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行回来的时候，家里全黑，没有开灯。但他知道，落云楼回来了。

开了灯，把晚饭做好，才小心去开了卧室。落云楼没有睡，坐在床上，两只眼睛在夜里透着光亮，是眼泪。

想要将人抱住，却被人推开。

落云楼操着厌倦的声音，“我和你打个商量。”

“嗯，你说。”沈青行轻声。

“这个暑假，你不许笑，不许抱我，不许和我睡一个房间。”

“为什么？”他早就知道了原因，装作不懂去问他。“你为什么在家里哭，怎么了？”

一股难受又涌上来，落云楼咽下去，为自己找了拙劣的借口。“我易感期快来了，我不想。”

“笑也不可以吗？”沈青行轻问，黑夜里惴惴望着他。落云楼该发现沈青行异常的，但他没有发现，只想着最小去伤害他。

“不行，你笑起来没有冰着脸好看。”落云楼又找了一个烂借口，其实他最喜欢沈青行笑了，什么样的笑都可以，沈青行的笑都是围绕着落云楼的。

“你不讲理。”沈青行委屈。

“对，我现在就不讲理了。”落云楼理不直气也壮，他现在心情烦躁，一团曲麻，沈青行应该要乖一些，不能再招惹他。

“能告诉我为什么哭了吗？”沈青行续上后面的问题，“上午还好好的，他们是不是趁我不在找你了。”

“没有。”落云楼矢口否认，给自己硬打标签。“我就是一个变幻无常的人，现在……暴露了而已。”

不着调的逻辑，烂到底的理由，不惜给自己泼脏水，落云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漏洞百出。不想骗他，不想伤害他，不想他为难，尽自己的最大限度保护。

沈过一再让他做的，他偏要劈个别径。

心中深叹，他何德何能找到了落云楼，死也不舍得放手。

“好，我答应你。”沈青行心底流过悲哀，为自己的无能，无力。不能保护他，那就不要让他为自己一直承担受伤害。放他走，把自己的羽翼丰满了，再去迎他回来。

放他离开，不要让他哭了。

这时沈青行不由得又对父亲和他的小三生出进一步的怨，真没用，一下就被气到起不来了，另一个也是，藏也不知道藏好一些，这么早被发现处理了。又对自己当初抢下那个证据销毁后悔，应该让他大发特发，将沈氏搅翻个天。

他不在乎自己会受到多大的风波，他不想落云楼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绑在一起了，绝大多数顶级alpha掌握了帝国的顶尖资源，因为没有钳制，所以法律标准严苛到了变态的地步。所有顶级alpha可以私下不干净，但一旦爆发到明面上，没有一丝赢的可能。

他不怕自己身败名裂，受尽审判，他不在乎。但他在乎落云楼，他的omega本身那么美好，很快就可以有一直期待的未来，所有人都不配站在道德高地去指责审判他。

他会杀了所有污蔑他的人，会双手沾上罪孽，变成人人指责的怪物。

一旦陷入泥沼，则万劫不复。这不是爱他的人希望的，母亲在天上会伤心，眼前人会流泪。

他贪，有了落云楼就想要幸福的，有血有肉的未来，不想和沈氏鱼死网破失去他们的未来。

归根结底，都是沈青行年轻无能，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可以扭转一切的能力。

他恨自己。

他恨现在开口告诉他全部知道的底气也没有，他不能解决，只会让他陷入更大的痛苦。

他又想抱落云楼了，落云楼不讲理，不让抱。

“吃晚饭，我做好了。”沈青行低下头，眼泪无声滴落两人之间，在黑夜看不清。

沈青行搬回了自己的房间，像囚徒等待死刑一般等待落云楼的离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会在他们这个称为这个家的出租屋失去他叛逃家族遇到的爱人。

