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鉴、于一扬和顾玦也下来了，看到这一地的尸体他们脚步顿住，脸色仿佛被这骤然降低的温度冻结凝固。

三人站在台阶上怔愣了片刻，于一扬率先回过神来，回头对顾玦说：“办案小组的人到哪里了？”

顾玦明白于一扬的意思，眼下发现这么多尸体，这案子的重要程度瞬间实现了质的攀升。今日回去之后，定然是要成立联合专案小组，专攻此案。

“我们是一前一后出发，修队的车速度快些。”他说着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应该快到了，我出去看看。”

于一扬点点头：“嗯，你注意安全。”

顾玦走后，于一扬才再次将目光投向台阶下那些被冷色蓝光笼罩的僵硬尸体，他看到距离台阶最近的石中松，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斜压在另一具尸体上面，看样子应该已经断气了，而修少钧还站在其中四处翻找着，应该是在找宋良朝。

“修队。”身后苏鉴的声音响起：“你别着急，先保护下现场，等现勘和痕检过来。”

也是在苏鉴开口的瞬间，修少钧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起先于一扬还以为他是听了苏鉴的劝阻，不过短短一秒他就发现修少钧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于一扬心头一紧，宋良朝僵硬断气的脸蓦然浮上脑海，他慌忙冲下台阶，绕过脚下的尸体踉踉跄跄朝修少钧跑过去：“少钧，怎么了？是不是小宋他……”

嗓子里的话哽在喉间，他看到修少钧盯着一具尸体脸色僵硬，那双阳光下恍若琥珀的眼眸此时仿佛熄灭了所有焰火，化为沉沉黑夜里困兽惊惧挣扎的梭瞳。听到声音，修少钧幽幽转头，在看到于一扬的面容时眼中的惊惧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几乎是在零点一秒间，修少钧迅速后退拔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于一扬的眉心！

他大口喘息着，眼睑微微颤抖，紧绷的肌肉仿佛刚刚和歹徒进行了殊死搏斗，但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端着枪的手稳稳当当，只要眼前的人有一丝妄动，他便会立刻扣下扳机。

面对修少钧一系列的反常动作，于一扬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在他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周围的所有声音霎时间全都消失了，仿佛这一刻周遭被一只翻云覆雨的手按下了静音键，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修少钧声音沙哑，对着眼前的人咬牙发问：“你到底是谁？！”

于一扬无法回答，他脑袋嗡嗡作响思绪乱成了一锅粥，愣了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是于一扬，非防局刑侦队副队长，从非防局成立起就是你的搭档。”

修少钧仿佛突然就被激怒了，他弯腰将地上的尸体翻过去，用枪指着尸体扯开衣服露出的左肩背部，浑身战栗地咆哮道：“放他娘的狗屁！你掀开衣服看看，你背上有他那样的伤痕吗？！那是一扬不久前替我挡的枪！”修少钧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仿佛是针刺在了肺叶上，连轻微的呼吸都万般困难。

而于一扬却在这雷霆般的咆哮声中恍若抓住了一缕救命蛛丝，他二话不说立马脱了上衣，费力的扭过头想在自己的左肩背上看到和那尸体上一样的枪伤，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位置平整光滑，没有任何枪伤的痕迹。

“为什么？怎么会没有？！”于一扬眼神慌乱：“我明明……”

话没说完，修少钧一拳砸在了他的侧脸上，打得他眼前一黑顿时喉间涌出腥甜。于一扬下意识的想还手，可是他到底没了左臂根本不是修少钧的对手，右臂才一抬起就被修少钧反手扣住，抬脚在他膝弯处狠狠一踹，不过三四秒就被压制在地。

“别装了！你到底是谁？！潜伏在非防局有何目的！”修少钧双眼发红，就像一头被刺了一剑的凶兽。他用膝盖压在于一扬腰上，左手将他仅存的右手扣在身后，右手握枪抵住他后颈。

于一扬脸颊贴在极冷的地面上，冰冷的刺痛之感令他不住喘息着：“少钧，我就是于一扬，我……”辩解的话说到一半，话音猛然收住，他费力抬起头想要看看什么，却被修少钧压制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说不说？！一扬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修少钧怒吼。

“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少钧哥！”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开口的苏鉴倏然打断了他的话，他走上前按住修少钧的肩膀，放缓声音说：“你先冷静，事情没那么简单。”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修少钧抬起头看向苏鉴，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扬他死了！他死了啊……”

