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少钧是趴在苏鉴肩头断气的。

其实前后只有几分钟，对苏鉴而言，却像是一场漫长恒久的凌迟。

那张英俊的面容仿佛只是有些苍白，他双目微阖，就像刚刚睡醒凝望枕边苏鉴时的模样，淡然又温柔。可眼角边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珠，却平白给这副温柔的表情添了些许不舍和眷恋。

苏鉴紧紧拥着怀里的人，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对方就会从肩头滑落，怕一松手这辈子就与他生死擦肩，自此天人永隔。

他没想到，自己情不自禁却又无可奈何之下，随口定下的游戏，最终居然是那个一板一眼的队长先说了结束。还未征得同意，就擅自离开，以这种削骨剜心无法挽回的方式。

苏鉴以为，自己的心早就不会疼了。直到今天……

人一旦尝到了甜，就很难再吃得下苦。感受过怀抱的温暖，又怎能接受得了漫漫寒夜里的独行？

大雨瓢泼，尖锐警笛声由远至近，直升机螺旋桨切割雨幕的隆隆声都无法让苏鉴从失魂中清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听不到耳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只记得他抱着修少钧的尸体不肯放开，来了多少人都分不开他们，直到一根细凉的针头刺进脖颈。

等苏鉴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顾玦带着一束香水百合走进医院大门，他穿着制服一路上引得来往路人频频侧目，他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706号房间。

“情况怎么样？”顾玦问站在房间外的警员。

警员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还是老样子，哑了聋了。”

“医生看过了？”

“嗯，看过了。”警员敲了敲太阳穴说：“诊断报告都出来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语言能力受阻。都说是疯了……”

顾玦短促的皱了下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单独的VIP病房采光很好，清晨的阳光洒进雪白的房间里，身着白色衬衣的青年坐在窗前的圆桌边吃早餐。他的黑发已经长得落在了肩上，用一根坠着小太阳的发绳松松系着，鬓侧的发丝遮住了侧脸看不清样貌，可任何人进来看到就知道他定然相貌不俗。

他动作缓慢堪称优雅，沐浴在晨光里，好像真的只是悠闲的坐在那里享受早餐的愉悦时光，然后开启新的一天。就仿佛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修少钧合欢路别墅里的餐厅，再下一秒修少钧就会从隔壁厨房探出头来，问对方要咖啡还是牛奶。

只是在青年听到声音看过来的时候，顾玦脚步一滞霎时愣在了原地。他蓦然发觉那早已不是记忆中神采飞扬双目生辉的推演顾问，那双晶亮的黑瞳彻底失去了光泽，这一瞬间他感觉苏鉴已经死了。

苏鉴的目光与他一触及分，仿佛只是扫视某种没有生命的物件，目如死水神情不起任何波澜。顾玦却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他走过去将百合花直接拍在桌面的餐盘上，力气很大花瓣掉落。他双手撑着桌面问苏鉴：“该醒醒了，我知道你没疯！”

苏鉴不看他，将手中早已空了的水杯轻轻放回桌上，抬手拂去落在袖口的百合花瓣。

顾玦得不到回应，却不气馁，继续说：“他们都说你已经疯了，我写了七封申请报告，才终于获得许可来医院看看你，但时间不多，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苏鉴依旧垂眸静坐着，宛若一尊玉石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顾玦突然笑了，他支起身子无力地脱掉警帽，揉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是要放弃。许多专家和警队心理顾问都撬不开的嘴，他凭什么可以让苏鉴开口，凭他们仅有的一点交情？顾玦自认为没了修少钧，他和苏鉴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同行。

到如今，有谁的关系和苏鉴亲近呢？有谁可以从苏鉴口中问出话？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那次行动夺走了所有和苏鉴亲近的人。

顾玦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心绪，这一刻又再度肆虐生长，悲伤在心口堵得他又涩又痛。

“少钧今天头七，你不去看看吗？”顾玦哑声说：“火化的时候你也没来，明明是他最在意的人，你不去他该有多难过。”

话音落毕，苏鉴终于动了动，他转过头混沌的目光看向顾玦，而后不轻不重的笑了一下，嗓音淡淡尾音上扬，那语调竟然透露着明明白白的嘲讽。

顾玦一下子火了，他将警帽扔到床上，大步走过去一把揪起苏鉴的领口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他那么……那么爱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的真心是喂了狗了吗？！你、你真不是个东西……”

