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4抛尸案正式宣布结案的的第二天,苏鉴就拄着俩拐杖顶着一副残疾人士需要关爱的面容走进了非防局的大门。
三月的云城天气格外的清朗舒爽,一轮艳而不燥的暖阳挂在当空,照得人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修少钧却丝毫体会不到这份春暖花开的愉悦,反而迫于阳光已经带上了墨镜,把自己伪装得像个毫无感情的终结者机器。他刚把车停好走出停车场,一抬眼就撞上了一瘸一拐的苏鉴。
四目相交,修少钧微微一愣,居然从心底里飘出一丝古怪的尴尬来。自从苏鉴中枪入院,他陪护一晚后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一转眼过去了半个多月,期间两人连电话都没有通过,只是修少钧私下向胡彬彬打听过苏鉴的恢复情况。
因为太忙修少钧自己几乎都要忘记当时因为苏鉴的鲁莽冲动而产生的那么一点点不愉快,如今骤然碰面,还是这种四下无人的状态,他瞬间回想起了那时的心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打招呼。
“修队,早上好!”苏鉴率先开口,口吻十分正常普通,就像是普通同事的普通问安。
修少钧一愣,半晌才道:“早。”
打完招呼,苏鉴居然就没再多说一句话拄着拐杖径直进去了。
修少钧顿在原地,立刻感觉到了苏鉴的变化。他似乎太有礼貌,太安分了,要是换做从前,肯定会过来对着他一番撩拨,厚着脸皮细数思念之情,说不定还会仗着腿上的伤让修少钧给他做早餐,毕竟骨子里吃货的灵魂不能压抑。他甚至设想过许多种见面后的情况,唯独没有眼下这一种。
他抬手取下墨镜,抬眼望向苏鉴的背影,他头顶还是顶着那颗小太阳发绳,小太阳在他脑壳上一摇一晃,看着似乎心情不错。
可他心情不错,修少钧却被他突然的态度变化弄得有些莫名失落。尤其是在上班期间,他偶尔透过百叶窗看到苏鉴对其他同事还是说说笑笑,对胡彬彬之流的年轻女孩子依旧眉眼带笑嘴角带撩,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那感觉就像是原来对着自己特别亲昵、特别热情的一条小狗,突然有一天对自己爱答不理尾巴都不肯摇一下,那种失落感堪比失恋,虽然修队长活到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滋味。
往后一连三天,苏鉴对他都是这个不温不火的态度,再加上最近非防局确实没什么案子可忙,两人也不需要工作上的沟通,整天除了偶尔早上碰见一句问好,就再无对话。
修少钧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心里憋得慌,时不时出去找坐在苏鉴旁边的殷航聊两句,完全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可眼角边的苏鉴却岿然不动,任凭他和殷航的话音飘出天外他一句也不搭茬。
一直到下班,苏鉴除了那句‘修队,早上好!’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这个时候,修少钧再迟钝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苏鉴这是在故意冷落疏远他。
他自问没有做什么需要苏鉴疏远的事情,对于苏鉴这般态度百思不得其解,唯有一点他很清楚,苏鉴这样冷淡的态度让他非常不舒服。
一转眼到了周五,修少钧还是决定去找苏鉴谈谈,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这样诡异的气氛怪难受的。
没什么案件的非防局刑侦队,到了下午五点钟左右就有人开始偷偷摸摸的早退,作为早退大军的领导人物胡彬彬,自然是四点五十多就整理好了物品,双手假意搁在早已经关了的电脑触控板上,然后鬼鬼祟祟瞥向修少钧的办公室。
“我觉得可以溜了……”胡彬彬扭头对背后的殷航悄声道。
殷航也回头看向队长办公室,大约十秒后朝胡彬彬竖了个大拇指,两人好似特务接头一般,心领神会一前一后站了起来。
走的时候胡彬彬还拍了一下苏鉴,低声道:“苏顾问,晚上活动,一起来呗?”
苏鉴抬起头,一脸懵懂:“什么……活动?”
“走呗走呗。”胡彬彬兴致勃勃戳着苏鉴的背:“你速度慢,我们在外面等你。”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苏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活动什么啊?”一个声音在胡彬彬背后幽幽的响起。
胡彬彬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条件反射似的站直了,就差稍息立正敬个军礼。
“老…老大……那个啥,我是去上厕所,去洗手间,对……去洗手间!”说罢一抬腿火箭似地窜了出去,当然她也没敢当着老大面直接早退,而是做戏做全套,乖乖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见老大出来,办公大厅里一众蠢蠢欲动的早□□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包,如坐针毡再假装工作一会儿。
修少钧对周围埋怨的目光视若无睹,凑到苏鉴身旁在刚刚溜了的殷航位置上坐下,十分随意道:“待会儿下班没事儿吧,一起吃个饭?”
苏鉴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听修少钧接着道:“隔壁街新开的那家西餐厅味道不错,去尝尝?”
