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两岸，高楼犬牙交互，彩光相狎，辉夺暗夜，与天争其锋。冠楼明珠，俯瞰连江繁华交错，人流车载，络绎不绝。

静幽别致的小灯别在每一瓶得以荣幸登酒墙墙的藏酒下角，照影出藏酒上阁的日期。两墙酒柜，藏酒琳琅满目。两名云锦酒侍立在高墙侧，素手盘银勾，挽花篮。满墙美酒，等待休闲娱乐的主人临幸。

与落云楼想象的会所不同，墙壁没有投射乱花眼的灯光，没有堆砌出来的土气豪华，墙面细处精雕细镂，饰以风格相称的世界名画，繁复小巧的悬灯是唯一的光源，将建筑的美悄然勾勒于眼前。

这不是会所，像是君王遣乐的闲暇场所。

无形的力量沉闷的压在落云楼心头，格格不入的感觉强烈，让他紧张发怵。目光下意识找沈青行求救，却发现沈青行信步闲庭，对周遭司空见惯，视若无物。

沉闷进一步拉大，宛若一把刀清晰划开无垠的海面。他在一头，沈青行在另一头。

是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的命运。

“不舒服吗？”交握的手察觉落云楼异样，沈青行停下脚步，自然侧身去探他的额头。微凉的的手背熨贴，带来几分清凉。明艳夺目的美貌望着他时，会自然卸下所有的锋芒，交出最柔软的一面。

松开的掌心变凉，让人陡然失空。

“我不想认识他们。”没必要去认识一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青行放下手，关切敛收的面无表情。可待须臾，又露出几分笑意，重新去握落云楼的手，用力扣着，不留一丝间隙。

会所侍者打开门，落云楼被沈青行牵进去。恰逢里面一声嘭响，完美一击全垒打。

“老幺来了。”没有娱乐，坐着喝酒的灰色西装男人率先看见两人，举杯打招呼。其他两人听见动静，暂停手上的游戏走回来。

牵着落云楼入座，沈青行选择了单人沙发。落云楼坐主位，沈青行长腿一伸，坐在右边扶手上，低缓好听的声音为落云楼介绍今晚的人。

落云楼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旁边有位置非得挨一起。

“巫卿，从政，巫家老二。”是刚刚打招呼的男人，嘴角若有若无挂着淡淡笑意，金丝眼镜下是一双温和的眼睛，看起来斯斯文文。

“你好。”落云楼牵起笑容。

“柯九程，明珠集团柯家老大。”一头酒红色头发，黑衫微敞，薄唇下撇，上下两字——无情，却是四人唯一一个无名指上带了戒指的人。

“你好。”

“周适，隋知集团周家老三。”眼梢带笑，看狗都深情。

“你好。”

样貌出色，无一例外。

“落云楼，我的omega。”沈青行将手压在落云楼肩上，简洁介绍。

“久闻大名。”巫卿朝清浅一笑。“跟老幺唤我老大就好。”

“久仰，敢抛弃老幺的omega。”柯九程轻点致意，“你长的很合我先生的审美，但可惜他现在不在家，没办法带来和你们认识。”

“……”落云楼。

沈青行：“他的omega抛弃他了。”

落云楼：“……”

“你见过我，在会议室。”周适温柔一笑，“可以叫我阿适。”

沈青行凉凉：“卖弄。”

落云楼：“……”

除了老大，都不太正常。不对，老大可能病的比较严重，看不出来了。

“你们好，嗯……他的介绍有点误差，我不是他的omega。”肩一重，落云楼还是礼貌解释。

“脾气真好，我喜欢。”柯九程淡淡开口。“你比我先生温顺多了。”

“……”落云楼不知道怎么接。

沈青行替柯九程解释：“伪造健康报告出院了。”

周适立即接话：“上周出的院，不要见怪。”

落云楼：“？？？”

柯九程应下，小纠正。“ 骨科，不是精神科。”

落云楼：“……”

