。

宋祝休息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有了些许力气。捏着手掌看了看，赞叹了一句，好一副短命相。掌纹浅淡，纹路紊乱，信息不多。手掌偏小，宋祝估摸着应该十二三岁。

又查看四周，屋子陈设有些老旧，墙上贴着两种不同样式的壁纸，边角处已经发黄。屋子不大，一张床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贴着墙摆了一张桌子。左边摆了一摞书，宋祝看不清书脊上的字，桌面上摆了几张纸。窗外亮的出奇，什么也看不见。

不等她继续观察，门又开了。

一名女性，40岁上下，在门口站了站，才关上门坐到床尾。

“我……”她开口，良久不语。

原本细致收拢的长发，散落了些许，发丝间闪烁着光亮。女人抬手将头发挽在耳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到了宋祝身上。

宋祝意识到那些光亮其实是藏在发丝里的白发，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开口，“你有白头发了。”

“啊……”女人想挪开视线，又强迫自己直视。

女人眼里藏不住的愧疚通过视线传达给宋祝，“他来接你了，在那没有人打扰你……”

有本事杀了我！脑海消失的声音激烈的叫喊起来。宋祝从善如流，原样复述。

“有本事杀了我。”想了想宋祝又加上了一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哈，你们下药我都看见了！我才不要这狗□□睛！我宁愿还是原来的瞎子！”

一句接着一句，砸的女人摇摇欲坠，她狼狈的推开门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她怎么敢？给我回来！！

宋祝忽视掉那些话，扶着床沿慢慢的走到桌子前，翻看起桌子上的纸。

第一张纸是一张诊断单，内容大致是说病人双眼视网膜脱落，左侧眼球有萎缩迹象，建议及时进行眼球摘除手术。

第二张纸歪歪曲曲写了一行字，好想再看看世界。

而后是一张偷拍视角的照片，一只粉色蛇眼看着镜头。下一张这颗美丽的眼球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最后一张纸上，大大的写着两个字，快逃！

结合梵星的经历和照片，不难推测出来眼睛的下落。奇怪的就是时间，时间完全对不上。

宋祝翻过纸，开始罗列——

梵星：1938年进入36号，被困。手机显示时间2017年

宋祝：2022年进入。

幻境：200x年。

一个21世纪出生的小孩子身上装了一副百年前的妖怪的眼睛。

时间在36号里失去了意义。

游仁星和圆月对视，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

怎么办？游仁星大脑罢工，搜刮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

一边和圆月对视，一边慢慢往后挪。那“圆月”好似逗弄猎物一般，一点点靠近，几乎占满了整扇窗户。

游仁星站在门口，背着手去摸门把手。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或许是站偏了？游仁星咬牙，回忆屋内的设计，往右边挪动几步，再次摸过去。

这下不仅没摸到门把手，甚至连门框都消失了。

游仁星吞吞口水，飞速甩头往后面扫一眼，寻找门的位置。只一眼，游仁星整个人濒临崩溃，他慢慢的转过头去。

一颗硕大的圆月贴在他的背后。

圆月往下转动。

粉色的瞳孔逐渐露出来，游仁星觉得自己疯了，他居然从一只硕大有着粉色瞳孔的眼球里看出了戏谑。他刚刚就是在这个眼球上摸来摸去……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晕过去的，下次谁再说被吓昏过去，我一定揍他一顿，不对，我好像没下次了。游仁星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留下遗言？

氧气一点一点从房间里抽离，游仁星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宋道长一圈一圈往他脖子上缠黑线，然后用力收紧。脊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嗓子里仿佛吞了烧红的碳火，带出些血腥味。

看着宋道长脸上得意的笑容，游仁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火气，恶狠狠的看着那颗眼前，猛地挥拳。

那眼睛吃痛闭上了，周围变得黑暗，游仁星大声咳嗽，躺在地上全力呼吸着空气。等了一会也不见那眼睛动静，游仁星又燃起求生欲，从地上爬起来，顺着墙壁摸索。

这次顺利的摸到了门把手，游仁星叹气不知道打开门又会看到什么，边想边按了下去。

门锁咬合，转动。

游仁星尽量不发出声音，挪开一条缝。内里换了景色，床上散乱，床尾桌子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在看书。

终于见到人了！游仁星兴奋的拉开门，忽视掉大脑的警告，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同类。

女孩放下手中的书，低头看向游仁星，“小弟弟你怎么跑这来了？”