于是他到嘴边的拒绝临门一拐变成了:“好的,队长破费了。”
修少钧起身拍拍苏鉴的肩膀道:“不破费,关爱伤残同事,是领导的职责,何况你还是因公负伤。”
他声音不大,但周围坐得近的同事都听见了,当时和他们一起抓捕张明华的小陈连忙凑过来准备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早已察觉他意图的修少钧一个格外凌冽的眼神瞪了过去。他莫名接受了一道来自领导的警告目光,已经张开的嘴巴半身不遂地颤了颤,堪堪收住,一脸无辜地退了回去。
“那下班后见。”修少钧一锤定音,起身返回了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修少钧迅速把桌上的文件一收,关了电脑,然后脱掉制服换上备用西装,对着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整理了一下发型,直到开门走出去一个眨眼就能收获一众芳心的程度才罢手。等收拾完毕,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和苏鉴吃饭还整理什么仪容啊,又不是相亲……
没事儿的时候非防局下午五点半正式下班,他想到苏鉴腿上有伤走路还不方便,所以早早出去把车开过来停在了办公大厅门口。在等待苏鉴的时候他看到于一扬从办公楼里出来,便摇下车窗打了个招呼:“一扬,回家吃饭啊?”
于一扬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正准备打电话,听到修少钧声音便先将手机装起来道:“是啊,这几天不忙,可以早点回家去。”
修少钧道:“是啊,嫂子可高兴坏了吧。”
于一扬笑道:“可不是嘛,现在多了个哄孩子的工具人,终于可以把她从苦海里解脱出来了。”
这么一说修少钧才蓦然想起来于一扬已经有孩子了,这家伙行动起来可真是光速推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闪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修少钧心中感叹,也笑道:“说起来孩子满月的时候忙着办案都没有去给你庆祝庆祝,等到百天一定要喊上我啊,给侄儿包个大红包!”
于一扬挥着手道:“一定一定,我先走啦,不然待会儿该催我了。”
“明天见。”修少钧点点头,探出身子冲着于一扬摆了摆手。望着搭档略显匆忙的背影,修少钧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来没有接触过于一扬的家人,一年前于一扬结婚的时候是回老家举办的婚礼,当时局里似乎也是在忙什么案子,他就只是捎了个红包;这次孩子满月大家都在忙214抛尸案,也没有工夫。
等之后有时间了去家里拜访一下于一扬吧,在修少钧心里他们早都不单单是同事了,而是朋友。
苏鉴拄着拐杖一出来就看见那辆被自己偷开过的SUV停在面前,不等他想办法拉开车门,修少钧就已经从驾驶位下来非常体贴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并帮着苏鉴坐好,把双拐放在了后座。
老老实实下班出来的胡彬彬恰好撞到这一幕,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十分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老大这殷勤的模样确定不是在招呼女朋友?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位真的是苏顾问?
“腿怎么样了?还需要去换药吗,枪伤一般创口挺大的,而且距离那么近。”修少钧启动车子左右看倒车镜,顺便瞄了眼苏鉴的腿。
苏鉴道:“皮肉伤已经在愈合了,就是骨裂有点麻烦,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修少钧:“嗯……怎么不装机械辅助腿,拄着双拐挺不方便的。”
苏鉴无奈的耸了耸肩道:“修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这还欠着债呢……”
“……好吧,补漆费我说过算了,你不必记在心上。”顿了顿,修少钧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了,若非有十足的把握……”
“最好不要单枪匹马深入敌营,也最好不要以血肉之躯与热兵器对拼……修队长的谆谆教诲小的已经深刻领悟到了。”不等他说完,苏鉴就十分顺畅的接过话茬,充分表达了他未尽之言的中心思想。
修少钧被这突然一堵,顿时有些无语,但同时也让他憋闷了数天的心情豁然开朗,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希望你真的明白了,我不希望自己带领的队伍中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苏鉴点点头,没再说话,经过一个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住后他突然开口道:“张明华暴毙的事情我听殷航详细说了……”
修少钧心脏突的一跳,蓦然想起在拘留室里格林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张明华是被什么东西弄死的,你身边那位苏顾问应该一清二楚。’
他扭头看向苏鉴,只见黑发青年微微侧头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街景,下班高峰车流拥挤又加上是周五,每一位车主似乎都迫不及待,时不时焦躁地按下喇叭,噪音几乎要刺穿耳膜。但苏鉴就这样静静凝望着,漆黑的眸子里折射出莹莹亮光,似乎外面的那些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苏鉴目光不移,接着道:“那种死法……不可能是外人做的。”
青年平静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惊雷在修少钧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他耳畔回声不绝,良久大脑才对那句话做出了反应。
‘不可能是外人做的’,不是非防局以外的人做的。苏鉴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晰,他是说非防局里有人谋杀了张明华!
‘嘟——嘟——’
不知什么时候绿灯亮了,修少钧车前空出一大截,被压在后面的车辆开始急躁的鸣笛。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立刻驶出追上前面的车辆,修少钧也从方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可就当他准备详细询问的时候,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修少钧看了眼来显,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耳边传来修夫人的声音:“下班了吧,你去中央商贸那边,饭我定好了,十八楼意大利菜,小禾已经过去了,你赶紧去不要迟到。”说完不等修少钧回应那边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简直就是下达命令,还是不容置疑的那种。修少钧皱了皱眉刚想回拨过去拒绝了,苏鉴却突然道:“你是不是有事儿?有事儿你就去吧,我正好想起也有些事情,饭改天再吃。”
虽然是在询问,但苏鉴的口气显然是已经决定了。看来今天晚上和苏鉴共进晚餐的计划注定夭折,修少钧十几分钟前才拨云见日的心情顿时又阴郁起来。随后在苏鉴的要求下,让他就近在可以停车的路边下车了。
修少钧主动约了人,却又无奈爽约,还把行动不便的半伤残人员一个人丢在路边,他越想越觉得心中有愧,才开出去一个路口就又倒回来,可几分钟前刚刚放下的伤残人士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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