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疾风骤雨宛若无情的时间洪流,冲刷着这座睡梦中的城。
苏鉴早已停了脚步,靠在沙发扶手上怔怔凝望着回忆中的修少钧,他眉头轻轻蹙着,漆黑的眼眸深处是极力掩藏却又难以自控的汹涌情思。
不知什么时候,修少钧停下了讲述,走到了苏鉴面前,直到对方捧起他的脸颊,苏鉴才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情绪决堤泪流满面。
“别哭,没事的,都过去了……”修少钧俯身吻去苏鉴眼角的泪滴,柔声说:“我今天还能看到你,还能触碰到你,就证明我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苏鉴皱着眉,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狠狠抓住修少钧的手指,侧头吻在他的手背上,咬着牙哽咽道:“多少年?你到底花了多少年?!”
修少钧微笑着摇摇头,又亲了亲他倔强的唇角,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很老么?”
苏鉴知道他不会说实话,索性也不再多问了,既然他不肯说,自己也有其他办法知道。
“那后来呢?你去了2250年,那里你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不认识,仅凭一把时之铳和两颗时间粒子又能做什么呢?混进虹组织,得到‘BLACK’的名号应该没那么容易……”
修少钧点点头:“嗯,是不容易。”他牵住苏鉴的手将人带出书房,走进隔壁卧室里。刚一进门,修少钧就抬手摁了下墙壁上的开关,窗帘自动合上遮住了外面漫天的凄风苦雨,房间里落地灯温黄光线圈出一小块温暖柔和的区域,恰好将他和苏鉴笼罩其中。
“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又想岔开话题……”见修少钧慢慢吞吞不肯开口,苏鉴着急道。
“真的没有很久,你抬起眼看看我,嗯?”修少钧缓缓凑近,温柔地注视着苏鉴:“你看看我,真的没有很久,还没有变成老公公。”
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继续道:“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珍惜现在不好么?况且,眼下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并没有完全打败BLACK,这张面具背后的人还没有揪出来。”
苏鉴皱眉看着容貌几乎没有多大变化的修少钧,他一如从前,随时拉出去都能上T台的模样,可苏鉴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装了太多他所不曾参与的艰难过往。
他讲述了自己的意外死亡,讲述了他的苦苦等待,解释了他打开白色大门的契机,却唯独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意外死亡的?后来他又是如何加入虹组织,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最关键的是他的死亡节点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个时间节点对苏鉴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是与他经历记忆的完全不同,那么他将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完全陌生的一条时间线;如果他们经历的依然是同一条时间线,那么修少钧口中他的死亡,到底是在地下排水系统一战之后还是之前?还是说,就是在那一场战斗中?
这三种可能延伸出来的结果将直接影响苏鉴原本计划是否继续进行,如果说修少钧口中他的死亡是战斗之后,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原本的计划终将成功?同时也钉死了他必须得成功。
历史即是未来,这种既知未来令苏鉴感受到的却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好,那我不问了。”苏鉴扭过头深吸一口气说:“那接下来怎么办?你的计划?”
修少钧却拿出手机,打开投影屏说:“先不急,我们来看看这个。”
苏鉴朝投影屏上看去,只见GPS导航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光点正轻轻闪烁着,逐渐往云城西南方向移动。
苏鉴皱了一下眉,突然明白过来,惊道:“你追踪了BLACK?!就在刚刚!”
修少钧点点头,同时塞给苏鉴一个耳机说:“我把监听定位仪放在茶叶罐里了。”
苏鉴瞪大了眼睛:“你这卧底不打算做了,这么快就想暴露?”
修少钧:“不会暴露。”
苏鉴疑道:“你有安全的回收办法?”
修少钧点头:“红哥会帮我回收。”
苏鉴骤然一愣,意外道:“他也是我们的人?”
修少钧却摇摇头:“不算是,他本来是虹组织里的核心人物,不过巧的是,他也是我的老熟人。”
苏鉴立刻在脑中搜索了一个来回,却并没有检索出可能打入虹组织内部的‘老熟人’。
“他到底是……”
“嘘……”修少钧束起手指,示意他听监听耳机里的声音。
那头的人声音不算大,但能分辨出来的确是方才那位老人模糊的嗓音。老人说:“……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除掉他。”
红哥声音随即传出来:“可他是观察者,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与其留着不如永绝后患。”老人说:“可以在‘门’上做手脚,就算是现在,穿越出现的意外也不在少数。”
隔了好一会儿,红哥才应声道:“好,我知道了。”
之后便是漫长的安静,直到‘嘭’的一声响,修少钧和苏鉴都知道应该是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有人下车了。
修少钧取下耳机,看着投影屏上追踪器的行动轨迹,问苏鉴:“你觉得,他们说的要除掉的人是谁?”
