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灯光昏暗,赵卫疆仰面靠在脱了皮的旧沙发里,垂眸望向昏暗角落,看起来落寞又疲惫。橘黄光线映在他已显衰老的侧脸上,仿佛古早年代里的皮影戏角,单薄的身躯从内而外都透露着难以忽视的衰败感。
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其实算不上老,可赵卫疆与他的同龄人相比,岁月的残酷风霜仿佛独独降临在了他头上,将他磋磨得早早老去。白日里,制服将他强行撑着,尚且看不出什么,可只要一回到这个只有照片的冰冷房子里,一切就都显露了出来。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随时都准备接起电话,可他一动不动等了许久,等到茶几上的陈茶放凉,电话都没能响起来。
就当他准备起身去洗漱睡觉时,手中的电话终于响起。
“喂?”赵卫疆声音冷静从容,全然没有久等后的不耐。
“你遇上他们了?”电话里的人说。
“他们?”赵卫疆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言语里的暗示:“我只遇到了一个,他假扮成修继云混在局里,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
听筒里话音停顿了半晌,旋即说:“会来人,在意料之中,你犯下这样大的案子,不可能没有人过门调查。”
“还有,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修继云也穿越过时间?他去过2050年了。”赵卫疆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这不妨碍我们。”
“怎么会不妨碍?他既然已经去过2050年,肯定能猜到我在歌剧院里的布置安排,如果他和我一样拥有远超现在科技认知,肯定会看穿一切!”赵卫疆已经完全失去了方才的从容,面容近乎扭曲。
“他不会的。”电话里的声音平静且充满蛊惑,短短四个字就让赵卫疆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赵卫疆敏锐的问。
“一点威胁的小手段而已。”
赵卫疆皱了皱眉:“他老婆现在不在国内……难道你动了他儿子?!”
电话里夹杂着电流声传出两声短促的笑。
赵卫疆微微一愣,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只要他保证不说就行,别伤害他。”
“我知道,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他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不会伤他儿子。”
得了承诺之后,赵卫疆才渐渐平静下来:“现在,我只关心一件事。”他语气变得冰冷:“那些门里过来的人会不会阻碍我之后的计划?”
“蚍蜉撼树罢了,历史已经钉在桌上,谁都不能改变。”
赵卫疆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凝视着桌上相框里女人和男孩,沉默半晌说:“你我同在,又怎会失败呢?”
“嗯……他们活着的未来终将到来。”
修继云给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三人舒舒服服享受完毕之后,修继云就提议离开老宅。那座房子知道的人太多,若是有心之人真的想找很容易就会想到哪里,更何况赵卫疆已经发现了修少钧。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听从修继云的意思换个地方。
云城市西区中心有一座钟塔,许多年过去了,但这座钟塔依旧会整点响起钟声,为人们回忆起旧时代的繁华。
苏鉴坐在车后座隔着一片湖远远就望见了那座钟塔,就在他微微探头想再多看几眼的时候,那古老的灯塔就被眼前的高楼挡住了。
修少钧还在消化着不久之前修继云透露的信息,有些是修少钧曾经猜测过的某种可能,如今只是从修继云口中得到了证实;而有些事情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曾想过修继云成为老紫可能是受了某种胁迫,十有**就是用自己和修夫人的生命安全来要挟他的。可修少钧万万没想到的是,虹组织居然用另外一些超时代的手段,伪造证据颠倒黑白,将未来非防局刻画成了一个邪恶涉黑的暗组织,让修继云真的认为‘观察者’就是非防局派来刺杀某位重要人物的杀手。
“虽然知道‘虹’也不是什么正义联盟,可我亲眼看到了那位观察者的一些可疑行为后,我就真的信了。”修继云轻叹道:“回过头来再想想,确实是我关心则乱,失去了一些判断力。”
苏鉴皱了皱眉,敏锐的抓住了某系关键字眼:“方便告知吗?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确信了他们的谎言?”
修少钧也扭头看向父亲。
修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一开始先生暗示我未来非防局已经沦向黑暗,当时你与依云受制于他们,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到后来,先生就让我去做搜集情报的事情,如今回想他就是想让我亲眼看见他们一手编织的谎言。毕竟有些东西,要人自己亲眼看到才会相信。”
修继云继续道:“他还让我监视一名你们非防局的警察,也就是那位叫做于一扬的观察者。”
修少钧心里‘咯噔’一声,修继云监视过于一扬,那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定也注视着和于一扬共事的自己。修少钧猛地抬起头,只见修继云眉头轻轻蹙着,漆黑眼底是想要掩去却无法扫尽的担忧。
这样的神情,从前也曾出现在修继云的脸上,是在那座烂尾楼上,修继云要他发誓,不去考公大不能做警察时的表情。
修继云所说的‘关心则乱’,难道是因为……
“奇怪。”苏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只听他认真道:“先生如果只是想利用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篡改记忆岂不是更方便?”