这是朋友之间能说出来的话？这不是朋友聚会，这是病友会。

“老幺带家眷，把身上的毛病都收收。”眼看氛围变得诡异，巫卿解围，间接承认三人有病。

桌上除酒具，摆着黑红彩漆梨花盘，罗列各色写着日期的花签。巫卿择取九月九日的菊花签放在桌面，不一会儿一名酒侍便近前取走。

酒侍上阶，银勾采酒，悬入篮中，缓举步送至，启封后退离。另一名酒侍在取酒的时候撤去上一套酒具，换上了古意的菊花酒盏和茶点。

全程动作几乎没有声音，降低最小存在感。

“上好的菊花酒，尝尝。”巫卿倒酒，示意众人尝尝。

沈青行白日吃了药，不喝酒，让酒侍去泡一壶竹叶青来。落云楼捧起酒盏喝了一口，清凉甜美，淡淡的菊花香盈留齿间。

这三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贵气，落云楼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大多是生人勿近，目中无人的。接触下来，却发现人谈吐随和，若非偶尔暴露几句病情，其他都挺好相处。

三人默契似的，各自拿了一支花签取酒款待。

这不算正式的见面，多了几分随意。初次见面，察觉落云楼有些拘束，交谈几句后便把焦点移到其他的事情上，没有谈论落云楼不太了解的政治、商业领域，而是分享着最近的生活。

巫卿一年后要外放几年积累履历，家里希望他尽管把婚姻大事定下来。可相亲一圈下来，巫卿宁愿剃度也不愿意成家。如此惹恼了父母，一连好几日都在会所。

“要求随叫随到，下雨天要浪漫，晴天要见海，工作和omega哪个重要——”巫卿摘下眼镜，酒一口闷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奴隶另一半。”

“这是omega在乎你喜欢你。”柯九程道。

巫卿漠然：“你被李绮折磨疯了。”

“李绮就是他的omega先生。”周适温笑对落云楼解释。“国际有名的设计师，才貌倾城的恶魔。”

“我会给他解释。”沈青行嘴角抽了抽。“一个月前两人吵了一架，九程胳膊骨折住院，他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夫夫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柯九程目光移向沈青行，淡淡道。“你比我可怜。”

潜台词：你的先生到现在还没给你名分。

沈青行：“……”

李绮不在，柯九程就像人类拔掉了激情，类人。

巫卿：都不正常。

“omega不行，换beta。柏家大少爷和你一样是事业狂，目前单身，又是大学教授。”周适提议一个人，柏洁宁的哥哥柏禁。

巫卿奇怪微顿，扫了一眼真的只是建议的周适，再瞥一眼黏黏糊糊的沈青行。“柏禁一年前异化为alpha了。”

七岁二次分化之后，会区分omega和alpha。beta不经历分化，但会有极小的概率会在三十岁出现异化，使beta变为omega或alpha。

三人讶异，哪怕是最近和柏家打交道密切的沈青行也不知道这个事。beta异化有基因异变的高隐患，不是什么好事，柏家当然会对此封口。

巫卿是怎么知道的？周适咂摸出不对，扫了一眼沉思的沈青行和得知秘密的巫卿。

沈青行眉心一点，巫卿是在帮他。为了推拒这场订婚，峰盛和长海的合作几乎腰斩，老太太那边也一直施压不止。沈青行一意要拒绝这场长辈之命，但因为老太太主动牵的桥，导致沈家这边理亏。峰盛和长海之前一直合作良好，却因为双方老人的擅自主张闹的相当难看。

但若是家族有基因异变的隐患，沈宅会瞬间倒戈。

提示到位，落云楼拘谨放不开，沈青行近几年闷成鬼了，起不到中间热场的作用，这场聚会尴尬无聊。巫卿便起身，“行了，糟心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走了，你们自便。”说完就率先离开了。

“回家？”柯九程问了一嘴。

“出来够久了。”巫卿摆手。

周适还有下一场，聚会便散了。

很显然，这是一场见落云楼的私人聚会，车后座三份送给落云楼的贵重礼物也验证了这一点。落云楼心事重重，沈青行正强势把他卷进自己的社交圈。

细水长流的获取信任来不及了，落云楼暗道，要是明天突然来个宣布，就全完了。要找外援才可以，谁能帮他呢？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落云楼想到沈宅的一个人。

可是他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联系电话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沈老太太。但现在出门必然要带定位表，沈青行会发现的。就算老太太来，沈青行也能立即知道所有。

