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航和于一扬找到修少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六点,那是在337省道上从东临镇进入云城的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助购便利店里。
非防局刑侦队倾巢出动,从凌晨三点出发,沿着337省道一路寻找,一直到凌晨五点都一无所获。只在某段路面上发现了重火力武器打击爆炸过的痕迹,和田野里的一处直径十几米的深坑。
而沿途所有的监控偏偏都失去了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的录像,仿佛网络世界中的神之手,悄无声息的抹掉了那段时间的记录。
随着时间的流逝,搜寻遥遥无果,殷航望着那个不可思议的深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握紧了手机手指在宋局电话上停了又停,始终不敢按下拨号键。
恰在此时于一扬突然接到了公安分局的电话,说是有人报警声称在337省道的自助购便利店里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分局查了监控那人好像是非防局的刑侦队长……
于是殷航和于一扬便疯了似的驱车前往那个便利店,他们抵达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微芒带着丝丝暖意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轻柔地唤醒这个世界。
殷航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修少钧。他靠着墙壁仰头坐在地上,右腿撑起右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左腿侧倒放置,左手按着左侧腰腹部,汩汩流淌的鲜血已然将手指染红。
这一瞬间,殷航甚至觉得自己心跳骤停了。
“头儿!”殷航一个箭步冲过去,同时对后跟来的同事大喊着:“叫救护车,快!”
等他凑近的时候才发现修少钧受伤的不仅是左侧腰腹,他脸上也全是血,黑色衬衣掩盖了血迹,但浑身的血腥气也让殷航知道这出血量绝对不止一星半点。只见修少钧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若不是鼻子还有出的气儿,殷航差点就当场跪下抱头痛哭了。
“头儿,头儿!你没事儿吧,你别吓我啊……”发出声音带着颤音,殷航强忍住眼底的泪,抬手想去擦掉修少钧脸上的血渍,不料手方一抬起就突然被修少钧大力钳制住了。
殷航不是没有领教过修少钧的身手,可他没想到人都成这样了,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意识还能发出警报,身体下意识阻挡住周围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
“头儿,是我!是我……”殷航忙道。
修少钧皱着眉微微睁开眼,看到殷航焦急的面容后似乎有些迷茫,足足十几秒后目光才变得清明,抓住殷航的手微微一松,忽而又重新抓紧,干涩的嘴唇微启,急迫道:“苏…顾问……苏鉴,他被抓走了……”
“什么?苏顾问他被谁抓走了?!是追杀你们的人吗?”殷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在睡梦中被于一扬叫醒,三言两语说有人在追杀修少钧,然后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于一扬走上前拍了拍殷航的肩膀,殷航看了他一眼旋即起身让开了修少钧身旁的位置。
于一扬蹲下低声道:“少钧,等你好转些再详细和我们说。”
“不……”修少钧微微喘气,剑眉蹙起:“我怕来不及,马上查省道上所有监控……”
殷航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开口说明了情况:“头儿,监控都被人删掉了……”
修少钧呼吸一滞,眼底浮上怒色,随后左手握拳狠狠地砸在地面上。“那就去定位手机,快!”
“是!”殷航转身就跑向车子里拿自己的笔电了。
内部呼叫的救护车一向来得很快,修少钧清醒的意识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身体重得厉害,意识不断下坠。轰隆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苏鉴最后离开的背影,所有印象都化为意识之海里的巨浪一遍又一遍冲撞着理智的岸堤。
忽而画面一转,修少钧眼前又出现了那座四壁灰败的写字楼,他摸着墙壁上的弹痕一步步走上阶梯,在阶梯尽头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浑身是伤躺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听到声音挣扎着转过身来,却露出了苏鉴的脸。
他额前黑发垂落,一双黑瞳却格外清亮,他看着修少钧一字一顿缓缓道:“修少钧,唯独你决不能死。”
‘砰!’
空气里陡然响起一声枪响,黑发青年的胸前霍然出现一个血洞,血液飞溅。修少钧心头刺痛,低头却发现自己右手持枪,双手沾满了鲜血。是他,在苏鉴胸口开了一枪!
“啊!”
修夫人正坐在旁边削着苹果冷不防床上的病号大叫着猛然坐起来,吓得她丢了苹果险些把水果刀插病号身上。
修少钧喘着气,双眼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听到声响才缓缓扭过头来就见自家老妈目瞪口呆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已经断掉的苹果皮,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而那颗可怜的苹果已经骨碌碌滚到床底下去了。
修少钧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左腹部的伤口牵扯疼得他闷哼一声顿时倒抽一口了凉气。
“乖乖躺着别动!”修夫人把手里的水果刀哐当往桌子上一扔,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怒道:“你是想气死你的老母亲吗?!”
