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十六节|血祭觉醒.焰碑
夜色压得低,整个焰谷像一口被掘开的坟。
这里原是老妖皇的神殿所在,三日前的焰战,将殿与城都烧成焦黑的骨架。灵裔派在战后立下封禁,说这里「不许再燃」,并以符锁封谷。
但赫焰还是回来了。
他披着破甲,风一吹,铠片摩擦发出细响。那声音听起来很近,也很孤单。
他走过被火烧裂的石桥,桥下的灰水仍在冒泡,像是地底还在喘息。
远处有几盏灵灯被插在灰里,是灵裔派留下的祭灯。风过去,火光颤了颤,又都灭了。
赫焰在原地停了片刻。夜太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心跳。他伸出手,抚过腰间那柄短刃,掌心的焰脉微微发热。那是战焰派的血——无论外界怎么冷,他的血里仍有火。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白璃立碑时的话:「焰当息,战当止。」
可他念完后却轻轻笑了。笑声很轻,像嘲弄,也像告别。
「妳们要止,我要记。」他低声说,「王的名字,不该被封在灰里。」
风卷起一缕灰,他抬头,望向旧神殿的方向。那里早已坍塌,只剩几根石柱
和碎裂的御阶。赫焰一脚一脚踏上去,灰尘被他鞋底带起,像在倒流的沙。
他走到殿心,跪下,双手抚过那块焦黑的地面。那里,正是老妖皇曾坐过的地方。
石缝里渗出一股隐隐的热气。
赫焰没有退,反而更用力地按着地面。他能感觉到下面的脉——那股地气没有完全死,还在深处缓慢呼吸,像一头沉睡的兽。
他脱下铠甲,只留内衬。背上的伤口刚结痂,一屈身就裂开。血顺着腰线流下,他却没理会,只是撕下衣袖,擦过地面。
他用那血在地上画起阵纹。
每一笔都稳。
线是暗红色的,沿着旧王座的圆形边缘一圈又一圈扩散开。
那是战焰派最古老的阵式——「王血阵」。
传说,唯有王与最忠的臣可以启动,能让地气「记得王名」。
他画到一半停下,喘着气。手心的血流得太多,滴在灰里冒出白烟。
风灌进殿中,带来远方的寒潮,火气却在这里不动。
「这一笔,是名。」
「这一笔,是骨。」
「这一笔,是息。」他边念边画,声音低沉又稳。
等最后一笔落下,他起身,从怀中取出六根短钉。那是他从战场上捡回的——每一根都来自战死的将领之甲。
他将钉一一放入阵中,每打一根,就念一句:「以忠为钉。」
第六根钉下去时,地面微微震了一下。
那震不是地陷,而是从深处传上来的共鸣。
赫焰抬头,眼底闪着焰光。
「你还在吗?」他轻声问。
没人回答。只有风穿过破殿,带着一种古老又冷的气味。
但他听见了——在震动的石下,有极轻的一声,像低沉的呼吸。
他手上的血忽然开始发热。那不是疼,是一种被唤起的灼。
赫焰垂下眼,嘴角的弧度几乎像笑。
「我知道你没走。」他低语,「若王名要灭,也该由我亲手写下。」
他开始堆石。没有雕工,也没有铭文,他只用碎裂的宫墙和燃过的矿石,一块一块叠起。
血线在底,石叠于上,火气随着他掌心的热度渗进石里。
那碑没有名字,但气势像山。
他最后放上最顶那一块石头时,夜色忽然变了。
风全停了。
整个焰谷的灰烬同时被某种力量搅动,像有呼吸从地底翻涌出来。
火光没出现,却有一条暗红的线在碑下闪了一下。
赫焰的心猛地一跳。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幻觉,也不是风。
那声音从碑底传出,低沉、缓慢,像远古的钟声滚过血脉。
「……谁,敢以血唤我。」
赫焰的心一颤,膝一软,那声音他永远忘不了。
赫焰的差点跪下去。
他撑着地,咬牙回答:「臣赫焰。请罪。」
那声音沉默了一息,像在记起什么。
随后,整个殿底微微亮起一点光。那光从裂缝渗出,染红他半边脸。
「焰灭了么?」
这声音比刚才更近,像有人就在他耳边说话。