他像厌恶禁室一样厌恶这个出租屋，落云楼开始避着他，每次演技拙略的挑剔着他一口不落的饭菜，在外界可以窥探的地方无理取闹，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措看着他受伤的神情，丝毫不担心落云楼会先被伤害沈青行的自己逼疯。

他确实不许笑了。

沈青行不是双手留待投降的人，他知道自己会输，但不停留反击的每一步。沈寒成为植物人，两个儿子非亲生的消息由他引爆，峰盛集团的股市大震荡，关于沈氏吞并林氏，排挤原配之子的新闻如雨后春笋。社会各界对沈青行这个隐形的继承人产生浓厚的探索欲，有人称，小三甚至要为其办高中退学。

沈氏一时间丑闻缠身，然而不止于这个。

沈青行这一手把顶级alpha犯罪的目光引向了如常染色体稳定遗传的顶级alpha家族，又将前卫团扫荡范围和顶级alpha犯罪联系在一处，运用社会的压力逼沈氏出面把部分资料交出来，证明落云楼无罪无错，辟谣的公告像雪片一样为落云楼正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不屈不挠的正面少年形象和少年傲人的高考成绩。

公安局长看着一个不够十八岁的少年在短短半个月干脆利落又留有余地连捅自己家族三刀，深刻体会到从沈氏出来每一个顶级alpha的恐怖。

这样的家族百年不衰再正常不过。

若局长细心一点，从一开始自己不粘锅到为了前程站到沈青行这边，沈青行一点资源一点时机都不浪费。

峰盛要平息流言就要找沈青行，但又不敢正大光明找了。他们尝到了自己培养出来的怪物发出的反击，兴奋疯狂在双方之间流转。

沈过家门不静，被上面批的灰头土脸。沈青行亲自来送他一份礼物，沈过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是当年他在孤岛生存的模糊视频。

辩着沈过扭曲铁青的脸色，沈青行没有如他期待一般露出得意的神色，落云楼不喜欢他变成一个玩弄别人的怪物，他是绷着脸的，沉苦的。

“从老资料翻出一些陈年旧事，原来大伯还有这么艰苦奋斗的时候，听说您出来的时候，孩子都有了，真是不幸。”

“堂堂帝国司令，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去阻碍别人的人生。沈氏一窝阴沟老鼠，代传代，沈司令犹甚。”

从来没有一个沈氏子孙如此形容自己的家族，沈青行知道如何戳一个光鲜亮丽的家族脊梁骨，贬低家族的骄傲，即使他也在内。

“混账！逆侄！”体面荡然无存。

“大伯教的好。”沈青行一副苦相，嘴角拼命下别。云楼不喜欢他变成怪物，他也不要施舍给眼前的中年变态快感。

“你别忘了——”沈过捏着自己的人中，先深深缓了一会儿。

“现在关不了我禁室，我要是走不出这里，禁室的存在会出现在你对手的办公室。”沈青行冷静看着掐人中也不管用的沈过。

“你疯了！”一个疯子对另一个疯子的评价，沈过拿起手边的茶盏砸过去，沈青行歪着头避开。继续刺激敢插手他私事的大伯，“忙忙碌碌被操控一辈子，沈氏还砸在自己手里，真是生不如意，死不瞑目。”

“沈寒是怎么容得下你的！”沈过又砸一回，没砸中。

“沈氏不能再有禁室，你滚回西北。”沈青行目光融冷，语气是居高临下的的倨傲。

沈氏遮掩不掉的底色，但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就该有暴露的，对着掌权的长辈颐指气使。沈过终于意识到沈青行对老爷子那一句我不在乎，我不需要求你，不是年轻无奈，是威胁。

老爷子不是因为沈寒对他青睐有加，而是老猎手对新猎手天然老道的狠毒目光。

天生的狼王是不需要臣服的，峰盛在他手上会更上一层楼。

沈寒真是好命，有一个爱过他的善良老婆，有一个出色的好儿子。

沈过冷静了，不忘刺激沈青行的。“你输了，你要整个峰盛，改不了姓，你顾及我手上的证据，就会失去落云楼。没有禁室，我不在燕城，这都是你的妥协。沈青行，你说你什么都不要，现在想要了。”

