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条手指粗细的浅金色亮线从中间穿过，那亮线细看之下其实是无数个细小的粒子汇聚而成，宛若江河里的水分子凝聚贯通汩汩流动。

苏鉴和蓝伽宁分立‘时间线’两侧，凝视着这条从大门到窗户一直延伸出去的线条。沉思片刻，苏鉴抬手在时间线中段点了一下，亮线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红点。

“这是与黄蝎的最后一战。”苏鉴说罢，朝靠近大门的这边抬了抬下巴问蓝伽宁：“在这之前，你觉得哪个时间点最合适。”

苏鉴指的是在‘最后一战’之前，什么时间点最容易打入虹组织内部。

蓝伽宁沉思片刻，抬起头说：“在选择‘降落’时间点前，我们必须明确一件事情。我们、准确的说是你，打入虹组织是为了从内部瓦解黄蝎的队伍，探知到黄蝎‘最后一战’当天的全部部署，能先打压的打压阻碍的阻碍。最终目的是救下修少钧。对不对？”

苏鉴不假思索：“当然，而且必须要救下他。”

蓝伽宁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有一点他还是要提前说明：“救修少钧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引荐你进入组织。一旦这个目标完成，你我分道扬镳，答应我的事情你也必须兑现，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黑暗中蓝伽宁看不太清苏鉴的神情，唯有时间线映照下的双眸格外清亮，像是黑夜中举着一盏灯摸索前进的旅人。

“这是自然，我是警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强盗，必须保证线人的绝对人权。”

蓝伽宁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苏鉴能答应得这么爽快，明明他只有一个人，明明这样扭转乾坤的事情最需要帮手，他完全可以再要求自己在组织内部相互照应，一举摧毁这个缠绕非防局已久的梦魇。何况苏鉴还抓着他那么重要的一条软肋，若是威逼起来，他多半也会答应，为何能说放过就放过……

苏鉴从蓝伽宁短暂的怔愣中察觉了对方心中疑惑，双手一摊无所谓道：“我当初拷贝傅明远的数据也只是出于私心想帮老头儿一把，还没想到能拿来要挟你。再说了，我要挟你了吗？也没有，只是单纯叙述了一下本人乐于助人的事迹，是你自己答应帮忙的。至于带你去见他们，是给你的一点点‘利诱’，根本算不上‘要挟’嘛！”

蓝伽宁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最终闭了嘴，往后退了两步将别扭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默认了苏鉴的说法。

“说起来你都还没好好谢过我呢，你帮忙归帮忙……”

“你话真的很多，还想不想救你老公了。”蓝伽宁冷冷打断。

苏鉴噎了一下，捂着心脏说：“有你这样戳人伤口的吗？我心脏病要犯了……”

眼前的青年佯装难受，而后轻笑带过，似乎比谁都轻松，可蓝伽宁依旧从他的双眸中瞥见了隐去的泪光。

他是真的很爱他。

蓝伽宁心想，索性多帮帮他吧，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两人回溯分析了‘最后一战’之前的各种时间点，蓝伽宁突然想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苏顾问，有一个问题。”

苏鉴凝眉思索着，随口道：“你说。”

“就算你打入组织内部，知道了黄蝎所有的计划和部署，但与修队长参加‘最后一战’的人依然是‘小白兔苏鉴’，依然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你。这些重要信息你又该如何传达？”蓝伽宁说着猛地一顿，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眸子看向苏鉴：“你该不会想取而代之？！疯了吧……”

苏鉴‘噗嗤’一声，终于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时间线上扯下来，转向一脸震惊的蓝伽宁，他很少在蓝伽宁的脸上看到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觉得很是稀奇。

蓝伽宁却皱了皱眉说：“别这样笑着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我对我家队长一心一意好吗！”苏鉴立刻收了笑，漠然翻了个白眼想爆粗口，想了想还是决定保住从修少钧哪里耳濡目染来的‘文明素质’，凉凉道：“我对未成年人还没有兴趣。”