顾玦的话倏然哽在喉间，他骂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苏鉴的眼尾突然红了。

“是啊，我不是个东西。”修少钧牺牲后，苏鉴第一次开口：“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的确该死。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怎么会难过？”

本来满腔怨恨，看到如今苏鉴的模样，顾玦也无从责备。逝者已去，责备谁都毫无用处，将生者的意志赋予已经离开的人，去劝导苏鉴也的确可笑。

顿了顿，顾玦放开苏鉴，颓然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他再次抬起头看向苏鉴问：“那次行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那个自称黄蝎的男人干的么，你说说，我一定要抓住他！”

苏鉴摇摇头说：“没用的，你们抓不住他。”那个组织连修少钧这样举足轻重的历史重要人物都能成功抹杀，势力规模已经远超最初的预期。

“为什么？那是几十条人命啊！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那些无辜的受害人，牺牲了的警队同事……如何能瞑目？”

苏鉴没有回答，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阳光将他的面容照得雪白，那双混沌无光的眸子也终于有了些许波澜。须臾，苏鉴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终于活了过来，其中闪烁着顾玦熟悉的光。

他说：“决定了，我要去救他。”

顾玦一愣，刚想开口问，苏鉴却霍然起身，抬手将头发撸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拽下小太阳发绳把过长的头发扎紧，黄灿灿的小太阳坠在脑后，一如从前。

然后他回头看向顾玦说：“帮我个忙。”

顾玦皱眉：“什么？”

苏鉴抬了抬下巴：“我想出院，去剪个头发。”

两个小时后，苏鉴带着头盔骑上了六眼魔神，本不能载人的后座上硬生生架了个顾玦。等两人冲上内环高速，顾玦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次违规违大发了。

“少钧说得没错，你可真是个疯子！”顾玦心惊胆战的扶着后座，生怕一个不注意被甩下去，本想扶住驾驶员的腰，却又担心修少钧在天之灵找他麻烦。

苏鉴：“早就疯了！”

顾玦：“那你先前在医院装什么PTSD？”

“没装，只是在想办法。”

“想到了吗？”

“没想到我会跟你出来？”

顾玦立马不乐意了，反驳道：“不是你跟我出来，是你胁迫我。”

“是是是，我胁迫了你。所以，待会儿我是不是还要给你来一下，流点血以示你清白？”

“别。”顾玦连连摇头：“我还是自己向赵局负荆请罪吧。”

六眼魔神一路风驰电掣，短短一个小时后苏鉴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鉴的出租房里，顾玦从证物袋里掏出两幅眼镜，苏鉴接过大概检查了一番，发现honey和fish除了核心能源不足，电力耗尽之外并无其他损坏。他拉出银色行李箱，找出剩下唯二的核心能源装上，然后就扔到桌上充电去了。

顾玦跟在一旁问：“这两幅肯定不是普通眼镜吧，你叫我从局里偷出来还不和我说说用途？”

苏鉴却挑了挑眉说：“走。”

顾玦疑惑道：“去哪里？”

苏鉴说：“当然是去剪头发，之前不是说了么？”

顾玦：“原来那不是你想逃走的暗语……”

顾玦先是带苏鉴去剪了个清爽的短发，然后又被苏鉴怂恿着吃了顿高级法餐，等回到出租房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晚霞铺展在西边天空，宛若烈焰熊熊灿烂盛大。

苏鉴换回了惯常穿的长袖黑T，也是他带来的最后一件超感防护服，honey和fish电量充满，随时待命。

他长身立于落地窗前，迎着漫天霞光，背影坚定无所畏惧。他抬起手，手掌中是一缕黑发，那是先前理发的时候剪下来最长的一缕，用小太阳发绳绑着。

今天是修少钧的头七，苏鉴点燃了这一缕发丝，撒在了光芒万丈的夕阳中。

然后他回头对顾玦摆了摆手说：“我走了，今天谢谢你。”

顾玦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挥挥手道：“说‘谢’字就生分了啊。”顿了顿，顾玦接着说：“一路顺风。”

苏鉴点头，手中左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三发子弹，可能就只有一次机会了，苏鉴想。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白光乍现，瞬间就照亮了整个房间。

顾玦眯着眼，看到一个黑影走进那团光里，等到光华熄灭，苏鉴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中。

忘了更新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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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