小弟弟？游仁星迷惑，他明明……对，他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是来找妈妈的！

小星红了眼，“我，我是来找妈妈的，我不认识这……”

女孩站起来，宽大的衣服和她瘦弱的身体不由得吸引了游仁星的注意。

她拉过游仁星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游仁星想要抽出来，女孩看起来瘦得很，力气倒是大，小星挣扎的力度对她不值一提。

小星忍着不适，跟着女孩出了屋子，两人往山顶的方向去了。

山顶的风吹的小星发抖，“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带你去找妈妈呀。”

“妈妈在山上吗？”游仁星继续发问。

女孩不再回答，只是拉着游仁星一直往上走。

小星悄悄抹掉眼泪，瘪嘴，跌跌撞撞的跟在女孩后面。

路越来越窄，肆意生长的荆棘刮破了游仁星的手，脸，并且这些伤口还在不停增加。游仁星低着头，不敢看女孩，自从他的伤口流血，女孩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

像是看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游仁星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两人已经走到了断崖附近，沿着崖边继续往上。

游仁星害怕到了极点，脑子里蹦出来一句话。趁她不注意，把她推下去！

女孩松开了手，抹掉游仁星脸上的血液，舔了舔手指，嘴角咧开一笑，“马上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哦。”

“她正在我肚子里等你呢。”

女孩的嘴越张越大，大的能装下一整个他。

她现在动不了，推她下去！

鬼使神差的，游仁星抬起了手。

只要一下，她就会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他就能活下来了！

纸上散乱的信息，只缺一个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线。宋祝把目光放在了那一堆书上，挑了一本《海夜》。

——我知道我的经历不可置信，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像夜里的海鸥一样，静静的凝望一切……

乏味。

宋祝放下书，想换一本，翻开是模糊一片，糊了厚厚一层马赛克。

门悄悄的打开了。

宋祝不紧不慢的合上书，看向门口，噔噔噔，一个小胖孩跑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宋祝看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接茬，小胖孩自己倒是不见外。

“姐姐呜呜呜，我找不到妈妈了。”

“哦。”

“妈妈说要去，山上采野，嗝菜，可是好久都没回来，嗝，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不能。”

“哇呜呜呜呜呜我要妈妈！”小胖孩当即放开嗓门，活生生一个报警器，尖叫哭嚎。

宋祝被哭的心烦，站起来，“在哪？”

小胖子收了声，领着宋祝往山上去。刚开始还有所收敛，走着走着，小胖子就开始放飞自我，两只胳膊甩来甩去，直到肩膀陡然一斜，支出一个凸起。小胖子咯咯一笑，蹦蹦跶跶的继续往前走，两只胳膊一上一下，像飞扬的衣袖。

山路崎岖，走了许久，本身就虚弱的宋祝更是双腿打颤，“小胖子，你妈在哪呢。”

小胖子蹦蹦跳跳的在前面领路，闻言回头，“我闻到味道了，就在前面！”

“你可真的是……”宋祝扶着腿跟上，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小胖子倒嫌弃宋祝走的慢，绕到宋祝背后用头顶着，推着宋祝往前走了一段，小胖子闻闻四周，“就是这。”

宋祝看着小胖子绕到前面，整张脸像是被人拉住下层的皮肤疯狂往下拽，眼睛到了鼻子的位置。嘴巴挪到了锁骨，涎水滴滴落满了前襟。头部的皮肤歪歪扭扭，头顶撑的增亮，离近还能看见皮肤撕裂的声音，脸上有又太多多余的皮肤层层叠叠垒起沟壑。

宋祝呼哧喘着气，只是看了看小胖子，没力气吐槽。两人正站在悬崖之上，稍微一动便有土块灰粒滑落悬崖。见状小胖子有些遗憾，不过下一刻他目露凶光，“我妈妈就在下面，我送你去见她！”

小胖子拧成麻花已经脱臼的手居然还能抬起来，他想要推宋祝下去，却没留意自己已经半只脚踏在崖边，只要宋祝顺势一推，小胖子自己就会滚下去。

杀了他！他先动手的！杀了他！

宋祝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抵挡小胖子。

这边，游仁星伸出手颤颤巍巍就要推她下去，手腕上醒目的红绳，刺了他一下，游仁星恍然清醒，他在做什么！居然想要杀人？！

另一边，两人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宋祝收回了手，“不好意思，我心善，决定以身度你。”

小胖子表情裂了，物理意义上的裂开，从中露出一个女孩的脸。

“啊！！”女孩尖叫声和小胖子的声音重叠了。

为什么！！

就差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