苏鉴看着他，心脏闷痛。他缓缓跪下，跪在修少钧身旁抬手抱住了他，就像苏察当年安慰受伤的他一样，一下一下慢慢拍打着他的后背，想让他从这缓慢的节奏中找到理智。

“少钧哥，你这是私刑逼供，放在古代是要被革职的。你是那么遵纪守法的人，我们都把你看做办案守则，若是你都这样了，殷航他们看到学去了，以后这警察还怎么当？”

修少钧靠在苏鉴的肩上，慢慢放轻了腿上的力度。苏鉴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懂，可是于一扬的尸体就摆在旁边，那是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多少次于一扬曾舍命救他于危难之间，哪怕是被怀疑也仍然挺身而出替他挡枪。若说除了亲人之外，还有谁能在修少钧心中占有足够重的分量，曾经于一扬便是头一个。如今有了苏鉴，苏鉴若是出了什么事修少钧定然痛不欲生，可苏鉴不一样，就朋友兄弟而言，于一扬至今依然在他心中无可替代。

隔了许久，修少钧才抬起头，他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然后轻轻扣下扳机，枪里的麻醉弹瞬间刺入于一扬脖颈。脖颈处中弹，效果最是显著，于一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中弹，就昏了过去。

“苏鉴……”修少钧握住苏鉴的手拉着他站起身，此时他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理智和眼眸深处的哀痛。他说：“我看了，一扬应该是在幻想联动地下爆炸后死的，他的左臂被炸断，还没有愈合的痕迹就被冻在这里了。或许，当时他就被炸死了，具体还要看解剖尸检结果。”

“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修少钧指了指地上中了麻醉弹昏过去的人。

苏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而后又抿唇不语，不着痕迹地敛去了眼底的波澜。

修少钧见他欲言又止，以为是顾及他的感受，便苦笑着摇摇头道：“你有什么猜想就说吧，我受得住。”

“其实你都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苏鉴说。

修少钧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殷航嘹亮的叫喊：“头儿！苏哥！于哥！你们没事儿吧——”话音刚落就见殷航带着一帮人下来了。

痕检现勘动作十分麻利，已经开始检查现场，而殷航和陈毅二人甚至无需吩咐就打开模影器开始现场收景，一时间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冷库就有些站不下脚了。

顾玦最先看到了地上晕过去的于一扬，顿时大呼小叫的扑过来紧张道：“于副队这是怎么了？被袭击了么……”话说了一般他就看到修少钧面色铁青，冰冷的眸子里仿佛分分钟能射出冰刃将他捅穿。

于是，苏鉴开口拦住了顾玦还想要凑上前的脚步，低声说：“顾队，你先上去，这里交给非防局了，事关重大，需要通报宋局才能决定能不能和公安透露。”

听苏鉴都把宋局搬了出来，顾玦立刻明白事情不简单，便十分识相的点点头退了出去，顺带拦住了还想要往下挤的公安刑侦队同事。

等人走得只剩下非防局刑侦队的人，修少钧才涩声说：“诸位……于一扬副队长，刚刚已确认牺牲。”说罢他让开身子，露出了后面那具僵硬的尸体。

空中铅灰色的阴云连成一片，抬眼看不到一丝天光。等到天亮的时候，还未干透的地面上又落下了雨点，起先只是零星一两滴，等修少钧察觉的时候肩头竟然都已经湿透了。

他走到屋檐下，灭了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烟头，吐出一口混合着烟草味的浊气。身后非防局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里面的同事都因为昨夜在鸾鸣山发现的二十一具尸体而彻夜未歇。加之刑侦大队副队长于一扬确认牺牲，冒牌货潜伏在非防局里瞒天过海一月竟无人察觉，而宋局的侄子宋良朝至今没有消息，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宋局终于震怒，整个非防局都噤若寒蝉，即使在工位上累倒都无人敢离开。

而这其中，并不包括苏鉴。

他昨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等修少钧得空发现的时候苏鉴已经不见了踪影，电话亦无人接听，但他随手放在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却不见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寻得一丝空闲，想在门口等等，谁料苏鉴没等到，却等来了又一场雨。

修少钧心中杂乱，许多过往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恍惚间好像掠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他就是抓不住。

彻夜未眠，精神高度紧张近二十四个小时，按理来说早该疲累了。可修少钧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无法放松，因为宋良朝还没找到，被绑架的十二名孩子还没找到。

“你该休息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修少钧蓦然回头，只见苏鉴发顶挂着雨水，一手提着一个纸袋子，裂开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道：“看看一晚上把我家大帅哥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怕是没照镜子。”

修少钧抬手一把拉过苏鉴，紧紧拥入怀中，嗅着他发间潮湿的雨水气息，闷声说：“以后别一声不响的走了，我真的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