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修少钧的表情，苏鉴就知道修少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继续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灵光一现的猜测，过于大胆了，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修少钧不置可否，在推断出来是市局的某个人后，他心中就自动对应上了一个人。若非有这个人的推波助澜，六年前非防局根本就不会成立，而最初也是他帮助二百年后的非防局在这里建造了时间机器……

苏察曾说过，他不知道上面是怎么交涉的，居然就说服了一个老古板相信了他们‘未来人’的科幻言论，推进国家同意了‘时间机器’这样工程量巨大且充满未知性风险的一个工程。

如果一开始那个人同意时间机器建造就是为了其他更私人的目的，同样创立非防局说不定也是出自同一个原因……毕竟如果没有非防局的创立，又何来未来非防局的人返回过去建造时间机器呢？

所以他很可能对过去的某件事心怀执念，可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他改变不了过去，又无法接受现状，所以内心就一直存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接着二百年后非防局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自称可以用一种叫做‘时间机器’的东西实现‘时间穿越’，他就很有可能会冒这个险。

他并不是被动接受未来人的交涉，而是期待已久。

这个目的是什么呢？据修少钧现在掌握的信息，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位功勋加身美誉远扬的公安系统领导干部，如此费尽心力苦苦经营，背弃了所有的坚守和信念，背叛组织国家，从一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沦落为深渊里的怪物。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修少钧问。

苏鉴挑眉轻轻一笑：“有句古话说得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今天我们就来个‘大胆假设，大胆求证’如何？”

修少钧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向来办案推理都首先要有一个怀疑目标，然后顺着这个目标去寻找证明假设的罪证。可这一次，关于虹组织的幕后BOSS，我们没有任何推测，他可以是横跨二百多年的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时间不定地点不定。就好像，这个人真的就是个陌生人，隐匿在这奔腾时间里、茫茫人海中，无从寻起。

可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与我们、与非防局无关者，单纯的只是一个恐怖分子或者反社会组织者，又为何处处针对非防局，在历史的铁板上寻找缝隙，想方设法弄死你？”

苏鉴顿了顿，吐出一口气说：“虹组织或者说BLACK的出现崛起，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在两个时间点上，一个是事件频发的2050年；另一个就是已经将非防局逼至绝路的2250年。所以，我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先假设先生就是虹组织的最终BOSS，而他的确是你我、至少是你认识的系统内部成员。好，假设完毕，如何求证呢？”

“如何求证？”修少钧微微倾身，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不妨大胆一点。”苏鉴勾起唇角，狡黠一笑。

修少钧更迷惑了：“怎么大胆。”

苏鉴挑眉：“上去直接掀了他的面具。”

修少钧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苏鉴口中的‘大胆’是这个意思。“这样一来，就断绝了后路，万一他直接整容了呢？”

“不会。”苏鉴斩钉截铁道：“若是整容，又何必戴上虚影假面多此一举。何况，像他那样极度自我、控制欲极强的人，不会做抛弃自己的脸这种失去自我的事情。”

修少钧：“就算看到了他的真容，甚至逼得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也不能通过正规渠道起诉他……”

苏鉴：“你想说没有合法证据是吧。”

修少钧：“你有办法？”

苏鉴摇摇头，指了指修少钧：“你后腰的东西有办法。”

修少钧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从后腰掏出一把古朴的左轮手枪摆在桌上，金属外壳碰到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声响。

苏鉴接着说：“我们虽然现在没有证据，但我们有时之铳。”

修少钧理解了苏鉴的意图：“你打算回到过去，直接从他最初的案件中寻找证据。”

“嗯。”苏鉴说：“一开始他没这么熟练精明，最重要的是没有完备的组织体系，只靠他一个人我不信找不到破绽。”

“可我们并不清楚最初的时间点，2050年虽然事件频发，虹组织却依旧构架完善，并不像是开始……”修少钧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就见苏鉴一副‘你终于想到了’的表情。

修少钧道：“2040年，十年前的七一四群杀案！”

苏鉴点点头：“我刚才说有两个时间点是基本确定的，但其实还有一个也比较明显，就是十年前修总队参与的那件悬案——七一四歌剧院群杀案。”

“一开始我知道这桩案件的时候，一度以为是2250年的虹组织穿越到过去犯下的案件，可仔细一想，似乎并没有充足的动机。后来我偷偷翻阅了卷宗，发现这桩案子比起我亲身经历的2250年的七一八案，粗糙太多。虽相似，但2250年的七一八集体洗脑操控案件，显然更完美，至少在我看来找不出任何破绽。”

修少钧皱眉：“你什么时候……”

苏鉴脸色变了变，扭过头支支吾吾道：“不是和你一起的时候，是后来……后来……”