如果此时还有外人在,看到一位金发窈窕的美女自称‘老母亲’定然会惊掉大牙。修少钧本来还没完全清醒,被自家老母亲这么一吼脑子瞬间清明了大半,蓦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在省道上被格林组织的人追车、用火箭炮轰炸的一连串事情。刚躺回去的身子又猛地弹起来急道:“苏鉴……他他……”
“他什么他?!躺回去!自己都性命堪忧还有力气关心别人?早知道我打死都不会同意你去上什么公大,什么父亲的遗愿、什么毕生的梦想统统都是狗屁……”修夫人倒了一杯温水粗暴地塞到儿子手里,一边回头按了护士铃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修少钧自然而然的想要反驳,拖着沙哑的嗓子张口就道:“他不是别人……”
修夫人炮仗似的回怼道:“不是别人难道还是我修家的儿媳妇吗?!”
修少钧一愣,顿时说不出话了,神色可疑地低头默默喝了一口水。
修夫人立刻从这暧昧的停顿中品出味儿来了,她本来还在为江禾和儿子分手这件事有些怪罪他的,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也不顾儿子此刻还有伤在身,猛地凑过去一手按住肩一手揪住他的耳朵,让他抬起头来,盯着眼睛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修少钧拂开修夫人的手,皱着眉撇开目光道:“话不能这么说……”
修夫人多了解自己儿子,这种态度说没有那就绝对是有!千年的铁树要开花,多年的期盼终于要成真,她也顾不上责怪儿子工作上的事情,只心心念念着儿媳妇。激动得刚准备进一步了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蓦然记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苏鉴?你刚才说的是苏鉴吧……可我记得苏鉴不就是上次……”
恰在此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旋即外面人声传来:“您好,来为病人做下检查。”说明来意,自动门便直接打开,医生带着两名护士鱼贯而入。
修夫人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暂时闭了嘴。
修少钧本来被非防局安排在市人民医院,修夫人接到电话后就连夜将他转到了一所私人疗养院里,开了一间VIP病房,配备一整套医生护士专门只为这一间病房服务。
所幸,修少钧的伤并没有按照出血量估计的那么严重,除了左侧腰腹部的贯穿伤,其他部位都只是皮肉擦伤和轻微的脑震荡。而腰腹的贯穿伤也十分幸运的避开了关键脏器,只是戳破了数根血管导致失血量过大。
其实第一时间为修少钧诊治的医生非常奇怪,明明这样程度的伤口和出血速度,人发现得又晚,伤者本该流失更多的血液陷入失血休克,可实际情况却比理论好上许多。就仿佛在上救护车之前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用某种方式封闭了迅速流失血液的伤口,才让伤者有意识的坚持到了救护车抵达。
“既然已经苏醒就没什么大碍了,这几日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卧床多休息,如果想出去就坐轮椅,最好不要再牵动伤口。这样的贯穿伤可大可小,休息好了六七天就可以拆线,如果乱动让伤口再次撕裂造成感染那可就得在医院多待一段日子了。”医生简单检查过后如此说道。
修少钧皱眉听着,总感觉这医生说话仿佛是戳着他的脊梁骨,明里暗里都在劝导他乖乖卧床静养,不要擅自跑出去作死。
等换了药,医生和护士离开后,修少钧才转向修夫人道:“这医生和你认识吧。”
修夫人也不隐瞒点点头道:“这疗养院有我的股份,认识一两个权威医生不过分吧。”
修少钧又接着道:“是你教他这么说的?”
修夫人:“……”真不愧是我儿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说,嘴上还是要装作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道:“怎么会,医生说的哪句不是从专业角度出发的?不都是为了你早日康复嘛。”
从警这么些年,修少钧受伤次数不少,几乎每次都在医院里待不住,一苏醒也不顾自己伤势就想着亲临现场指挥,尽快破案。为此,修夫人也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想方设法让自己儿子能多活几年。
修少钧不打算多说什么,轻车熟路直接开口道:“我睡了几天了?把手机给我。”他从片刻之前就发现这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得知时间的东西,手机什么的更是不可能存在。显然是修夫人知道他一苏醒就想着破案的事情,老早就把那些联络外界的东西收走了,从源头上断绝了修少钧逃跑的可能性。
修夫人看着他不说话。
“给我……”
修夫人别过头:“……”
“妈!就算我求你了……”
“好了好了,给你还不行吗!”到底是争不过自家儿子,修夫人扭头从包里掏出手机在递过去时道:“手机可以给你,但你得保证在拆线之前不擅自离开医院。”
修少钧立刻点点头伸手接过了手机,电已经充满了,他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顿时呆在原地。距离那个生死一线、驱车追逐的凌晨居然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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