赫焰喉头一紧,却仍挺直了背。
「焰灭于夜,却燃在我心。」
风在这句话落下时停了。
碑底的光忽然暴亮,整个焰谷被红光照得如同白昼。
赫焰被逼得后退两步,眼里映出碑上的纹——那不是灵纹,而是旧王的焰脉。
声音变得更清晰了,带着他熟悉的那种低沉气息。
「你啊……还是一样倔。」
赫焰低头,跪下:「陛下,战打完了,灵裔压阵,把您的名封成禁语。战死的兄弟没碑,焰脉被锁。我不甘。」
「所以你立碑?」
「是。」
「立碑为我?」
「为您,也为我们还没断气的魂。」
沉默。
碑心里的光缓缓转动,像是在回想过去。
赫焰能感觉到那股神识在慢慢苏醒,记忆一点一滴从黑暗里浮上来——
三百年来的战焰、妖血成河、神族逼境、璃焰的背叛、焰海崩塌……
那些景象全在这一刻回流。
「赫焰,」那声音忽然问,「璃焰——还活着么?」
赫焰指节一紧,声音低哑:「不在了。她断焰后,被白璃封印,焰血尽散。」
碑内一阵静。良久,那声音低低响起:「死得倒干脆。」
赫焰抬眼:「她当着您的面,亲手结束战火。之后白璃封她,她没活下来。」
「呵……」那声音像笑又像叹,「她从来狠得过我。这样,也好。」
赫焰垂着头,没有插话。
碑下的光忽暗忽明,那神识似乎在笑,笑得很轻:「连神都想灭我,连她都背我。焰,终究该灭么?」
「不。」赫焰抬起头,「陛下,焰灭于形,不灭于愿。」
那声音停了许久。
最后只吐出一句:「你可知自己在唤的是什么?」
赫焰没有退。「是罪,是命,也是您留给妖族的最后一点魂。」
碑心重新亮起,这次的光不再冷,而是带着金红的焰色。
赫焰感觉那力量正透过碑进入他体内,灼得骨都在发热。
神识终于清醒,语气恢复了王者的沉稳。
「焚界玉呢?」
赫焰一愣:「玉……早已碎裂。」
「我知。」那声音低沉,像是压了千年的怒,「北半在焰痕,南半坠乱流。若玉不全,我便无形。」
「你要替我寻回它。」
赫焰垂首:「若我寻得,陛下欲何为?」
碑光微动,像眼神一样缓缓凝视着他。
「重返皇座。」
赫焰的呼吸停了半拍。
那声音带着冷笑:「他们夺我焰,是他们先负我。焰既复燃,那就让三界再乱一次。」
赫焰的指节一紧。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当神识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有一瞬的动摇。
碑心的光在他面前闪烁,像在看穿他的迟疑。
「你怕?」
「臣不怕死。」赫焰低声道,「只怕再一次输。」
沉默,像漫长的夜。
「若要胜,先要命。焰命不绝,焰脉可续。你身上有我旧脉,你去寻玉——」
赫焰抬眼:「北半被璃焰交给白璃,南半……不知所终。」
那声音沉沉应道:「北半在她手里,也算还在妖族之界。那半玉会等有缘人。南半被乱流吞噬,气息微弱,寻之不易。去吧,顺焰脉,随愿气。」
那声音说到这里,忽然低了下来,几乎像叹息。
「赫焰,妖族能否再起,便看你了。」
赫焰用力叩首,额头重重撞在碑上,血从眉间渗出。
「臣,必不负命。」
碑心的光逐渐暗下去,风重新灌进殿中。那声音也一点一点远去,只剩最后一句飘散在焰谷的夜里——
「寻玉,返皇。」
赫焰的身子仍跪着,胸口起伏。
他抬头,看着碑上的细缝缓缓闭合,手心的焰脉却仍在微微发热。
那热度不似烧灼,而像一颗新的心脏在跳。
远方的云层被风吹开,露出一线微光。
赫焰擦去额头的血,低声道:「陛下,您的焰,我会让它重燃——但燃给谁看,就不一定了。」
风卷过,碑光一闪又灭,焰谷再度陷入沉默。
唯有他掌心的红脉,在黑暗里微微亮着,像是一场未完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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