修少钧立刻就懂了，这些都是苏鉴独自一人反复轮回寻找救回他的机会时发现的。他心头苦甜掺半，总觉得老天实在太为难他们二人。

不过这一次，他们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抓到一丝光，大胆一点似乎也无妨。

“揭了面具吗？是个办法，但有一点小阻碍。”修少钧眨眨眼说：“或许，我应该早点去见首席色标李风林。”

夜色寂寂，雨水洗涤过的玉盘从云缝间投下冷冷银华。

别墅的客厅里，头顶吊灯照得下面失去面具的人毫发毕现，市公安局局长赵卫疆在失去虚影假面的那一刻，突然就不再反抗了。

他比修少钧记忆中的要老上许多，面上皱纹遍布，鬓发生白。右半边脸上还盘亘着一团丑陋的疤，那应该是烧伤，覆盖了从眼睛到下巴整整半张脸。可明明凭借现在的医术，类似的疤痕早就可以去除掉了，至于他为何故意留着疤，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赵卫疆浑浊的老眼中惊诧尚未散去，皱褶的眼皮抬起，让修少钧忽的回忆起他们初见时的印象。

修少钧第一次见赵卫疆还是他十多岁的时候，那是在市局的表彰大会上，也是他的父亲修继云正式被任命为刑侦总队队长的时候。

他作为偷偷溜进来的家属，坐在职工席最后一排，当时他还没开始抽条，小小一只，坐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主席台上领奖的父亲。在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时候，旁边帮忙照看的实习警察说，你可以站起来看爸爸。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脱掉鞋，干净的袜子踩在椅子上，微微勾着腰越过众人头顶去看被授予奖章的父亲。这一眼，他在脑海里记了很久，那是他立誓要成为警察的萌芽。

在与父亲对视后的刹那，他便看到了赵卫疆。彼时的赵卫疆还不是赵局，坐在主席台颁奖台一众领导的最边上，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让修少钧一瞬间就注意到了。

因为那时的赵卫疆也在看他，就和现在一样惊诧的眼神。

后来，因为修继云工作的原因，修少钧常常见到赵卫疆，他印象中赵卫疆一直是个严肃认真的警察，不太会哄小孩，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会勉强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来。直到他考上公大，成为实习警察再次进入市局后，每次见面的和善笑容才消失，换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赵局？果真是你……”修少钧眉头皱作一团：“为什……”

“不好！他要自杀！”苏鉴突然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原本受苏鉴钳制的赵卫疆突然抽搐了几下，然后软软的跪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修少钧立刻打开fish探测对方生命体征。

“他已经死了。”苏鉴说着蹲下掀起赵卫疆的上衣，他的后腰位置的皮肤上居然有一块奇怪的凸起。苏鉴沉吟片刻，缓缓道：“是和心脏连接的体内电极，用力按下就会直接触发心脏上的微米电极片，致使心脏麻痹而亡。他自杀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在场的每个人都亲眼看到赵卫疆自杀身亡了，可每个人也都知道他并没有死。这种用死亡金蝉脱壳的方法，实在不知道作何说词，是太过轻贱生命、太过残忍，是对生命的不敬与亵渎。

“竟然真的是公安的赵卫疆赵局？”额头上还沾染着血浆的李风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刚刚得知BLACK的真身，却并没有惊讶太久，仿佛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了。”他转向修少钧道：“修队长，你答应我的事也请务必记得。”

修少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不必担心，等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安排。”

李风林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血迹，嘴角瞥了瞥略有些厌恶的扯出几张纸巾擦掉，嘴里还念念有词发泄着满腹牢骚，仿佛让他配合演这一出戏十分为难。

如今他已履约，就此离去并无不妥，修少钧也不会为难他，可他此刻却莫名的不想这么快抽身而退。多年沉沦，他早已身染浓墨难以回头，可方才他忽然感觉到了些许挽回的机会。

于是，李风林慢慢吞吞整理着衣服，一步一顿地朝大门挪过去，短短几步路，让他走出了几百米的架势。他无数次想回头，又无数次被内心高高挂起的小人劝阻。游移不定间，突然听到身后修少钧咳嗽了一身，他便猛地回头脱口道：“还有什么事？”

修少钧看向他，略带歉意道：“没事，这次多谢你了。”

李风林一顿，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他看向修少钧，挑了挑眉问道：“真的不需要我再帮忙？”

修少钧略微一怔，继而坦然道：“如果你愿意……”

李风林忽然就笑了，“已经答应了你做线人，索性贡献多一点，将来申请减刑的时候还请修队长多使点儿力。”

苏鉴上前一步笑道：“那就组成‘反黑三人小分队’？”

修少钧剑眉一扬：“听起来似乎不错。”

李风林握了握拳，强忍住了激动上扬的嘴角，问：“那么第一步，怎么走？”

苏鉴：“2040年，七一四群杀案。”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处理一件事情。”修少钧看向李风林说：“老紫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