他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这么出神？”沈青行突然开口问。落云楼一直单盯着一处，半分眼神也未朝沈青行这边。今晚的聚会是冷了，落云楼不适应，沈青行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

“嗯？”落云楼回神，敛去思虑。“喝了酒有些犯迷糊。”

落云楼的酒量确实不太行，沈青行没再问，默默加快了车速回家。车驶入地下车库，沈青行不让人自己下车，解开安全带要抱人上去。

“……我自己可以。”落云楼推开他。

“你喝醉的状态是开盲盒，我抱你上去比较稳妥。”沈青行不容拒绝抄起膝盖把人抱出来。

抗议，无效。落云楼只好臊着脸窝臂弯里当鸵鸟，一上楼就把人锁外边。

沈青行无奈一笑，暗道不识好人心，转身去书房处理工作。

一个星期后，沈青行取消订婚。上次巫卿泄露消息在场，落云楼不意外。沈氏极其爱惜羽毛，是典型的极端家族利己主义者，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

上次阿姨描述柏洁宁嫌弃沈青行，落云楼当真以为柏洁宁不喜欢沈青行。当高挑，剪着利落齐耳短发的女人登门，神情高傲，撇着眼睛看他，铺面而来的不善。

彼时落云楼无聊，在花房里松土。对人闯进来很意外，一时以为是沈宅那边的人。最近他正考虑怎么和沈宅联系，送上门了，天助他。

许姨很生气，比保镖还快一步，手里还端着给落云楼刚洗好的葡萄。

“柏小姐，这不是你家，您这样非常没有礼貌。”许姨知道沈青行有多珍视落云楼，生怕落云楼受委屈。

柏小姐，柏洁宁？不是沈宅的人，落云楼有些失落。

柏洁宁不理会一个阿姨的话，斜睨打量，落云楼不矮，一身清潇，加上人畜无害的脸，她有些意外。

“这就是沈青行看上的omega，也不过如此。”尽管意外眼前人，柏洁宁不忘自己撒火的目的，轻蔑评价。

落云楼不怒反而轻笑，淡淡回怼道：“一个陌生人到别人家对别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不过如此的是柏小姐。”

柏洁宁微眯起眼，这时一阵手机铃响起，柏洁宁抬手接起电话。

“从我的地方滚出去。拒婚的是我，你有气找我撒。”是沈青行着急的声音。

柏洁宁轻笑，“别紧张，本小姐只是来看看能让你宁愿推了和我的婚约的人是什么厉害人物。沈青行，你的omega看起来……有点可口。”柏洁宁变脸，略带轻佻的看向落云楼。

阿姨：“？？？”

赶过来的保镖：“……”

落云楼：“……”

他是被调戏了？可口？他又不是食物。不过，柏洁宁不畏惧沈青行，说不定能帮他传消息，落云楼有了新想法。

那边的沈青行估计也没料到柏洁宁风口突转，噎了一下，随即更难以忍受，咬牙切齿。“滚—出—去！”

“来者是客，柏小姐请。”落云楼态度也转变，平静地将手上的浇水壶放下。“许姨，煮茶待客。”

柏洁宁微扬眉，落云楼故意的。如此她也不必客气，颇为挑衅。“沈青行，他看起来很喜欢我呢。””

“……嘟——”落云楼胳膊肘往外拐，电话那边陷入死寂的沉默，接着猛然挂断。一口恶气出了，柏洁宁甚是畅快。

阿姨心焦追出去，哎呦喂，这小先生想干什么呀。才平静几天啊，日子不过了？

柏洁宁饶有趣味看落云楼的背影，不是金丝雀，是笼中鸟啊。

沈青行回来的时候，听见的是欢快的笑声。

“G大的秋天最舒服，不热，蚊虫变少，重要的是没有回南天。青湖里有两只天鹅有意思，大家做完实验都喜欢去逗。”

“天鹅繁育太多学校移到后山去了。”落云楼含笑。“傍晚散步，会经常听见它们的叫声。优美不多见，打起架来虎虎生风。”

落云楼脸上洋溢的笑意，回来之后没有过的松弛。若是对上自己，那笑意就又会散去。宁愿对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女人笑，也不愿意给自己几分真实。

阴郁的嫉妒犹如缠丝，堆在沈青行眉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