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不追?为何?”
陈觉瞪了副将一眼,反问道:“周军俱是骑兵,我军俱是步军,两条腿如何能追得上四条腿?”
“马匹的气力是有限的,连日行军,不可能还抬得动腿......”
副将还欲争辩,陈觉粗暴地打断道:“此事莫要再提,本官才是监军,本官说不追便是不追!”
其实副将的争辩并非没有道理。
短途行军以及冲锋陷阵,骑兵确实远强于步兵。
但若是二百里以上的长途行军,步兵的行军速度却会快于骑兵。
论长途行军的耐力,人类远比马这等四腿生物要强。
人类的身体耐操,结实,进化为直立行走天生就是为了长途奔袭。
远古时期人类狩猎大型食草动物,靠的就是紧追不放,累死四腿的动物。
禁军中又多是三十岁以下的小伙子,一日疾行百里,吃饱喝足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马匹就不同了,它实在太过娇贵,走百里路就会累得半死,不得不停下来长时间修整。
朝廷广修驿站,就是因为马只能连续不断奔跑三十里,超过就有死亡的风险。
此时步兵与骑兵同时行军,步兵走两天甚至还要停下来等骑兵半天。
这番粗浅道理陈觉并非不明白,但他别有考量。
周军的统帅是谁?那可是向训。
向训从军二十载,早已打出了自己的名声,跟随郭威南征北战,每战必捷,去年又作为监军参与了征讨蜀国的战争,并从蜀国手中夺取了山前四州。
此等良将统领周军,陈觉心气上就矮了一头。
刚听闻周军撤兵时,陈觉的第一反应,那就是有诈。
周军定然是佯装后撤,于路途上设伏,诱使自己出兵。
即便是斥候连夜探来扬州实情,陈觉心中依然充满警惕。
追击敌军,若是胜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但若是败了,陈觉恐怕就没法在南唐官场上混下去了。
前次大败给张永德,陈觉就已经在南唐朝野内外饱受非议。
若非唐主李璟死保,加上宋党势大,陈觉这会怕是早就丢掉枢密使的位置,去某个偏远州当知州养老去了。
若是再败,即便李璟不在意,陈觉自己都没脸在江宁府待下去了。
陈觉是个体面人,很爱惜脸皮。
而且陈觉还有更深一层的心思。
那就是决不能再让朱元有立功的机会。
就算周军真是仓皇撤退,唐军追击之下大获全胜。
最终获利最大的会是谁?
会是陈觉自己吗?会是宋党吗?
答案是否定的。
陈觉早已位极人臣,获胜,对他来说有意义,但并不大,只是能提高些许人望罢了。
宋党早已占据南唐朝廷各个高位,多此一胜,意义不大。
周军若是溃败,获利最大的,必然是守在庐州城边上的朱元,以及朱元背后风雨飘摇的孙党。
朱元坐拥两万精兵,堵在周军退往寿州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周军溃退,朱元便可以逸待劳,大规模歼灭周军。
届时,朱元背后的孙党,借助此次大胜,就有可能起死回生,重返朝廷,再度与宋党对峙。
这是陈觉和宋党绝对不能接受的。
在陈觉的不作为下,第二日傍晚,向训以及赵匡胤领着三万多兵马,安然无恙退守滁州城。
陈觉则领兵进占无人守备的扬州,对外声称大破北贼于扬州城下,血战两日夺回扬州城。
......
滁州城内,车水马龙。
是字面意义上的车水马龙。
一座周长仅七里出头的小城,涌进来两万兵马,将整座滁州城塞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有一万多名士兵没能进城,就在城外安营扎寨。
按照向训的安排,全军会在滁州修整两日,之后再全军北上。
两日急行军,数万匹军马早已疲惫不堪,不休整一番,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死亡。
马匹,特别是堪为军马的良驹,在中原绝对是贵重物,死亡太多,侍卫马军就会失去机动性,向训可没法向上头交代。
入夜,滁州城内依旧沸沸扬扬。
空气中飘荡着马匹的嘶鸣,以及马粪的熏臭。
娄斌与戴景,这两位前推官衙门孔目官,带着重礼,齐聚李延庆府上,商讨退路。
“推官,我们两家都已下定决心,放弃基业迁往中原,但西北路途遥远,还请推官指点一二,安家何处最为妥当?”
娄、戴两家,协助滁州州衙补上了郑家南逃后的胥吏空缺,还瓜分了郑家的土地。
如今周军即将撤退,郑家势必会随着唐军重返滁州,娄戴两家为求自保,欲全族迁往中原避险。
但两家在中原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就找到了李延庆门上来,想寻求些帮助。
李延庆对此并不意外,娄戴两家各买了两个官职,确保退路也是其目的之一。
流水的衙门,铁打的胥吏。
按照李延庆的看法,娄戴两家其实并无迁往中原的必要。
南唐即便重返滁州,还不是得靠两家的胥吏来维持州衙县衙?
顶多就是割点肉给郑家赔礼道歉,往后永远被郑家压一头罢了。
但现在看来,两家主动撤离滁州,也许是想在中原开展一片新天地。
滁州实在太小了,两家又无人在南唐朝中为官,顶破天也没法踏出滁州。
趁着战争,娄戴两家用极低廉的代价在周朝买到了官身和差遣,自然就会想着靠此壮大家族。
这是人之常情,事之常理。
如今两家在内地都各有一名亲属出任县令,但都在西北边远之地,要想全族迁往上任地,并非易事。
其实娄戴两家最想去的,是宋州,想着和李延庆有一层关系,多少能得到点照拂。
李延庆哪能不明白两家的心思,但他却不敢轻易开口答应。
目光扫过桌上两盒沉甸甸的金条,李延庆沉吟片刻,对两名昔日下属说道:“西北路途遥远,且异族遍地,确实并非好去处,我以为,河北乃安家立族的上佳去处。”
“河北?”
娄斌、戴景惊呼一声,面面相觑。
在两人看来,自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之手后,河北就时刻处于契丹铁骑的威胁下,如何能是个安家的好去处?
默然半晌,娄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下官对河北实在不甚了然,还请推官指点。”
李延庆笑了笑,他哪看不出两人顾虑?
只是河北局势早已天翻地覆,这两人待在淮南,自然难以看出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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