修少钧微微一愣,瞬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一名色标成员而已,说到底都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篡改记忆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像这样软硬兼施对待修继云,倒不像是培养工具,而是……
“他是在拉拢我。”修继云开口回答了两人的疑惑,“他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帮他,所以希望我能从根源上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修少钧和苏鉴立刻有所察觉,他们还没有告诉修继云先生的真实身份,可修继云这般发言倒像是已经摸清了先生的底细。
“你知道他是谁了?”修少钧问。
就当他们都以为修继云会承认时,他却缓缓摇了摇头说:“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哪怕在2050年我与他见面数次也没能看透他的身份。只是觉得,有些许熟悉……”
“今天之前?”修少钧诧异:“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修继云却忽然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开车的空隙扭头看了一眼修少钧:“这么说,你们也已经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了。”
修少钧噎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后排的苏鉴却开口道:“我们的确知道先生的身份,也知道此次歌剧院案与他有关。”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大胆,修少钧猛地回头看他,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苏鉴却继续道:“没关系,修总队已经不算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时间旅人,告诉他也没关系,或者说他正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大助力。”
修少钧:“不能牵扯我爸……”
“只是信息交换。”
“那也不行!”修少钧突然的爆发,让车里的三人都沉默了,须臾之后,修少钧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歉:“对不起。”
好在,对于修少钧如此强烈的反对,修继云并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只是继续说:“你们既然这样说,那就真的是他了,我也是看到那个受害人名单才隐隐约约有种猜测。”
果然是因为受害人名单,苏鉴从他手里偷来的名单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研究,就被突然造访的修继云转移了注意力。如今他们终于平静下来,可以好好看一下这份名单。
“因为刘厅的儿子和儿媳?”修少钧问。
修继云:“他们只是引起我注意的一点,还有其他人。”
苏鉴直起身子凑近,手臂撑在膝盖上,头探过去说:“愿闻其详。”
“那些过往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对上暗号。”修继云将车停靠在云景湖边上,浓稠夜色笼罩下的云景湖边空无一人,唯有湖对岸的钟塔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
“已经零点了啊……”修继云慨叹道:“又是新的一天。我刚从2050年回来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只有听到这座钟塔的响声,我才会真实觉得这里是属于我的时代。”
五年后,这座云景湖畔的灯塔就被拆除重建了,重建后的灯塔不再整点响起钟声,云城西区地标一般的建筑变成了与眼前完全不同的一座高塔。
“所以,你们口中的先生是谁?”修继云问出了最终的问题。
如果站在修少钧和苏鉴面前的人,是换做其他什么人,哪怕是公安里非常值得信任的前辈,亦或就直接是宋志,在如此关头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他们都会觉得对方心怀鬼胎意图不正。
因为先听到回答的人都有可能改变自己之后的叙述,对方也可能就单纯的只是在套话。时间穿越中的各种不确定性意味着先知道关键信息的人就可以占得先机,‘信息’和‘时间归属’是来回穿越路途之中确认对方身份黑白最重要的两点。
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修继云,修少钧的父亲,是无论在哪一个时间线,都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苏鉴看了眼修少钧没有说话,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不会阻拦,如果修少钧想说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修继云。
修少钧抬手关掉了车篷上的顶灯,“是赵卫疆,赵局。”黑暗中,修少钧声音冰冷平静,仿佛冬夜冰层下的冷冷湖水。
“赵局……”修继云轻叹道:“十年后他就已经是赵局了么?”
修少钧:“应该是三年后,他主持破获了一起跨国人口买卖大案,荣获一等功,恰逢局长升迁,他便顺理成章坐上了那个位子。”
“嗯……抱歉,我想抽一根烟,不介意吧。”在获得同意后,修继云在黑暗里摸出一支烟,打开车窗点燃。
星点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外面扬长而过的车辆头灯照亮了修继云的面容。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在他的眼角唇边刻上了皱纹,不过,任凭岁月无情光阴磋磨也依旧没有将他的英姿消减,眉目侧脸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苏鉴望着与修少钧极度相似的侧脸,低声问:“是你猜测的那个人吗?”
修继云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吐着烟圈徐徐道:“一支烟的时间,给你们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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