“落云楼对你不好了吧？”沈过失了分寸。

“我的过去，就是你的将来。”

铁青的脸色转移到了沈青行身上，沈过的将来无趣又恶心。嗤笑一声，“你会怨恨你的omega，我不会，无能就是无能，没有什么不可承认的，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伴随身后一阵阵噼里啪啦，沈青行走出了沈过的私宅。

畅快！

天空清明，沈青行想笑。刚拉起，被他填了回去。他不是怪物，不能笑。可他不是因为报复，而是为自己仍有些血肉而庆幸，他可以笑。

于是沈青行畅快的笑了。

七月一日快到了，落云楼的生日。他先去了医院，几天前夜里偷偷从落云楼那里取的信息素做了匹配，类信息素应该配出来了。

他情绪不好，夜里睡不好，易感期会熬不过去。肌肤之亲不宜此情此境产生，他要他健健康康，清醒与他沉沦。

给资助的将军去了电话，沈青行恢复温和无害的声调。“谢谢舅舅。”

“没事，以后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抗，你母亲家不是没人了，知道了吗？”中正的中年嗓音温润起来，对沈青行说话语气格外珍惜。

“嗯，我明白。”

“好了，照顾好自己的，也照顾好你爱的人。”戍守边塞的将军朗润一声清笑，“舅舅等你带着你结珍于心的omega过来陪我过年，我可记得你小子说的啊。”

“会的，您保重身体。”沈青行忍不住跟着一笑。

燕城A大医院类信息素研发匹配所，沈青行取走了一次易感期使用充足的量，特意让他们做成了细细蜡烛香薰，这样落云楼不会怀疑。

以现在两人的诡异状态，沈青行不应该给落云楼过生日，落云楼可能会很难受。但这是落云楼十八岁生日，他不想他跨过成人这个坎是难过的。他和沈过达成了一致共识，他不会再对落云楼出手。为了让落云楼放心，他在家里布置了所有隔绝外界视线的帘布。

落云楼在角落里拉他衣角，“没用的。”

沈青行：“绝对有用，我去踩过点了。”

落云楼怀疑：“……你知道他们在哪？”

沈青行张口就编，“知道，所以你放心。”

落云楼出现一点松弛，刚想笑。可意识到不是发不发现的问题，而是他要离开沈青行，注定背叛，他又瘪了回去，冷淡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青行目光不由得寥落下来，但过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布置。家里处处粘上新鲜的玫瑰，绯红的彩带，鲜绿白云的颜色，红的浓烈至极，素淡的又恬淡适然。

落云楼原本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后面就忍不住跟着一起摆弄，不过离的沈青行远远的，时不时又瞥已经被隔绝视线的窗帘，隐隐不安。

家里被装饰成画境，处处透着花的馥郁芬芳，如梦似幻。

沈青行自己做蛋糕，擀面条，这些他是不会的，花钱去请教了甜品店。落云楼客厅远远看，搬个凳子近点看，起来靠在厨房门框上，进厨房看，最后凑到边上，看他一点点描绘着生日蛋糕的图案。