“我成年了！”蓝伽宁顿时涨红了脸，想骂死这个人民警察里的败类，可说到底他是缺乏社会交流经验，居然一时间想不出回喷苏鉴的话。最后索性直接无视，言归正传道：“说正经的，你不会真的……”

“怎么可能？”苏鉴说：“我没疯到连自己都杀。”

“那你打算怎么做？”

苏鉴既然拉蓝伽宁上了贼船，就不打算隐瞒：“记忆提取，然后输入到‘小白兔苏鉴’脑内。”

这个投机取巧的方法倒是令蓝伽宁颇为震惊。

见蓝伽宁又呆住，苏鉴说：“我们这个时代，人脑的记忆已经可以数据化，只要大脑处于放松接受的状态，提取记忆数据很容易。”

蓝伽宁：“这些虹组织都做过科普，我知道的。”

苏鉴笑道：“哟，挺正规的嘛，还管员工培训，不过应用起来却是完全无视时间规则。”

蓝伽宁：“他们只给色标成员做培训。”

苏鉴点点头，这些蓝伽宁的确一早就和他说过了，只可惜蓝伽宁进入组织的时间比较短，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基础信息，认得几张脸而已。

苏鉴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时间‘落地’合适？”

蓝伽宁其实一早就想好了最佳时间点，只是内心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冒这巨大的风险帮苏鉴。不过此刻，他已经决定了。

“这个地方。”他抬手在流动的时间线上点了一下说：“四月中旬。”

一直到深夜，两人终于敲定了所有细节，可以随时准备出发。

苏鉴瘫在地上仰头看着悬浮在空中的时间线，抬手从某一处挥过，那些星星点点的金色粒子被打散，之后又迅速凝聚。苏鉴好像是有些无聊，就这样摆来摆去拿时间线投影玩儿，看神情似乎还挺津津有味。

蓝伽宁靠墙坐在旁边，闭眼假寐，只不过还没一会儿就被苏鉴自言自语的声音给扰烦了。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一个人嘀咕什么呢，神经病啊！”

苏鉴声音一停，旋即对蓝伽宁幽幽道：“没拉你入伙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找到思路方法之后就会自言自语规划好几遍，怕什么地方出错漏也没人提醒……习惯了。”

苏鉴的声音无悲无喜，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最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让蓝伽宁听出了些许疲惫与悲凉。

怪不得他对霍铮说，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自那以后，苏鉴已经在时间洪流里游荡了三年。

在时间线上来回穿越，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很容易让人迷失，看不到周遭的变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可自己的生命却在真真实实的消耗着。或许在某一天忽然望向镜子，会看到自己鬓染霜白眼角生纹，可望向窗外风景依旧是你我认识的那一年，我的身边却依旧空无一人。

如果没有时间定测仪的话，苏鉴根本不会记得已经过去了三年。

蓝伽宁向来不会安慰人，开口就直戳苏鉴心窝子。“都失败了？”

苏鉴苦笑一声：“不然我还能在这儿？”

“把三个月硬生生活成三年也真有你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讲话很欠打？”

“实话实说罢了。”

苏鉴哭笑不得，他坐起身看向蓝伽宁：“你这样下去会孤独终老的。”

“也比你吊死在一棵树上好。”

苏鉴微微一顿，脸上笑意淡去。隔了很久他才继续说：“如果换成是我死了，只要还有机会，他也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来救我。”

还不等蓝伽宁从这淡然又坚定的言语中品出些什么来，房间大门突然被什么人敲响了。

蓝伽宁立马坐直了身体，苏鉴却懒洋洋的伸手从上衣外兜里掏出一枚闪烁着细微红点的追踪器，笑着说：“终于来了，去开门吧。”

从来到2250年以后两人一直是一起行动的，蓝伽宁完全没有察觉什么时候、什么人给苏鉴身上放了追踪器。

“到底是什么时候……”蓝伽宁骤然一顿，明白过来：“昨天晚上……霍教授！”