其实,这个答案非常显而易见,苏鉴眉头拧得死紧,须臾他抬起头说:“红哥说了‘他是观察者’,这个时间段作为观察者的我已经被他们抓住关在地下拳场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说明我身为观察者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所以BLACK口中的人只能是……”
“于一扬。”修少钧接口道。
苏鉴霍然起身,戴上honey就往外走,修少钧一把拉住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苏鉴扭头:“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修少钧挑了挑眉:“去救于一扬。”说罢他先一步走出房间扭头对还站在原地的苏鉴说:“我们必须救他,他还不能死。”
苏鉴说不上修少钧哪里变了,但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修少钧变了,不过对于这种变化他却并不排斥,甚至觉得有一丝丝惊喜。仿佛一个原本就很聪明的人突然间又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的缺陷都被他尽数弥补,开了光一样刺得苏鉴有些睁不开眼。
他坐在副驾驶上佯装看手上的GPS定位信号,思绪早就脱壳而出,在宇宙里兜了一个圈子又‘扑通’一声落回了旁边的人身上。
修少钧开着自动驾驶,扭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璀璨街景,雨中的云城夜晚恍若打翻了调色盘的油画,五彩霓虹肆意在画面上挥洒,晕染成一幅绝无仅有的城市夜色。
他的眼睛在这幅油画上流连忘返,如同苏鉴此时此刻凝视他的目光。或许是苏鉴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修少钧很快就发现了他,突然开口说:“以前你坐在副驾驶的时候就很喜欢看窗外街景,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你说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世界,因为未来世界的夜晚一片漆黑。”
无声轻叹回荡在安静车厢里,修少钧收回目光轻轻抓住了阴影中苏鉴放在身前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仿佛亲密爱人之间的小动作。他继续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所说的未来世界,真的是一片漆黑,瞧不见一丝光……”
苏鉴很想像以前一样开个玩笑,可他张口却发现三年的沉默让他也变得无趣起来,居然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可人的玩笑话来。
想不出玩笑,装不成小孩,他只好做回忧郁的大人,附和着说:“是啊,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憋的很。”
“困兽一般,确实难受。”修少钧笑道:“所以后来我就懂了,当你可以抓住你珍惜的东西时,就一定要好好珍惜。越是在时间里来回越是无法预料,约定好的明天到底要多久才来……”
原本就有些沉重的气氛变得愈加凝固,苏鉴感受到修少钧渐渐握紧的手,静静回握住他,一同沉默着,直到‘滴滴’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才猛然从忧思中脱身。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修少钧看了眼却开了免提,旋即红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监听我已经回收了。不过这次……修队,我劝你最好别过来。”
顿了顿,修少钧说:“但这次我必须来。”
红哥的声音坚决而冷硬:“我已经提醒过你,或许他很快就会发现。”
而修少钧也同样坚定不移:“我要救他。”
电话那头,红哥似乎有些无奈,他停顿了几秒,说:“这次的任务,他派了老紫过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隔了很久修少钧都没有再说话,苏鉴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微不可查的慌乱。
“老紫,是虹组织里的末位色标成员么?”苏鉴忍不住先开口发问。
修少钧纠正道:“其实虹组织七位色标成员并无先后排序之说,我甚至觉得比起BLACK,七位色标成员更加具有威胁力。BLACK的人数可能有十几个、二十个,可这么多年来,色标成员始终都只有七位。”
“红哥是BLACK亲自带进来的人,加入时间最早,也深得BLACK信任,其他的BLACK也基本都是他招募的;橙子是位女性,我只见过一面,似乎是名医生,她不常参与组织活动,只是在幕后替BLACK做事;黄蝎、格林我不必多说,我们都熟;上一任青,我没见过,听说是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人知道;蓝伽宁的加入很令人意外,后来有一次红哥说漏了嘴,他们是在利用他做某个试验,至于是什么试验,你应该已经能猜到了。”
讲述到这里,修少钧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将仅剩的最后一支烟抽出来轻轻点燃了。淡蓝色的烟雾中他说:“唯有老紫我从来没见到过,也没有听说过他太多的事迹,但有一点我有所耳闻——他是虹组织核心人员中唯一一个来自旧时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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