白云，青天，森林，喧闹相爱的动物，十八巧妙变成了太阳，寓示着从今以后落云楼人生明媚灿烂。

累日的哀愁点点化开，映着灿灿的光，这光不忘瞥一眼窗，又快速低头细细欣赏，之后苦恼闭了闭眼睛，懊恼不应该过来知道太快，又溜出去了，十足的孩子态。

窗帘子遮的严严实实，是遗憾的，落云楼从不未见不得光。

沈青行做了满满一桌他爱吃的菜，最后一盘菜上桌时，落云楼不知道从哪搬出几瓶酒。沈青行蹙眉，一声不吭去他房间。果然，床底有一箱，已经用了半箱。

大概是他不在的时候买的。

落云楼追在后面，觉得自己不该心虚的，那是他为了睡觉喝的，这样能睡的早。可迎着沈青行的目光，他还是偏开，默然。

喝酒伤身这种话现在不适合讲，沈青行搬出来，拎到自己的房间。落云楼痴痴望着，似乎有些惋惜苦闷。

他晚上怎么办呐。

菜差点都不香了，真心实意给了两句挑剔。沈青行一顿，筷子伸到了他碗里，夹给自己吃了。落云楼目光追随，又将目光给到碟子里。

要吃你夹盘里的，抢我的干什么。

落云楼又夹了一些，某人杠上劲了，就夹他碗里的。如此三四回，落云楼夹了一大筷子塞他碗里，护住了自己的碗。

吃吃吃，都给你了。

沈青行想笑，但忍住了。落云楼拿出来的酒开了，取了一次性杯子。沈青行到此也没说一句生日快乐，脸也一丝不苟。

哦，毕竟是落云楼不让笑的。

三杯酒下肚，落云楼情绪开了些。凳子黏近了，肩靠肩。这回他有点糊了，信了窗帘可以隔绝视线，可以把顾虑暂抛脑后。

“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落云楼问。

“你不喜欢。”沈青行回。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了？”落云楼疑惑。

“交流需要心，动心你就心疼，心疼就不爱和我说话。”沈青行如此道。

“……有吗？”落云楼摸向自己的心，苦脸幽幽一叹。“最近总是疼，疼的晚上睡不着。”

“……”沈青行轻舒了一口浊气，“我知道你是装的，不要怪自己了。”

“青行不知道。”落云楼对自己拙劣的演技相当自信，“他每次看着我说话带刺都不高兴，所以不爱和我说话了。”

沈青行是不高兴，但不是对他，是对自己。可他不允许自己笑，故而脸色看起来总是不太好。

“要不我能笑？”沈青行试探。

“不可以！”落云楼端起手上的酒一饮而尽，“我真讨厌。”

“你不讨厌，沈青行讨厌。”

“沈青行不讨厌，是落云楼讨厌！”

沈青行忽然觉得菜真不香了，咸了。低头揩掉盐分，喝了一口酒。“生日快乐，云楼。”

祝福在平淡交谈中说出，落云楼眨了眨眼睛，动了动耳朵。“你说什么？”

沈青行闷笑，字字郑重：“生日快乐，我的爱人。”

一瞬间，落云楼眼底红海翻涌，酒好像醒了大半，转头定定看着边上的人，一眼万年。

“他真不会抓我了？”

“不会了。”沈青行肯定。

沈青行和落云楼达成了共识——分开。

落云楼低头连闷三杯，眼泪断珠混入酒中一起吞下。接着起身摘了墙上的一朵玫瑰，回来递在沈青行唇边。沈青行接过，下一刻隔着玫瑰的吻便落下。

伴随着落云楼的眼泪。

花瓣碎落地上，苦涩的花汁混着酒香辗转。冰箱里的蛋糕没有取出来，擀好的面没有下锅，落云楼推着人进了房间。

沈青行倒在床上，心跳加速，落云楼居高临下，目光仿佛要把人吞进去。

不清醒了，落云楼。

沈青行坐起来，想要离开。落云楼把人摁回去，扣上了沈青行的脑袋，摸上他的后脖——腺体的位置。

“云楼！”沈青行真慌了。

“给我，沈青行。”落云楼命令。

“你醉了！”沈青行有点后悔用酒这个损招庆生让他开心了，落云楼的状态根本不可控。

“沈青行，我无比清醒。”落云楼目光沉静，酒气散尽。

小剧场：

荆行：好A。（看的见是半箱，看不见的是什么！是长进的酒量！）

沈青行脸红：嗯。（补了一句）土豆我不骂你了。

落云楼：……

荆行：有点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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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