霍铮那样主动扶醉酒的苏鉴出来，原来是为了放追踪器，那么此时来敲门的人是他吗？

蓝伽宁握着麻醉枪，左手轻轻拉开了房间大门，只见苏察提着公文包、戴着一副玳瑁半框的平光眼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哥，你来了。”苏鉴人未出现声先扬，在苏察走进来前关掉了时间线投影，打开房间顶上的微光节能灯。

这种型号的灯是当前市面上能找到的亮度最高的灯了，不过光线依旧微弱，暖色调低明度光线打在苏鉴发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令人产生面前的黑发青年并不具有攻击性的错觉。

不过，他弟是个什么德行，苏察一清二楚。所以在进门前就戴上了自己的SG，并检查好语音唤醒，确保武装战备模式可以顺利启动。他相信苏鉴不会伤害自己，但他也知道不害他是苏鉴的最低门槛，这小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威逼利诱限制人身自由，都是他的备选项。

“怎么？一早就知道我要来？”苏察顶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像极了参加家长会的差生家长。

“你一边说着是核心机密不能泄露一边又直接告诉了我霍教授的地址，所以当我发现‘1号灯塔’品酒厅的老板就是霍铮后，便猜到你俩关系匪浅，霍教授趁机在我身上放追踪器，帮你找我也是情理之中。”

“单纯猜测罢了。”

苏鉴笑了笑说：“刚才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不是吗？”

“再说了，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了。”苏鉴笑嘻嘻地凑上去，双手往苏察面前一递说：“材料呢？带来了吧。”

苏察彻底对自己这便宜弟弟无语了，一把将公文包拍在苏鉴双手上，恶狠狠道：“拿去拿去，以后别说我是你哥。”

苏鉴接过包打开，从中取出一个一英寸高的黑色匣子，打开匣子后，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观察计划’记录的存储卡。

“复制卡，数据锁定无法二次复制，你自己看完就销毁了吧。”

“感激涕零！”苏鉴说罢朝苏察抛了个飞吻，立马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存储卡。

苏察却脸色沉了沉，说：“另外，酒吧里你拿出来的存储卡是诈我的吧！”

苏鉴一愣，继而笑了：“不愧是苏队长，还是被发现了。”

苏察气极，伸出手颤抖地指着苏鉴咬牙切齿道：“你真是要气死我，没轻没重，居然拿这种事情来诈我……”

蓝伽宁看着这对兄弟吵架，非常自觉地退了几步躲进了卧室里，将客厅大舞台让了出来。

“你真的着了魔、中了毒了，你难道忘了为了查这份档案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最后才找到一丝线索，又冒那么大风险去局里偷……拿。”苏察脸色煞白，看样子是真的被气到了。

苏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主动低头认错：“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用这个试试诈你……对不起。”

“这份档案可以验明BLACK的真身，你就料准了我定然会为了档案答应你的要求。”说着苏察忽然一顿，他掀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狐疑地打量着苏鉴问：“还是说你真的有其他什么线索？既然不是你先一步偷走了档案卡，又是谁？”

苏鉴蓦然想到那个在档案室捡到的录影环，录影环的主人十有**就是抢先一步偷走档案卡的人。

“我怎么可能有线索，要是真的有，早就拿出来和你做交易了何必诈你。”

苏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沉默半晌，他脸色终于稍有缓和，开口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事情：“时间粒子和时之铳你都拿到了，现在打算怎么做？”

苏鉴一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你打算帮我？”

苏察恨铁不成钢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苏鉴漆黑的双眸闪了闪，而后垂下眸子沉吟片刻，须臾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说：“不用你，局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照看，万一我失败了，你得做好三个月后结果变化的准备，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如果还有办法的话……”

苏察皱眉凝视着他半晌，最终在对方坚定的目光中轻叹了一口气，自知苏鉴已经劝不回来，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最后开口道别：“那行，你量力而行，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在时间里偷一个机会，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苏鉴笑着摆手，一脸自豪道：“我经验超足。”

以防我又忘了跟新，存点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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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时间线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